62、第十四章酒酽花浓（三） ...
-
“郝雁奴，你想什么呢？”
“此处有些奇怪，其余花草树木都茂密旺盛，唯独这株枝叶稀疏，几近枯萎。”
“莫不是因为这温汤过于灼热，这树禁受不住？”
“这树树皮发灰，结有白果，梅姑娘提到过，这是银杏树，专喜温暖湿润之地，适宜长在温汤附近。再者，你看周围尽是些杜鹃﹑虞美人﹑秋海棠，都不畏高温，长势喜人，依照这顾卿桃的性子，定是精心栽培，好生打理的，怎会留了这一株无精打采的煞风景？”
二人对视一眼，慢慢起身，绕到树后，只见一方青色巨石牢牢盘踞一侧，只怕有千斤之重，明显是特意挪动过来的，风云凑过去仔细一嗅，香味萦绕，似乎是薰衣用的“浥衣香”，和那几个弟子身上的味道一样，这顾卿桃还真会就地取材，处处设防。风云四下摸索，要找出那启动开关，郝雁奴摆摆手，耳语道：“这下面只怕另有机关和通道，咱们不能下去，万一打草惊蛇，让他们跑了，也是白来一趟。”
风云瞅他一眼：你要怎样
郝雁奴笑嘻嘻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来,不知道是刚刚寻人时从哪里摸出来的，在石下土壤中扒拉出一条缝隙来，张开盒子堵住缝隙，从里面蠕动出几条白色长虫来，晶莹如玉，他轻轻学了几声鸟叫，竟是把青耕模仿的惟妙惟肖，那白玉蜈蚣听了登时大乱，争先恐后的都往缝隙中钻去，不一会儿，下面便传来连绵不绝的惨叫，声嘶力竭，凄厉无比。风云看了若无其事的郝雁奴一眼，心道：这厮还真是眼毒心黑！
几人在谷中寻得食物，生火做饭，休息了两日，倒是逍遥自在，周愔愔﹑莫轻悠和叶秋凉带人赶了过来。不料唐师友也跟了过来，说是舍不得那些出自唐门的毒物，等众人将那巨石移开后，他便寻了几块生鸡肉放在洞口，将那几只白玉蜈蚣引了出来，极为宝贝的放进随身口袋，青耕跟在他身后毫不客气地要争抢食物，他也只能可怜巴巴的求救般看向风云。
那洞中一片死寂，想来必是无人生还，依稀有流光四溢，撩人心弦。他们几人沿着石阶慢慢下行，发现巨石下别有洞天，竟是个地宫，灯火通明，彩秀辉煌。
唐师友愣愣瞧着宫殿地上尸横遍野，亮如白昼，偌大的地下宫殿竟成了个毫无生气的死城。
那些两日前还鲜活华丽的年轻弟子，大多面目乌黑，可怖至极；有的是被践踏惊吓致死，手足折断；有的捂着胸口，八成是给活活吓死的。他们身上血迹虽然不多，但也足够让他一阵目眩，两腿发软。
青耕低头四处嗅了半天，懒洋洋的晃晃脑袋，略带鄙视的瞅了一眼唐师友，飞了出去，风云道：“看来这里没什么毒物了。”便喊莫轻悠把连站都站不稳的义父扶了出去。
郝雁奴一刻不停的盯着叶秋凉，总觉得这人心不在焉。
风云绕着遍地尸身缓缓踱步，自言自语道：“明明知道出口，却还偏要躲在这里等死。”
叶秋凉诧异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瞧向走路歪歪斜斜的唐师友：这人真的是唐门毒圣？不但晕血，连几具尸体都能吓成这样？
他不知不觉捏紧了手中的湛卢，人称此剑为君子剑，可他捧着此剑总觉得自惭形秽，那点卑微浅薄的小心思从来不敢与人分享，又听她道：“我义父精通毒术，对天下各种毒物如数家珍，可是他从来只解毒不下毒，你可知道为什么？”
风云与他平素只会探讨武学心得，两个人比划半天打个痛快就了事，如今她突如其来的一发问，他下意识的就以为她觉察到了什么，心里一突，怀里的那张薄纸登时硌得慌。
“那是因为同样是用毒之人，他不若顾卿桃那般视人命如草芥，总是一厢情愿的去相信别人，帮助别人，哪怕被人欺骗利用，也总是念着人性本善，不造杀孽。我爹当时很是担心他这单纯不设防的性子，在他独自离开轩辕山庄时叹了好久的气，世恶道险，他却好好的活到现在，还心宽体胖的，是不是？若是我爹泉下有知，也会长舒一口气的。”
叶秋凉听了“泉下有知”四个字，脑海闪过一张悲戚面容，郝雁奴方才悄悄把自己拉到暗处，告知母亲当年一去不回的真相——那个心高气傲却红颜薄命的母亲，那个痴心不渝又至死不悔的母亲，那个与年幼的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母亲，竟是以这样惨烈决绝的方式离开人世的。她美丽善良，菩萨心肠，竟落得如此下场……那素未谋面的父亲，究竟是怎样的凉薄寡情？
“地上这些人，他们当初或许是被胁迫蒙骗而来，却在积年累月中成了顾卿桃豢养的毒物爪牙，迷失心性，助纣为虐。他们见到无辜受害之人毫无恻隐之心，反而争风吃醋，暗下阴手；他们明明有机会逃出此地，却不肯离开这金碧辉煌的牢笼，躲在地下等着主人回来临幸安抚。他们青春年少，身体康健，却已经毒入膏肓，无可救药，好似行尸走肉一般。”
叶秋凉的手情不自禁的探向胸口，那里的跳动平稳缓慢，富有节奏，自己仍然是个鲜活的人，热血未曾冷却，良心未曾泯灭。
他拜入鬼目宫的大有负气之意，为的是叫板那出自名门正派的亲生父亲。可心愿达成时，那一瞬间生出的为父认可扬眉吐气的欣喜，如今看来可笑之极；那一家团圆尽释前嫌的心愿，简直不值一提。他对凌霄的杀戮成性视而不见，对药奴遭受的的种种不公一忍再忍，如今已是麻木不仁，竟然动了心想认这个无情无义的父亲，接着，自己是否会因为愚孝而倒戈相向，继而众叛亲离？
叶秋凉惊出一身冷汗来，握剑的手竟然微微一颤，那张楚楚动人的泪脸一晃而过，他定了定神，托辞离开。
风云面色冷峻，吩咐众人将地宫连同这些尸身一把火烧了，便径自上去了。
郝雁奴尾随叶秋凉来到灵泉外的一方温汤，眼见着他将怀里的一封信笺取了出来，伫立良久，终于将纸揉成一团，抛入水中。
众人等了几日，布下天罗地网，始终未等到顾卿桃。鬼目宫弟子逐一排查，掘地三尺，也未找到任何线索。风云来探望洛公子时告知此事，他犹豫片刻后道：“这人我只见过一面，只觉心思缜密，城府极深，必是狡兔三窟，留有后路。他只怕已经回来过，嗅到风声不对，从别处逃了，咱们在此地候着也是无用。”
唐师友在洛家庄时一时气急，嚷嚷着要毒死这小狐狸，其实不过是装腔作势。他素来心慈手软，十年师徒情分岂能说断就断？如今见了自己的徒弟竟和自己当年一样受辱，委顿不堪，心中一阵酸楚，不禁落泪。
风云见这师徒二人同命相怜，暗自叹息，对洛公子道：“你放心，此事我等必然守口如瓶，不会流传出去。眼下我要回鬼目宫，派人送你回洛家庄可好？”
洛公子神情恓惶，轻声细气道：“我身上的伤还未好，只怕还要再过一两个月才能痊愈，万一回去了被人瞧出来问起，该如何是好？况且那崆峒父女二人还在庄内不依不饶，咄咄逼人，我回去怎生受得了？”
唐师友抹着眼泪偷偷扯了风云一把，她心知肚明，提起这又贪又贱的父女俩也觉得头疼，可也不能把这人带在身边啊，便道：“郝雁奴这人向来无所不用其极，上次害得你沦落在那毒蝎子手里，我若带你同行，只怕你又被他算计坑害。”
洛公子瞥瞥一旁的郝雁奴，立马垂下眼。
郝雁奴就等着这一刻呢：你告状啊，你告啊，你告了她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反而看穿了你的心思把你撵走。
谁料这小狐狸凉凉道：“是我自己跑出来撞见顾卿桃的，与旁人并无干系，郝大哥一心为了你好，你可别错怪了他。”
郝雁奴：……你大爷的，谁是你大哥？
洛公子当然知道这番说辞骗不过风云，可是郝雁奴的确是为了她才找自己麻烦的，这二人关系匪浅，挑拨离间只会令她反感，倒不如故作大度，以退为进。郝雁奴机关算尽，竟然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小狐狸欲言又止，低头压住眼中点点泪光，那悲切凄惨憔悴支离全被风云收在眼里，她忽地失了底气，偏过头去，勉强道：“你受委屈了，若是愿意，就跟我回鬼目宫休养几日吧，你娘与宫主私下有来往，想必她老人家也不会难为你，等你身体好了再做打算。”
郝雁奴眼见洛公子眼中一道精光闪过，人却仍是伏在桌旁低眉顺眼状，心忖：果然是千年道行，若是他娘当年有这等手段，只怕早就把阿薰她爹给拿下了。正所谓长江前浪推后浪，青出于蓝胜于蓝，这妖孽前途无量。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第十四章酒酽花浓（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