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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谋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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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谋生
已有了太多被遗弃的经历,晏战的心中只觉得麻木。他不过于黑暗中在极度惊惧的状态下晕厥过去。等他醒来时,哪里还能看见佑谦和他同伴的身影。他们定是嫌他累赘,如同巫医,如同那个身着白衣的美丽姐姐。
离开他的族人后,他从一个人的手中转到另一个人的手中,开始了流浪生涯。
可令人不解的是,他的母亲竟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也将他抛弃。他果真那么令人讨厌么?他沮丧到了极点。当时司孺离开,晏战其实明白,只是心中还存了侥幸;在林中,佑谦强行拨开他的手时,他也本能地感觉到自己将被再次遗弃。他顺从地在原地等着,仍是抱了最后一丝希望,可他们弃他,如同草芥。
其实佑谦与他的族人举着火炬找了许久,因为身处密林,暗夜中又刚经历一场莫名的厮杀,疲惫,颓丧,思维混乱,一时也无法冷静地判断出晏战所处的方位,阴差阳错地与他失散。佑谦痛悔不已,终因职责所需,不得不带着族人离开。
时光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这一日,多年以后……
细密的林中渐渐弯出一线,波光粼粼,带了汹涌的波涛在林中闪出一片透青的翡翠,折射了些许阳光,便云蒸霞蔚地印上一道奇特的彩虹。
有生灵踯躅在水边,凝神良久,刚低了脑袋饮水,林中便冲出一物,发了疯地抱着它的脖颈,挥刀猛刺,目露凶光,癫狂蛮野,如同被困的小兽。那生灵终于倒下,伤口处汩汩冒着鲜血,那兽便低头一凑,如同吮吸母乳,贪婪地颤动他还为发育完全的喉头。有一声奇特的低吼,那小兽怔了怔,忽然抬起头来,一只长牙吊睛白额大虫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一吓,撒腿就跑。那大虫纵身一跃,紧紧咬在他的身后,他惊呼着疾速奔逃,心中只一个念头,跑,跑得更快些……除此,狂乱无措!
于这片密林,他到底生存了多久,他不知道,他在一天一天长大,靠了一个身披大氅的武士给他的匕首,他奇迹般地在这片密林中谋生。数年的时间,许多生灵成了他的美食,与此同时他也成为众多野畜心中惦念的大餐。
第一次出击对付一只刺猬,后来是一条小蛇,他生吞活剥地将它们吃完,终于骄傲地成为一头茹毛饮血的猎手。凭了蛮力,人类特有的智慧和些许幸运,他在没有吃到任何熟食的状态下慢慢长大。其实他今年不过十三岁,随着个头的渐长,他所捕获的猎物体形也越来越大,但他始终还是个孩子,对付眼前这头长牙怪兽,他能做的只有逃命。
那畜牲偏偏欺生,抛下送到嘴边的死物不理,贪食他鲜活的生命。他心中一慌,脚下便踩了个空,还未来得及呼叫,一头栽进了灌木丛。那畜牲乘势咆哮着扑上,身子刚跃到半空,忽然轰隆一声,重重压在他的身上。五六百斤的重量,差点压得他厥过去,亏了身下灌木强韧,卸了去势,他才安好无恙。他纳闷了许久,一个脏兮兮的女孩跑到身前,看年龄不过八九岁,颜面污浊,只是那双眼睛还算灵活。
“你没事吧?”
他一愣,险些忘了同类的语言。
“喂,”那女孩歪着脑袋打量了半天,忽然对着远处喊:“他被吓傻了?”
“你才吓傻了!”
女孩一愣,转头看他,忽然咯咯一笑,又向远处喊道:“他又活过来了!”
他心下恼怒,挣扎地起身,无奈那畜牲太重,压得他动弹不得。有脚步跑近的声音,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男孩遮了视线出现在眼前,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便和那女孩一道将那笨重的畜牲挪开。他这才得了自由,起身细细打量二人,一色的兽皮裹身,蛮野粗俗。男孩腰间别了一把简陋的弹弓,那兽的脑门显然中了一弹,没入颅骨。他心下吃了一惊,这小子的臂力要胜出自己数倍。
二人从怀中取出一块薄薄的石片,手脚利落地除去那畜牲的兽皮,割下肉块装进身后的兽皮袋囊中。看那情形,他们显然已在这片密林中生活了许久,可自己从未发现过他们的行踪。他好奇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不来帮忙么?我们得动作快点,否则野狗会成群结队地过来抢夺我们的食物。”
他不语,许久未和同类交流,他的思维有些迟滞,他们的话,他似乎明白,又不完全懂。什么是野狗?抢夺?这些词在他很小的时候,似乎从别人口里听说过,但那是什么意思?他记不清了。
须臾,林中传来犬吠之声,那女孩一惊,慌忙拉着那男孩,催促道:“快,快,野狗来了。”那男孩充耳不闻,只低着脑袋,往袋囊里猛塞肉块。站在一边的他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说的野狗就是斑点大獒!他呵呵一笑,为自己的发现兴奋不已。那女孩一愣,瞪了他一眼,拽了那男孩的手起身就跑。他侧着脑袋想了想,起身追赶他们。
野狗在身后狂吠跳跃,撵了他们一段距离,便停止了追赶。对于这些密林中的盗匪,到手的死尸比猎杀鲜活的生命来得便利。
三人气喘吁吁地跑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后,这才敢停下歇息。
那二人大汗淋漓,蓬头垢面,见他跟在身后,极是不屑。
“叫你帮忙,你不帮,现在跟着我们作甚?”那女孩嘴一撇,显然对他厌恶到了极点,他不觉颓丧,低着脑袋走入密林。很小的时候,他就有这样的记忆,他是累赘,所有的人都在想方设法地遗弃他。他鼻子一酸,默默流下两滴眼泪。
“他怎么走了?”他身后,那个女孩困惑地问。
“算了,别管他,”她身边的男孩道:“我们的食物也不多。”
这一次他听懂了,他们果然嫌弃他,他黯然神伤地走入密林深处。
这么多年,无数的日日夜夜,他一个人不也过得很好,只是因为突然遇见了同类,用他与生俱来的方式交流,他才于瞬间有了留恋。他仰头看看天,蓝得那样深邃,如同多年前那个白衣姐姐看天时的情景,他眉峰一轩,“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想到这儿,他豁然一笑,随即,孤独感再次袭来,强有力地吞噬了他。他在林中就这样忽悲忽喜地走了一段距离,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那二人所站的方向传来。他心下一惊,转身向他们奔去。
林中没有他们的身影,地上湿漉漉拖出一线,所过之处,草木皆靡,有腐肉的恶臭,他心下狂跳,他们虽厌他,可他也不希望他们出事。他顺着那湿漉漉的痕迹一直走到了水边,耳畔便被巨大的水浪声音占据,仿佛夏夜中天雷的滚动,沉闷得令人窒息。他抬眼望去,立时目瞪口呆。一条成人大腿粗的巨蟒卷了那女孩在水中翻腾。岸边,那先前的男孩已然昏厥,在离他身子不远处,一棵碗口粗的大树拦腰折断,显然那男孩被巨蟒的尾巴卷着撞断了树杆。他掌心冒汗,腿脚发软,嗔目结舌地站了良久,终于掏出怀中的匕首,大吼一声,冲了上去。女孩脸面青紫,被巨蟒牢牢箍住,几乎没了知觉。他不敢怠慢,抡起胳膊,将匕首一下一下地扎到那巨蟒的身上。那蟒吃痛,身子卷得更紧,那女孩一声低吟,晕厥过去。他慌得眼泪横流,张了口咬住那蛇的七寸。至记事以来,无数次地吃蛇,生吞活剥,对于蛇的生理构造,他早已烂熟于胸,此刻危急之时,他想也不想,张嘴咬去,正咬到它的要害。那蟒痛得在水中翻滚,他也忘了呼吸,双目眦裂,肌肉发颤,身子随着那蟒在水中不住地翻滚,得空便将手中的匕首刺入它的身体,嘴里丝毫不敢放松。一股恶臭的浓液冲入他的口腔,他忽然意识到这是蟒的血,立时丢了手中的匕首,抱着它猛吸,大口大口的鲜血如同开闸的泉水,直吸得他脱力昏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转,两个孩子安然无恙地坐在他的身前。
“你醒了?”女孩的声音出奇地温柔,“你救了我的命耶,我还以为你醒不了呢?你把我们吓坏了!”
那男孩似乎也和善了许多,将他身子扶起,用一竹筒盛了热乎乎的汤喂他喝下。自从独自在这密林谋生,他第一次吃到热食,那滋味美妙的汤液犹如琼浆缓缓暖了他的肺腑,鼻子一酸,怔怔流下两行清泪。那男孩一愣,随即笑道:“从今后,你就是我们的兄弟了!”
“是呀!是呀!”那女孩快乐地取出一物给他戴上,“我们拣到你的匕首取了那巨蟒的尖牙,你和俘敦的是上牙,我的是下牙,以后我们就是亲兄妹了。”
他低头望了一眼胸前,那巨蟒的尖牙被穿了粗麻挂在他胸前,他一怔,呆呆无语。
那男孩笑了,柔声道:“我叫俘敦,她是阿果,你呢?”
他还是不语。
那女孩歪着脑袋打量了他半天,忽然对俘敦道:“他也许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
“我叫晏战。”他终于脱口而出,许多年前,那位披着大氅的勇士也这么问过他,他知道自己的名字。“龙族晏战!”他强调地说。多年前的记忆重新回到脑中,被屠戮的族人,母亲,百合山谷,英正……没完没了的种族仇杀,他的姓氏,他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给身边的人。
那二人笑笑,“徙族俘敦。”“阿果。”
“徙族?”他不解。
阿果笑道:“是呀,我们是游牧民族,整天都要搬家,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根本就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所以就叫徙族啦!”
他笑笑,仍然不惯交流,只是礼貌地点头。
三人呵呵笑了半天。刚才那一幕,戏剧性地使这三个孩童结下了生死之交,他们在胸前挂上象征友谊的战利品,开始结伴在这密林中谋生。有了晏战的匕首,俘敦阿果的火烛,三人一天比一天长得健壮,不觉间又这样过了一年。林中开始有了陌生人出入。
这一日,三人在林中发现了一排奇怪的脚印,俘敦蹲在脚印边审视良久,抬头对二人道: “他们骑了战马。”
“骑了马?”阿果道:“那他们是什么人?该不会是将奴吧!”说着,侧头看一眼晏战,“你知道什么是将奴吗?”
晏战摇摇头,忽尔又点点头。
阿果不解,“你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呀?”
“好像听说过!他们的首领是英正。”
“才不是呢?他们是骁人的奴才,英正只是一个小将军,他们要听从骁人的指挥,所以英正根本就不是什么首领。”
俘敦点点头,“嗯,不过这几年来,多是英正指挥。我们来这片林子也是因为英正的军队屠杀了我们的族人。”
晏战愣住,可他记得那虬城一役,将奴齐声山呼英正为将王的情景,当下也不多言。因为独处了七八年,对同类的语言有些淡忘,虽然后来与他们相遇,多少唤起了他的记忆,但他仍不能象他们那样自由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他只是默默地听着,默默地学着。
“我们最好离他们远点,那英正好凶呀!”阿果脸现惊恐之色。
俘敦摇头道:“好歹我们也应去看看,说不定是我们的族人。”
“会么?这几年都找不到他们,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
“谁知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去看看的好。”
阿果回头,牵住晏战的手,“晏战哥哥,你说呢?”
晏战不置可否地望着俘敦,俘敦沉吟半晌,“我们小心点就是。”
八 被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