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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屠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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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屠城
司孺心中始终放心不下,远远跟在将奴身后,竟然来到一座城池之下。
那城池巍峨耸峙,遮了半空的阳光于它身前空地和周遭大片的密林陷入暗影。它的城头立一巨幌,以其当时特有的象形文字书写——虬,字体盘旋飞舞如巨龙驰骋。此时,这城池正首三座城门皆已关闭,城上晃动着密密麻麻备战的士兵,俨然有序,防备而审慎。一位头戴猩红头盔的将军站在城池之上,用手扶了城首石墩极目远望。他的身前,城池之下,旌旗如海,剑戟林立,漫了城墙的暗影一直伸向远方。
司孺陡然心惊,这样的阵势,将奴出动的士卒少说也过了百万。
忽一将奴迎来,在她身前恭敬行礼,“圣姑这边请,英将军已恭候多时。”
司孺冷笑,他倒算得精准。挺直了脊梁跟在那人身后。那人浓眉大眼,身量极高,看那装束不过平常一个步卒,但虎步生威,举手投足间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转眼,再看掩在虬城之下的将奴,个个高大威猛,体格强壮。司孺心下一凉,这虬族的气数当真尽了?仰首远望,那密密麻麻站立的将奴犹如无边无际的人海。此时,人声静寂,猎猎风响的旌旗翻卷如浪潮,在将奴的头顶迎风绽放,形成苍茫浩瀚的海洋直达天际。
那在前领路的将奴步卒忽然转身看他,目光中透出一层骄傲而又兴奋的光芒,“圣姑!”
司孺陡然一震,这才发觉自己竟被这样的情景震骇得难以举步。
“你们有多少人?”
“一百三十万!”步卒骄傲地回答。
司孺愕然,回眸,双眼死死地盯住那站在虬城城头远望的猩红头盔。这一役,虬族几近绝灭。她几乎可以肯定。心似被人划拉一刀,嘶啦啦巨痛无比。多少个春秋轮回,她以为,自己已超然世外,灭了尘缘。昂首理理自己的衣袖,神色宁静地说道:“带我去见你们的英将军吧!”
大营在军队的后方,如星盏排列,规模不一,为首的最大,有身着绛色沉漆暗甲的武士把守。那步卒隔了帐帘朗声汇报,须臾,有兵士出,向此人点点头,便带了司孺进入。
帐内豁然,七八十个身披大氅的将军分站两旁。英正坐于正首,身前支一案几,慈牙侍立身旁。晏战坐在英正怀中,手中正摆弄他刚得来的短剑,见到司孺咧嘴一笑,从英正怀中溜出,奔到司孺身前,“姐姐,大哥哥说你会来,他没骗我哩,你真的来了!”
司孺勉强一笑,紧紧攥住他的手,再不敢松开。
英正微笑,点头示意一兵士搬来座椅,司孺无奈,只得坐下。
英正左手一排为首的一位将军忽然朗声道:“将奴几世受辱,如今正可扬眉吐气,英将军何不公然称王?”
英正微微一笑,却不言语。
帐内又一人抱拳行礼,恭敬道:“不可。”抬头凝视英正。
英正转眼看他,见此人三十上下,威风凛凛,心中甚是喜欢。
“郝将军但讲无妨。”
那位姓郝的将军闻言,清了清喉咙,高声道:“如今我们刚刚反叛成功,根基未稳,江湖对我将奴又误会重重,横加指责。虽说我们将奴发展到今天已是所向披靡,无人可挡。但英将军要的是种族大一统,若一味施加武力,公然称王,必然会为那些心怀叵测的小人制造借口引发联合抗争。到时,说不定又会冒出第二个莫峥嵘,第三个莫峥嵘……届时,莫说种族大一统难以实现,就连我们中都后围被困的骁人也会乘机反抗……”
那人刚说到此处,英正右手边的一位将军忽然插口道:“所以我说应该斩草除根,”说着横了慈牙一眼,愤然道:“偏将军不忍,他骁人虽说也有仁义之辈,但为我将奴王霸之业考虑,英将军也该痛下决心,否则他日骁人反扑,酿成大祸,后悔就来不及了。”
英正冷笑,“骁人骁勇,却鲜有后代,虽说称霸千年,无人可与之匹敌,但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人才凋敝。骁人要想发展,种族必须繁衍生息,绵延不绝。可这千年来,你看过几个骁人有后裔,这骁人为患不足虑!”
那人不语,沉吟良久,叹道:“英将军慈仁,我只怕骁人贼心不死,恐日久生变呐!”
众将内忽一人大笑道:“将军多虑,就算到时骁人反扑,以我将奴今天的人数,以百敌一,车轮战术,即使不能将骁人杀死,累也把他们累死了。”
说着,帐内哄笑不已。
英正勉强扬了扬唇角,抬眼看慈牙,见她面色尴尬,心中不忍,于是向帐内众位将军朗声道:“各位的心情我能理解,但骁人称霸千年,自有其生存之道。撇开骁人凌辱我将奴不说,单从骁人这称霸江湖近千年的时光来看,骁人内部涌现出的杰出才俊在这江湖各族中便无人能与之相媲。远的不说,这在世的鞑虏王于八百年前说服骁人北上,占据岭西盆地,建立中都,劫获各族幼童训练成为最早的将奴……后慈琅宽以待人,完善体制,致使将奴内部具有杰出才能的人甘愿俯首,鞠躬尽瘁。而骁人内部涌现出的优秀将领更是层出不穷……这慈琅的才干即使虬族大将军莫峥嵘也极是称誉。他一个外族尚且能公正对待,效其所长,我将奴为何不可?”说着目光在帐内众位将军的身上逡巡一遍,接着道:“我们累世受辱,虽来自不同的部族,但骁人在我们左颊刻上耻辱的标志,迫使我们成为他们杀人的武器,一生难以挣脱。可谁又知道,经历这数百年的战乱,我们双手染上的未必不是自己同胞的鲜血?如今就算与骁人决裂,欲溶于江湖,只怕江湖各族也不会轻易接纳我们。可我们又何须被接纳,既无立锥之地,便扫了城池,攻下方寸之地做你我的根基。”
说到这儿,英正嘴角一笑,声音放缓,“可是……这建立自己的部族谈何容易?法典体制的完备,这上下等级职责的分工,我们后方故土的维护……这一切的一切皆需要前人的智慧与经验。所以……无论骁人,无论将奴,或今后被我们攻下的江湖部族,凡是有杰出才干能为我们立稳根基、王霸江湖做出贡献的人,我们都应以礼相待,举贤纳谏。从今往后,各位再不要说什么不利于种族大一统的话,我们要想长久发展,光凭武力,只怕最终累的不是他骁人而是我们自己。”说到这里,英正的目光瞥向那先前发言的将军。那将军面上一红,不再言语。
坐在一旁的司孺听到此处不觉冷笑,“你冠以诸多借口,当真只为了一统江湖?”
英正微微一笑,“圣姑世外雅士,自然不屑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理想。”
司孺目光飘向英正,“那你何不遂了你部下的心愿,公然称王。”
英正呵呵一笑,道:“若我公然为王,圣姑您老人家可愿入我骁城,助我一臂之力?”
司孺不屑,“只怕最终为他人做嫁衣,辜负了当初满腔的热忱。”
英正闻言,脸色一沉,朗声道:“我英正不过蝼蚁之身,也向往乐天知命,安然而居的生活,可上天赋予我么?圣姑千年不老,天纵之姿,却郁郁寡欢,漠视常人受苦不理。于这蹉跎岁月不知是我辜负了?还是圣姑您辜负了?”司孺闻言,一时无言以对,英正冷冷看在眼中,笑道:“都道圣姑超然世外,热血已冷,不想这斤斤计较的脾性竟比常人还要强过百倍。我将奴不幸,累世数代不过为骁人所用,忍辱偷生。可那又怎样?到如今我们仍然发展壮大。而圣姑您老人家呢?历尽沧桑,两袖清风,忽一日高瞻远瞩……呵呵,在下佩服得紧呐!”
晏战本在司孺身边低着脑袋玩弄手中的短剑,忽听这佩服二字,仰起脸面向司孺说道:“姐姐,大哥哥说佩服你呐,嘻嘻,他说的一定没错。他说你要来,你真的来了哩,他说佩服你,也一定是佩服你啦。”
司孺一怔,当下长叹一声,“英正,你以百万雄兵围攻一座小小的虬城,这根本不是一场战役,是屠杀。”
英正闻言放声大笑:“我将奴本就背负了一身骂名,又何惜这慈仁二字。攻城也罢,屠城也罢,要打就打出个气势,壮了我将奴的声威,也让世人明白,未有他骁人的统领,我将奴照样可以领袖群伦!”
帐内众位将军一听,忽然精神振奋,山呼,“将王万岁!将王万岁!将王万岁!”
英正哈哈大笑,“称王倒也不必,鞑虏公主行踪未明,若我们公然反叛,只怕横生枝节。如今正象郝将军所言,我们根基未稳,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攻城略地,储备物资,待他日时机成熟,一统江湖。届时,莫不说一个鞑虏公主,就是那些自以为血统纯正的江湖各族,也要向我们将奴俯首称臣!”
帐内再次响起山呼声:“将王万岁!将王万岁……”
英正笑着摇头,无奈道:“这样的称呼折我英正不要紧,若贻误了我将奴雄图霸业,不但我们的心血会白费,就连我们的子孙又将再次被凌辱,孰轻孰重?各位将军心中自然有数。曾有的功绩不会被遗忘,何须急于这一时。”
帐内一时无言。
英正见此方觉满意,朗声问道:“我们以百万军队攻它一座小小的虬城,各位将军可有什么计策?”
帐内立时哗然,众将军七嘴八舌陷入一场激烈的争辩。
有的说从两翼以步兵攻城,有的说施以天兵掩护地面军队正面相击,有的说排以弓弩手以箭阵铺天盖地掩向虬城……一时众说纷纭,热闹纷繁。一旁的司孺听得心惊胆寒,眼下之势,这虬城当真如砧板之肉,任人宰割。她身旁的晏战忽见了这般热闹,好奇地睁圆了眼睛,张了小口问道:“姐姐,他们在说什么?”
司孺一怔,只看了他一眼,便长叹无语。
英正哈哈大笑,“虬族作战多年,合如行云,散如飞马,变幻不定。数步之间,势有异同。临机应变在于呼吸之间,而动辄请示大将,错过应战时机,怎能出奇制胜?兵者,变也。各位号令严明,赏罚分明,与部下同甘苦共患难,手下将士自然争相拼死效力。这一仗,其实胜负已决,哈哈哈……”司孺身上一冷,只听那英正继续道:“从前,我将奴带兵不过上千,如今一跃过了百万,这小小虬城还不是手到擒来。这一役,各位将军只管放开了打,管它主攻侧翼,将你们胸中演习百遍却苦无时机演练的兵法统统搬上,打他个热闹非凡……”司孺一怔,再看那英正,清秀的眉宇间已无了往昔因痴恋慈牙,倍受挫折的纯真。当年那个莽撞的男子一跃为王,如今竟疯狂如斯。
帐内再次响起山呼声:“将王万岁!将王万岁!”
……
虬城,陷入一片刀山火海。
百尺的高台,四个身影,仿佛一跃入了天际。远处,巍然而立的城池,于一刻即将瓦解。英正衣袂飘飘,大氅于风中如一面永恒的旌旗鼓舞他的士兵冲锋陷阵。
晏战张圆了小口站在司孺与英正的中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阳光和煦,无边的人海陷入战前的沉寂。
片刻,高空,忽然呼啦啦飞出上百个火球,夹带巨石划出奇妙的弧,砸向那远处巍峨的城池。一时箭阵齐发,呼啸破空,遮了天际,密如飞蝗指向守城的虬军,旋即喊声如雷,汹涌灌入双耳,久久不得停歇。数百架奇特的木制蝠翼如影随形,乌云般滑过半空,蝠翼下,全副武装的士兵挥动着双手,欢呼雀跃。那翼转瞬上了城池,奇特装束的士卒犹如神降,离了翼的承载,翩然落地,手脚利落地击杀城头剩下的守备大军。攻城终于开始,双方于城头,城下陷入一场混战。
地面,将奴呼喝着,排开攻城的云梯,如巨蚁飞蛾密密麻麻地攀上城墙。
虬族奋力抵抗。石块、箭阵、刀枪、短兵相接。
司孺广袖长衫,翩然而立,于这拼死的芸芸众生,她显得超然而冷漠。她是世外的人,几近千年,可于这一刻,竟心伤得犹如身处炼狱,就那么眼睁睁的无力下沉,去分明体验那种锥心刺骨的痛……曾几何时,那拼死挣扎的部族是与她同赴生死的亡魂后裔……
高台上,英正哈哈大笑,几近疯狂。于眼前,这壮观的一幕是他梦寐以求,为之奋斗的全部。他的身边,慈牙忧心忡忡地望着他。
“若他日我手握兵权,我一定解你我今日受辱之恨。”那时,她的正儿说出这话时,她急急捂住了他的嘴,寝食难安地担心他某日会大祸临头,不想,今日他美梦成真,她仍是忧心如焚。
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她不觉握住英正因为兴奋而颤抖的手,英正一愣,缓缓转头,望了她的双眸,忽尔一笑,“姑姑,那日你带我入城,可曾想到会有今日?”慈牙闻言突然怔住,英正继续道:“若我先辈在天有灵,知我未曾辱没他们的血统,定当含笑九泉了。”
一旁的司孺不禁愕然,“正儿,他们也曾是你的同胞。”
英正回首,疯狂的双眸募地旋上一片嘲讽,“同胞?他们剿除大将军兵权可曾顾念同胞之谊?我英正一片真诚,却无立锥之地,既然撵了大将军,就莫怪我英正翻脸无情。”
慈牙浑身一颤,呆呆无语。
二十年前,一个稚嫩的幼童被她领到虬城之下,愣怔半晌,忽然转头望她:“姑姑,我什么也记不得了!”自此,随她入了骁城为奴。二十年后,正是这名孩童掌控兵权,与莫峥嵘领导的联纵大军抗衡。他不知,那对方号令千军的统帅正是他亲生的父亲……有多少是天意?当慈牙终于鼓起勇气将真相告诉他时,他的父亲却被自己的族人驱逐出宗庙。
“正儿,你本出身高贵,是我害了你么?”
慈牙心如刀绞,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这话。
骁人的寿命超乎常人十倍,当英正七岁时,慈牙二百八十岁。英正二十七岁时,慈牙整整三百岁。在英正的眼中,他的姑姑一如他七岁初见她时那般年轻,她的容颜未曾发生改变,但所经历的岁月因为有他,忽然有了意义。
那一日,英正手下一百三十万将奴顺利杀入虬城后,虬城正首三座大门于同一时间敞开,随着英正慈牙的进入,虬城城头印有虬字的部族大旗轰然倒塌。
城中虬军还在做殊死顽抗,失了联纵部族的帮助,虬人孤军奋战,终因兵力悬殊,寡不敌众,最终兵败城破。
城中四处都是横死的士兵,百姓早已撤出,屋子收拾得很彻底,地面遗落的都是不要的陶罐、衣物。值钱的,有用的统统被带走了,甚至连一头牲口也没有留下。将奴攻下的实则是一座空城。守城的虬族士兵却奉命死守,意在掩护城中百姓和部族宗亲大规模的转移。在将奴大举入城的那一刻,他们中的多数骄傲地死在了敌人的刀下。
“城中一定有暗道,直通城外。”有将奴前来汇报。
英正皱皱眉头,举目远望,这虬城规模较之骁城不相上下,夯土的地基,砖砌的石墙,屋顶覆盖了黑瓦,陡壁飞檐,蔚为壮观。笔直的街道直通宗庙,有散逃的虬军正有计划地向宗庙撤退,只消望一眼,便知那一定是暗道的所在。
“如此显露痕迹,只怕有古怪!”
英正身边的侍从闻言,忽提气向前奔出数步,旋即捉了一名虬族士兵押到英正的身前。
英正满意地微笑。
那侍从摁倒虬族士兵,喝问:“说,宗庙内有甚古怪?”
被抓的虬人半跪着,倔强地挺直了脖梗,恨道:“贼奴,大将军设了计谋在宗庙等你们,怕了,就快滚吧。”
英正疑惑,“大将军不是被你们驱逐出宗庙了吗?”
那虬人嘿嘿一笑,恨道:“大将军蒙难,算准了你们会大举攻城,早早便布下了圈套,不怕死的,你们尽管去吧!”
英正冷笑,“你们大将军神机妙算,到头来含冤受辱,今时今日,你们虬人可有悔意?”
虬人不屑,“我们本族的事不需你这贼奴多嘴。”
“贼奴?”英正闻言大笑,眸子收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们大将军的长子身陷骁城,至今杳无音信。也许,这攻入虬城的贼奴中便有他的身影。”那人一怔,英正喝令:“将他斩了。”侍从听命,手起刀落,那人倒在血泊中。
慈牙惊愕无声,精神恍惚地跟在英正身后。这是他的部族,因为她,同室操戈。
……
远处杀伐的声音此起彼伏,伴着一个个虬族士兵的倒下,宗庙终于向将奴掀开了它神秘的面纱。
英正回头,望望身后,慈牙面色苍白,红了双眼避开他的目光。他心下明白,移了视线在她身后寻找虬族圣姑,不想司孺竟没了身影,连同看守她的士兵也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是谁如此大胆?能在他眼皮底下把人救走,那这虬城的暗道不只一处。他昂然进了宗庙。先行杀入宗庙的将奴驻守在宗庙各处,宗庙内已被他们搜了个仔细,未发现任何异常。
地上横七竖八都是虬人的尸首。祭祀用的青铜方鼎,占卜的器物,甚至连宗族的牌位都未曾被移动。亡灵居于玄冥,睁眼看着凡尘发生的一切。曾几何时,这样的传闻,风靡于每个相信轮回的世人脑中。英正心中一颤,抛开了这些恼人的想法。
宗庙的正首挂了一张兽皮方毯,长约五丈,宽三丈,遮了整面墙壁,毯上纹了一条巨龙,纵横驰骋,飞扬跋扈,甚是张狂。虬龙的脚下有云雾的图案,寓意飞龙在天。
英正看到此处忽尔放声大笑,“这虬人弃宗庙如同敝屡,不想这图腾竟是越描越夸张。”
慈牙恐慌地拽住他的衣袖,“亡灵神圣不可侵犯。”
英正回眸,盯了她半晌,忽道:“姑姑,天不佑我,我便杀入宗庙,如今立于这庙堂之上,奈若我何?”
慈牙长叹不语,今时今日……也许,真有天意!瞥眼,忽见莫氏宗族的灵牌,心中一颤,转了视线游移不定地望向窗外。
“将门户关闭,”英正昂然下达命令:“在堂前燃一堆篝火,我就不信,找不出这暗道的入口。”
将奴依命行事,分派了差事,各司其职,一时庙内热闹非凡。
在将奴准备燃火探查暗道入口时,英正无声地环顾宗庙。巨幅图腾画毯前整齐地排着虬族世代宗亲的牌位,有莫氏一族,独独缺了莫峥嵘与次子莫仲臣,但在莫氏宗族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却赫然立了一块黑木沉漆的牌位——莫伯臣,莫氏第十三代长孙。他心下不禁感叹。
自有纪年开始,自莫氏先祖建立功勋堂皇进入宗庙之日起,莫氏一门在虬族便是一支战功卓著,地位显赫的望族。英正久久立在他们灵牌前,如一尊石塑。慈牙转头,忽然见了这一幕,两眼一黑,昏厥过去,待她醒来时,英正年轻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我们不欠他们,”英正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不欠任何人。”慈牙鼻子一酸,无声滚下两行清泪。
其实,英正的先祖功勋盖世……又何止是英正,在将奴中,许多人都曾有辉煌的宗姓和引以为傲的家世,只是……一日落魄,不幸为奴,一生的命运随之改变。
篝火很快燃了起来,如英正所料,火苗晃动的方向便是宗庙内暗道的入口。巨型图腾画毯右下角有一处机括,远远看去,如同固定画毯专用的木楔,实则有些微的区别。将奴顺着入口的狭缝找寻打开暗道机关时,无意中触动了这个机括,随之轰隆一声,宗庙的屋顶忽然坍塌,无数的巨石如雨点滚落,暗道入口的大门却纹丝不动。驻守在宗庙内的将奴瞬间被压在巨石之下,惨叫声随着坍塌之势久久响在虬城被占领的街道尽头。身处宗庙外,横扫虬城每寸被占领土地的将奴大军一片惊愕,片刻,忽然大梦初醒般涌入废墟之中搭救他们罹难的同胞。
“……我们团结御敌,一致对外,才有了今日,实实在在掌控了自己的命运……”英正曾有的话语天意般地预示了这一刻的到来,无论天灾,无论人祸,他们心中都十分清楚:必须紧紧抱在一起,才有生存的可能。
有人甘冒生命危险在石块将倾未倾之时尽可能救出更多的人,有人拆了民舍用木板顶住坍塌的宗庙石柱,有人排成长队搬运石块试图为幸存者移出更多的生存空间……将奴如临大敌般展开各种营救措施。
未身死沙场,却于天灾前束手无措。
是天灾么?营救的将奴甚至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
被困的将奴一个个被救出,死难者的遗体也被收敛,记录官在生死簿上沉痛地勾去了他们的姓氏。
英正抱着慈牙于一座三百多斤的巨石下奇特生还。
被困了多久?英正心中毫无知觉。当一丝光线投入他掩身的狭小空间时,他看清了那个顶着巨石的黑牌,那是一个女子的牌位,上写:莫进之女——莫愁。英正陡然一滞。巨石的一侧已然着地,另一侧被灵牌稳稳支撑。三百多斤的重量有多少卸在了这薄薄的木牌上?它的座下,供奉灵位的石阶从这牌位向前至十步的距离,全部坍塌,却于这木牌之下奇迹般地保存完好。英正始终不能言语。
二十八年前,一个男子入赘莫家,娶莫进之女莫愁为妻,改名莫峥嵘。膝下育有二子,长子莫伯臣、次子莫仲臣。
……
事后,英正颁布法令:“无犯者,不杀。降者,不杀。”
六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