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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诀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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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诀别
看了太多的离别,不过生死,屋顶众人的一番恶斗于这些听令的将奴,犹如欣赏一出不算太精彩的戏剧。夕阳,何时没了,周遭陷入暗寂,除了屋顶呼喝喊杀的拼斗,还可显出一丝生气外,林子、围观的将奴仿佛石塑。于这自然的循环往复面前,人类的自相残杀,显得荒唐而可笑。他们只是看戏的人,没有命令,忠实地充当看戏的角色。有一声轻微的令旗招展的呼喝声,将奴掏出打火石,纷纷点燃手中的火炬举在空中,客栈,一时恍若明昼。
屋顶,寒刃划空,于一片刀光火影中,一把沉甸甸的长刀募然砸向一个高大的身躯。
有一声惨叫预示了这场角斗即将完结。
“庞虎——”
白斩奴愤恨地嘶吼声惊彻了天际,女人心灰意冷,将冰凉的刀刃贴住了那个意想不到的身影,靼虏公主忽然住手。
众人一愕。
“你——”
女人凄凉一笑,庞虎在倒下的同时惊错的双眸一直停在女人的身上。
莫仲臣身子颤抖,呆呆地看着贴住他脖间动脉的冰凉寒刃。他万料不到眼前这个龙族名叫晏昭氏的女人会倒戈相向。
其实,女人的直觉惊人的准确。鞑虏公主紧张莫仲臣胜过自个儿数倍,那一刻,她的长刀猛然滞在空中,炫刃寒光处一滴鲜血缓缓淌下。庞虎血肉模糊的身躯重重倒在白斩奴的怀中,“为什么?”他在闭眼的那一刻,错愕地问。
“你看不出来吗?”女人惨然一笑,“这骁人根本不想取这男子的性命。”
庞虎惊错的双目缓缓转向他的少将军,莫仲臣颓然一叹。他忽然明白……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侵袭了他满腔的热忱。原来创痛可以于一刻如此清晰地吞噬他全部的梦想,他忽然感觉无所依托,曲了手臂抓住那个唯一对他忠实的挚友,“斩奴……我……我说撤,你还笑我……如今奋勇一次,却原来,却原来……”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便悲愤地闭上了双眼。
白斩奴怔住,须臾,猛然抬起双目,质问仲臣,“少将军,我们救你,错了么?”莫仲臣一震,天塌地陷般恍惚难言。白斩奴的目光倏忽间变得犀利,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们本不是什么忠勇的将士,但于这义字却顶天立地。少将军,若你不是大将军的儿子,我们原可袖手旁观,自去逍遥世外。可是……”莫仲臣一叹,“我原是劝你们走的。”白斩奴不禁狂笑,放下庞虎的尸身,愤然起身,手执兵器指住那个怯懦的身影,“哈哈哈——是呀,我们早些知趣,又何至于此?”他恶狠狠地盯住莫仲臣的双目,眼神一时变得癫狂,“哼哼……你原就是祸星,累了大将军,累了自己的部族,甚至累了联纵大事,可惜大将军心软竟未将你除去,如今枉死多少人……这便是你们莫家的劫数,却无辜牵扯了百万的亡魂,你……你……你莫仲臣原不该活在这世上……”
白斩奴的话刚说到此处,空中炫光倏忽一闪,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呼叫,便身首异处。
晏昭氏惊得目瞪口呆,鞑虏公主阴侧侧一笑,漫不经心拭去刃上血渍,转身面向莫仲臣,“少将军,我已帮你除去了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说着目光向晏昭氏一瞥。晏昭氏机灵灵打了个冷战,手腕一翻,用刃贴紧了莫仲臣的脖间动脉,颤声道:“你……你……你别乱来。”
鞑虏公主忽然仰天狂笑,“哈哈哈——”一时,竟笑得溢出了眼泪,“龙族晏昭氏,你倒聪明得紧,就算将少将军制住也休想活了你孩儿的性命。”晏昭氏猛然一颤,咬紧了牙关,喝道:“你再上来,我就……把他杀了。”
仲臣显然已呆住,听闻二人的言语,迟滞地盯着地上两具血肉模糊的身影。于他,这生死二字不过枉添了一份罪责。他嘴角一笑,冷冷道:“公主,我们原不是一路的人,我本想着……”他抬眼轻笑,眸子深处一丝泪光划过,“我终不让你得逞,无论死了多少人,呵呵……”他沉郁忧伤的眸子里倏忽间溢满了笑意,“你要继续,我们便玩下去,这场游戏还没有结束……”他慢条斯理地说,声音冷得令人窒息。鞑虏一愣,晏昭氏浑身上下猛然蹿上一股寒意。
仲臣直了脊梁,昂然看了一眼身下层层封锁的将奴,明灭跳跃的火光下映照的是一张张冷漠的脸。不屑,骄傲,悲愤,绝望一时涌上心间,如巨石碾压,一层撵上一层,令他窒息。他侧目望了一眼身边惊慌失措的女人,柔和一笑。那女人一怔。他仍然微笑,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双足一点,竟带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身下了屋顶,抬腿将一个错愕发呆的将奴踹下马背,便骑了马,大摇大摆地冲入密林,绝尘而去。
一时矢箭如雨,如他意料,他将身子挡在女人和孩子的背后。只不过片刻,那密如飞蝗的箭簇忽然停住,显然受了某种神秘的号令。莫仲臣一笑,对身前的女人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带了孩子赶紧逃命吧。”说着一按马鞍,翻身下了马背,女人怔愕,那马带了她和孩子飞奔而去。莫仲臣吁出一口长气,将兵刃在胸前一挥,神定气闲地站在原地,昂然等候那个疯狂追赶他的骁人。
有一支箭簇破空迩来,离地不过两尺,去势甚疾,莫仲臣唇边微微现出一丝冷笑,执刀将它击落。那身影猛然奔近,见了他忽然一愣,坐骑腾了前蹄人立在他身前。
他岿然不动,漫不经心地盯了马上的骑手一眼,冷冷道:“鞑虏公主,我就在此处,你何苦枉费了心机射我坐骑。”
鞑虏在马上惊魂未定,忽然前方不远处,一声惨叫连同战马长长的嘶鸣声,惊天动地。莫仲臣一震,鞑虏坐在马上哈哈狂笑,“少将军,枉你一片慈仁,可惜天要灭她,你奈何不得。”
莫仲臣微微有些困惑,天要灭的是他,不是那些无辜的人,可于这最后时刻仍叫他亲眼目睹,心怀愧疚却无能为力……但这念头只不过片刻,瞥眼见了那马上放肆的身影,立时怒发冲冠,“好,我便叫你与她一起陪葬。”说着飞身而上,竟活脱脱将鞑虏拽下马鞍。他这下出手迅疾,鞑虏还未反映过来,便被仲臣拖着入了密林。身后将奴纷纷奔到,却只见了鞑虏的坐骑,一时错愕难当,急唤了众人在密林中寻找。
不久,有人来报,说是在前方不远处发现一处危崖!
众人一时陷入惊惶。
……
晏战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记得母亲骑着马忽然冲下了悬崖,一切发生得迅疾而突然,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置身这片山谷。但母亲在摔下悬崖的同时奋力将他抛上了空中,这一瞬间,却很清晰地烙进了他的脑海。当他醒来时,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无比美丽的天堂。
其实晏战没有被摔死算不得一个奇迹,深渊的底下呈梯形状有一片开满百合花的山谷,山谷的尽头才是万丈深渊。晏战的母亲在急速坠落深渊的同时瞥眼看见了这片山谷,几乎是将晏战从身后的衣襟中扯出,心怀侥幸地将他掷入了这片天堂。
晏战只是受了惊吓外带一点擦伤。当他终于睁开双眼,多情的百合正摇曳着盛满露珠的花蕾轻拍他的脸颊。
晏战心中一畅,翻身爬起。
一片烟光凝翠,映雪生辉。
沿山谷迤俪铺展的是连绵千里如浪卷翻涌的素色百合!
扑面的花香直入肺腑,沁人心脾。
晏战精神一振,对着山谷一声呐喊:
“嗨——”
空灵缭绕,久久不息。
惊起的飞鸟冲开云雾,伴着远处此起彼伏的猿啼渐渐打破这片山谷的宁静。
东升的日出染红大地,蚕食着向晏战一点一点地袭来。
天之尽头,烟霞深处,两个突兀的身影伴着日影西斜……
晏战惊诧莫名,仿佛眼前的情景不似在人间。
是谁搅扰了这片绝尘之地?
晏战一怔,飞跑着向人影冲去。
那身影挺秀,为一男一女,僵持片刻,忽然缓慢移近。不似争斗,而是一种极温婉的贴合。
晏战大喊:“喂——”
两人无动于衷。
除了彼此,他们眼中不会再有旁人。
女人幸福地靠在男人胸口,被风撩动的长发丝丝如银,如灵动的神的拂尘在空中飞扬。
男人铠甲戎装,巍然不动。
晏战奔得近了,竟发现两人身下一大滩血渍……
被鲜血染红的百合迎风摇曳,触目惊心。
女人黑甲白发,冰肤雪颜。
那么这血……
晏战抬眼望去。
男人脸色苍白,眸子却很清亮。
他受伤了,也许手臂,也许胸膛……但以两人身下的这滩鲜血而论,这道伤足以致命,但男人却稳如磐石,神色淡定。
晏战张嘴结舌,在离他们一丈之地停住。
男人秀眉黑发,俊朗挺拔。即使在晏战成年,眼界大开后,这男子的容貌仍是无人能与之相媲。
女人灵动闪亮的白发,青春美好沉醉痴迷的侧影。
这一切的一切,使晏战目眩神迷。
一生都难以忘怀!
“不要怨我。”
男人说,嘴角的那一抹笑令人眩惑。他抬手缓缓将女人搂住,看似温柔实则霸道。
女人幸福于这一刻……即使瞬间。
愿时光就此停住。
其实,
日影……
相拥的人影……
不过是为下一刻的生离死别拉开一场序幕而已。
………
不知何故,男人在最后的关头忽然用力推开女人……
一声巨响——
女人的身体横飞了出去……
一股巨大的热浪扑面而来,晏战甚至来不及逃跑,就觉得身体象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进百合花丛……
片刻,只是片刻,刚才高大俊朗的身影已然灰飞烟灭。
………
晏战无论如何也不能从这场变故中清醒过来,更不用说那个女人。
男人站的那片花丛已然变成一片焦土,散落的遗骸甚至找不到一块象样的肢体。
女人傻了,呆呆地卧着,许久不曾改变过姿势。
晏战终于站起,缓缓走到她面前。
刚要出声,一尺寒刃抵住了他的咽喉。
………
女人不但有奇异的白发,甚至连她的眼睛也很奇特。晏战忽然记得,他在母亲的身后也看到过这样一对双眸,鸷冷疯狂。他一时怔住,那客栈屋顶所发生的种种忽然于一刻涌入他脑中,那在密林中飞身下马的男子原来也来到了这片天堂,他便是刚才自杀的男人,可自己却象一时患了失意,竟然忘记了。
眼前的女人有一双无色的瞳孔,诡异奇谲。纠结缠绕的微细血管,象两株小小的攒心菊深深将晏战吸入,晏战作声不得,浑身颤栗。
女人比他更甚。
晏战所料不错,莫仲臣拖着鞑虏摔下这片百合山谷后,便陷入了一场生死角斗。不该死的人掉下悬崖,坠入虚空,该死的却奇迹般地进了天堂,扰了这片世外的绝尘之地。他一意寻死,疯狂失去理智,却在最后的关头忽然变得清醒。
鞑虏永远也不知道,是晏战的一声高呼于瞬间唤醒了这个悲愤绝望的身躯。
他知道什么才可给眼前这女人最致命的一击,她是他命里的魔,是他的孽,无法偿还的债!
可他们不是同路的人。
“我终不让你得逞,无论死了多少人……”他曾有的话语在她脑中回荡。“呵呵……你要继续,我们便玩下去,这场游戏还没有结束……”他言语里藏了多少冷酷,直到此时,鞑虏心中才隐约感觉到。握着刀刃的手臂不可遏制地发抖,无色的瞳孔收缩,渐渐濡湿一片……
“为什么——”
她仰天长喊,冰冷的寒刃于一刻从手中无力滑落。
没有回答,他确确实实死在了她的面前。她掩面奔出了百合山谷。
晏战惊在原地一动不动。
………
悲愤的身影悠忽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但那迤逦的清绝之地并不冷清,焦土的另一侧缓缓走来另一名白衣女子……
她一直就在附近,如幽魅般静静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一袭白衣长裙,颀长婀娜,转眼间拂过了花丛停在焦土之侧,垂至腰际的黑发婉转于空中如流云飞泻,但那面色,却平静得令人窒息。
刚才那一幕生离死别,于她竟无所触动?
高高蕴满智慧的额头被一层圣洁的光芒笼罩,紧闭的嘴角此时看上去有些倔强。
她的年纪很轻,但整个面庞却有种饱经世事的沧桑。
“姐姐——”
晏战心头一热,向她奔去。
女子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蹲下身子,拾起刚才男人留下的遗骸,随身取出一支竹罐装了进去,动作从容而优雅。
晏战蹲在她身边,奇道:“姐姐,你在干什么?”
女子不答,起身走向山谷尽头。
晏战想了想便飞奔着跟了上去……
四 将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