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揽月》玉声堂主

4、第4章

　　唐玥的府邸凌璞仙境是三十二天十大盛景之一。其实历代狐王都世居于此，只不过风格迥异。秦臻喜好人间帝王将相，便是宫殿巍峨壁垒森森。唐玥崇尚道法自然，便是个木影扶苏，花团锦簇，粉墙黛瓦，曲水流觞。别有动人处在于可将四时之景融为一炉，曲径通幽处移步换景。一侧隆冬飞雪寒梅傲立，猩红点点，一侧夏荷摇曳绿柳如织，彩蝶纷纷。畅游其间常有迷醉之感。盖因唐玥有桃枝，桃叶两位草木之灵悉心打理，奈何唐玥性情恬淡不喜交际，故凌璞仙境虽闻名遐迩却罕有旁人能一睹真容。
　　凌璞仙境中有一小山，每逢阴雨，山中怪石会引吭清越而歌，溪水潺潺和之，故名歌岩山。山上苍梧台风光旖旎，更可居高临下饱览仙境，最是得意之所。此时便有四位访客与唐玥共聚于苍梧台上。他们俱是多尾狐族元老会的成员，火狐长老焚寂，墨狐长老墨翟，雪狐长老霜雪姬，银狐长老灰已。
　　皆因唐玥日前于荒原遇袭，他们急忙赶来以表忠心。席间争论不休，秦臻出身墨狐，墨狐长老墨翟最是惊恐，生怕引火烧身，痛骂秦素自不量力不知死活。唐玥出身雪狐，雪狐长老霜雪姬高高在上，端足架势训斥宵小。剩下两个焚寂与灰几事不关己，就敲边鼓站干岸。
　　唐玥高台端坐，看着他们五彩纷呈的表现。有些厌烦，遥想当年自己找上门来，质询阿璃之死时，他们也是这般言不及义虚与委蛇，各自打着小算盘。秦素之事，幕后究竟是他们其中一个指使，还是四个都有参与？唐玥冷冷的目光先是一个个从他们脸上扫过，看得他们心惊肉跳，幸亏唐玥的目光只是一扫而过便继续飘向远方，才让他们暗舒长气。
　　山下偏僻之所，有一小池塘。池塘边蹲着个小姑娘，一看便是月前由摩崖洞带回来的初霁，她穿着件不合身的灰色粗布衣，头发胡乱系成个辫子，状若乞丐。刚把她带回来时，唐玥就命桃枝打探庆王府林韵。桃枝回禀，庆王妃林韵三年前就死了。当时京城时疫爆发，林韵不辞辛劳佘粥施药，却不幸染病而亡，出殡那天举城百姓均来送葬。桃叶请示，那小姑娘要如何处置？唐玥只是很含糊的应答，先养着吧。
　　唐玥暗想摩崖洞初见她时，她便是饿得面有菜色骨瘦嶙峋，却还干净利索，怎么才养了几天就沦落邋遢至此了呢。
　　初霁观察池水良久，将左手二指上涂满绿色的糊膏，探入水中，以迅雷之势双手一合，竟将条三尺多长的大红鲤鱼拽上岸来。
　　这条红鲤唐玥认得，当初自己刚登王位，桃叶重新整修园木，为避蚊虫，自凛湖购置一批锦鲤，墨衣别甲，绯写赤金不一而足。其中一尾红鲤体健端重，鳞甲规整，因泳姿甚美，诨名唤作花见开。它是个有心的，常缩于廊下听自己讲法。百多年便开了灵智，口吐人言。
　　初霁早已备下了木刀木叉，还生了火，就要将花见开破腹开膛，去鳃刮鳞，上架烤熟。
　　“你在做什么？”唐玥一闪身来至近前。
　　“公子？”初霁先是难以置信，继而欣喜道，“公子怎么来了。”
　　“它可得罪你，为什么要杀它。”唐玥指指花见开。
　　“因为饿。”初霁有点害羞，抚平衣褶，又献宝似的道，“公子吃吗？我的手艺不错，这条最肥，我等了好久才逮到它。”
　　“没人给你送饭吗？”唐玥口气不善。
　　初霁支吾道：“是我没本事，不能帮忙。恩，桃枝姐姐说，不养闲人。”
　　花见开清醒过来，见自己竟在岸上，忙打挺翻回池塘。
　　初霁刚想拦，又不想在唐玥面前显得没规矩，就站定了没敢动。
　　“你是怎么抓到它的。”唐玥未见初霁有什么钓具，更不用说花见开小有道行，怎肯轻易束手就擒。
　　“很简单呀，公子跟我来。”初霁伸手便要拉着唐玥的前襟就往花园深处走，还未触及衣料便被轻轻弹开，顿觉自己僭越了，面红过耳，怯懦道：“就那边白色漏斗花，我虽不知道它的名字，但尝过之后就想起来，用它的果子捣成汁液就能麻翻鱼，但是有点稀入水就散了。我就又加了，那种叶片上长绒毛的根茎块，制成糊糊就方便多了。”
　　初霁不断观察唐玥的脸色，声音越来越低。
　　花见开一脸惊恐的躲在荷叶下，体若筛糠，一想到就差一步，主人晚来一步，自己就要被这小丫头做成烤鱼，就遍体生寒，后怕不已，哀嚎着，让唐玥做主。
　　初霁见自己捉了条能说话的鱼，自觉做错了事，把头埋在胸前，又怕唐玥也觉得她是无用之人，便仰脸急切道：“我可以学着整修花木。”
　　“有桃叶她们在，花木不用整修。”唐玥不以为意。
　　“洒扫，劈柴，洗衣，做饭，我什么都能做。”
　　“我不需要吃饭，剩下的活儿有颗避尘珠即可。”
　　“我吃饭很少，再也不吃公子的鱼了，公子别赶我走。”初霁心凉了半截，眼泪涌上来，又拼命忍住。
　　唐玥看她憋着嘴，要哭不哭，圆溜溜的眼眸中噙着泪花的样子，有些好笑，还想逗逗她，又有些不忍，便道：“丹房无人看守，你可愿去。”
　　初霁如蒙大赦，唐玥之语如天籁之音，忙不迭的道：“公子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丹房若丢一根草，公子只管来问我。”
　　唐玥瞥了眼，不知何时已侍立身后的桃枝桃叶，淡淡的道：“她还是孩子，不要苛待她。让花见开每日给她送饭。”
　　花见开听闻，眼珠子都要脱眶而出，给这魔星送饭，自己小命难保呀。
　　桃叶拱手称是，桃枝还要分辩，被桃叶悄悄拉住。
　　待唐玥走远，桃枝不满道：“这不合规矩，谁也不能擅自进入丹房！姐姐你知道，那里是……”
　　桃叶若有所思道：“不必说了，规矩都是公子定的，你我只需依命行事。”
　　桃枝刀子样的目光射过来，初霁沉浸在可以留在凌璞仙境，有吃有住的巨大喜悦中，并未察觉。

　　丹房就盖在歌岩后山，独栋的二层小楼，甚是清幽，却因长久无人搭理，尘埃满布门窗松动，墙上朱漆斑驳不堪，屋内更是桌椅杂乱炉鼎倾倒。
　　初霁得了新家，如获至宝。每日打扫厅堂，粉刷墙壁，整修家具，虽人单力薄进度甚慢，却乐此不疲干劲十足。月余后不说是修旧如初，却也是窗明几净，再不复凌乱颓然之态。
　　当初为炼丹方便，引一泓活水入室，花见开日日顶着食盒顺着流水为初霁送饭。初霁若提出要什么整修屋舍的东西，它也尽力寻来，变成烤鱼的威慑实在令它后怕不已。
　　“你说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荒废了呢？”初霁倚在丹房的廊柱上，吃着花见开送来的冰拔李子，熏风和煦昏昏欲睡。
　　“因为这里闹鬼，你没听说过吗？”最近初霁常把在丹房偶然寻到补益气血的丹药送给花见开服用，让它对初霁的印象大为改观。
　　“咳咳……有鬼？”初霁差点被果核咔住，惊道，“我住了这么久，怎么都没见到。”
　　花见开翻了个白眼讥笑道：“让你见到你还敢住吗？没见到是运气好，见到了就凭你，既不能做法布阵，也无罡气护体，分明一个肉鸡，等着被吸成人干吧。”
　　“什么鬼，长什么样子的？”初霁睡意全无。
　　“有一任狐王要渡劫，渡劫你懂吗？不懂？我就知道。多尾狐族百年一小劫，五百年一大劫，千年一天劫。天劫一至灰飞烟灭，若能侥幸逃脱，便可功德圆满跳出轮回。那狐王像凡人术士般精于炼丹，便要炼一枚万兽避劫丹。此丹阴损至极，需先以亲生骨肉为引，在以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珍奇异兽未见天日的足月胎儿为辅。都是剖腹取子，往往是母子具亡。丹成之日万鬼嚎哭，如地狱现世。据说那狐王未等服用此丹，便被反噬而死了。而那枚万兽避劫丹至今仍被封印在丹炉中，就放在那。”花见开鱼鳍一指，丹房正中放置的三足丹炉。
　　“什么？就那个？我昨天还擦过的。”初霁惊愕万状，在她想来，这等传说中的宝贝，必藏于一个隐秘之所，外布机关重重，内有重兵把守，谁料竟大喇喇的摆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它根本打不开呀。”
　　“你脑子是豆腐做的吗，若能打开早就被人偷走了，还能留到现今。况且经过千年前的内战，九尾就剩主人一个，其他小狐还没修炼千年就阳寿断绝了，根本用不着。”花见开对初霁的少见多怪鄙夷道，“而且据说璃主儿就是受了万兽丹的蛊惑，才巴巴的在丹房自尽，住在凌璞仙境那个没听过，讳莫如深不敢提罢了。”
　　“所以说这里的鬼是万兽丹的婴孩鬼？但这些都是捕风捉影吧，有谁真的撞过脏东西吗？你们作妖怪的难道也怕鬼？”初霁试探道，毕竟自己还要再丹房常住，已经跟公子打了包票，怎能临阵退缩。
　　“那当然，我们虽有法力，却是阳世间的活物，对阴间那些毫无灵智弑杀成性的婴鬼当然忌惮，谁不怕死呀。原来有个小树妖不信邪，深更半夜跟同伴打赌来丹房试胆，就一去不回。山下都开了盘口，赌你能活多久呢。”花见开说完摇着尾巴游走了，临了还落下一句，差点把初霁吓得半死，“你没发现我从不晚上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