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猫九郄

28、如何爱你

　　容苑取了药回到白玉桥边，女子已经不见，雨水汇成的小溪蜿蜒流动，里面夹杂着丝丝冲淡的分散血色。
　　他闭气寻魂一路追到旧巷边角，看见躺在地上了无生气的陈情，眼中净是纠结的神色，她这个样子，像极了几天前的思澄。奄奄一息，脉搏微弱，面色惨白。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泛着冰蓝色的玉瓶，倒出一粒塞进了陈情嘴里，余光瞥见一抹蓝色身影从不远处的桥下掠过，他起身拍了拍衣服方才压出来的褶皱，转身离开。
　　蓝郄回到陈家却不见陈情，心下思量那女人的去处，便一路追踪追到了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地方——凌州。凌州正逢大雨，勉勉强强才护了个半干不湿的状态。天阴沉沉，压的人心里难过不已。
　　幽深幽深的街角越走越偏，几次想停下来问路，却找不到一星半点的人影，十米之外人畜不分的能见度实在叫人不舒服，但一抬头，却能看到百里之外在迷雾中莹莹发光的容家住宅，那里满山的月光树天微微一暗就会发出莹白色的光，所以也使得容家主宅永无昼夜之分，世人称之暮光城。
　　“啧，真是刺眼。”蓝郄蹙了蹙眉，继续循着线路疾驰，穿过一个又一个旧巷，跳过一方又一方院落，最终停下的地方让他的不适感陡然加重。
　　当他看见躺在墙边的人儿时，大脑只有不断的轰鸣。接着，只剩下一片空白。复杂的表情僵在了他的脸上，微微扭曲，绝望，震惊，不可置信…意味不明，思绪减淡。
　　“蓝郄，蓝郄，蓝企鹅……嗳这个名字好好哦~”
　　“你…你别这么叫我。”蓝郄白皙的脸庞上染上一抹可疑的红。
　　“害羞了害羞了哈哈哈！”陈情微微蜷起身子笑起来，“郄郄，企鹅企鹅小企鹅~”
　　“不许这么叫我！”蓝郄有些气恼地别过头，语气稍冲。
　　“你凶什么！”
　　你的表情分明比我还要凶上十分，蓝郄暗暗思索，却不敢说出来。
　　“不许叫？”
　　“…”
　　“不许叫我就再也不来看你了！”
　　就知道威胁我！蓝郄别过脸不看她。
　　“我走了！走了啊——”女子忽高忽低的声音不停地响起。
　　唉。
　　“陈情大小姐，你家企鹅来向你报到。”
　　算了吧，计较什么。
　　只要她高兴，叫企鹅蓝都可以。
　　对她，输了又如何。
　　天公总是喜欢趁着人的心情，雨水细细密密的织成一道帘，严丝合缝的裹住在夜幕下的两人。
　　陈情你知不知道，你当初向我走来，便是从光明走向了雾霭。
　　怀里的女子眉尖都泛白，脆弱的不像话。蓝郄用周身真气护住她，随着自己的光影向前掠动。奔波一天已经十分疲乏，而现在却丝毫不敢放松一丝力气，撑他下去的或许只剩一个念头。
　　找容景澜。
　　“咚咚咚！”寒江谷的铁门被踹得砰砰响，发出痛苦的□□。寒江谷有屏障，轻功过不去，法术破不开。
　　“何人胆敢夜闯寒江谷！”一道苍老却力道十足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听就知道此人内力十足。
　　蓝郄本就疲乏，方才真气全部用来帮怀中的人儿取暖，已是不堪一击。
　　“求见容世子。”他低下头。
　　“你是何人！为何要求见！”茶老蹙眉质问。眼前的男子可以称得上是狼狈不堪，泥污遍布那身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蓝衫，发丝被尽数打湿，蔫蔫地贴在脸上，怀中那女子看上去脆弱却是被护的很好，身上传来被真气围暖的气味。
　　“茶老，出什么事了。”黑夜里，一身白衣的容苑走了出来，宛如神祗一般一般尊贵耀眼，纯白衣衫在他身上衬着，仿佛是这世上最高贵的人。他清凉的眸光在看到眼前衣衫不整几乎称得上是脏乱不堪的人时低沉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他黝黑的瞳仁静静盯着蓝郄。
　　“…救救陈情。”蓝郄的眸中一丝倔强尚未退却，他执拗的看着容苑，他的高贵，自己的低微似乎成了再也无法调和的染色剂。世人曾道蓝家大公子贵气第一，淡漠第二，容家世子淡漠第一，贵气第二。可如今，彼方立如皎皎白月，此方卧如池底淤污。如何再配得上端雅二字？
　　蓝郄强撑着站了起来。
　　“不。”容苑看着眼前的人，眼中泛起一丝讽刺。
　　“…救救她。”
　　“蓝郄，你以为你还是蓝大公子么。呵。”容苑薄凉地勾起唇角，“你傲给谁看？”
　　“…医者救人为先，私人恩怨第二。救完她，你大可将我千刀万剐，我已是无怨。”
　　“可惜了。我这个医者想来凭心气做事，没什么医者仁心。”他的目光瞥过被蓝郄揽在怀里的陈情。
　　再一抬眸，他的目光已然清清澈澈。“送客。”他道，转身迈步离开。
　　“请回吧。”茶老淡漠地看着惊愕的蓝郄，说道。
　　蓝郄宛若没听见一般，他感觉到，自己所持的最后骄傲在容苑一次次迈开的脚步中被踏得粉碎。
　　雨还在下。
　　“咚！”地上的积水溅起飞落到蓝郄低垂的脸庞，缓缓下落，膝盖处传来的刺骨冰凉令他不住皱眉。
　　容苑缓缓回过头来，方才努力挺直腰杆的男子低垂着头，落下的发丝遮住了表情，他的手紧紧握住，骨节生生发白，蓝色衣袍被彻底打湿，垮垮的搭着。
　　他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求…求…求容世子救救陈情…”他的声音中只剩下了破碎，那份倔强在那一跪之间随风而逝。
　　容苑脸色不再沉静，素白的面容上溢出不明含义的表情。
　　是差异…或是不忍？
　　他不吭声，站在那里，一如当年远远地望着跟在自己父亲身边的蓝衣小男孩，小男孩怯怯地看着自己，父亲告诉他，这是蓝家大孩子，名字叫蓝郄。
　　蓝郄小大人一样，那时是陈情唯一一个愿意抛掉思澄去照顾的人。他见了谁都不怕，有时比长辈都要沉静几分，唯独见了比他小三岁的自己总是抖个不停，许是父亲待他严厉些的缘故吧，终归是对容家有些阴影的。
　　后来这个男孩告诉自己，他想和他做朋友。
　　那时自己和思无邪那个人来疯混久了，一直觉得能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夜猎的就是朋友了，面对这个小心翼翼，把界线分的如此清明的男孩，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好，好啊。”他怔楞，回答。
　　“太好了！”少年眉梢染上一抹喜悦，他也跟着笑起来。
　　“好，一辈子！”
　　“嗯！一辈子！”那年看着男孩高兴的笑容，他承诺。
　　再后来男孩告诉他，他喜欢陈情。
　　“陈情是不是喜欢思澄啊？”他掩住嘴小声问。
　　自己转头看向举着百花杀护着思澄的红衣疯女人，点头。
　　看着蓝郄陡然变化的脸，他又说：“喜欢，但不是以后会结婚的那种。”
　　孩子嘛，懂什么情爱，他们只知道以后结婚的就是爱。男孩笑开了：“我以后想和她结婚！”
　　那是容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毫不雅观地指着一个人笑道捂着肚子打滚。家教告诉他不许，可是他就是想笑。看着男孩越来越红的脸颊，他道：“想和她结婚？她可是个母老虎！”
　　嗯…好吧，也是第一次把不太好的形容词说出来。
　　“你说什么——”他听到远远地，陈老虎嘶吼的声音，瞬间脚底抹油拽着男孩就跑，男孩体力似乎不好，跑了没几步就病恹恹的脸色煞白。
　　“你怎么了？不至于吧！”容苑脚力虽不如思澄江旭几个疯子，但也还算可以，惊讶道。
　　“我心脏不太好…”蓝郄低低说着，再抬头，眼中是一片倔强，“不过没事！”
　　容苑若有所思的放开他胳膊，只听“咚”的一声，男孩跪在了地上。
　　一声膝盖撞地的脆响，穿越了十多年时光。
　　“蓝郄！你给我起来！我们男人跪天跪地跪父母，从不给伤痛下跪！”容苑眼眸冷冽，似有一团暴风雪。
　　起唇，是当年说过的话。
　　只是不同的，当年的男孩颤抖的站起来拍拍衣服，苍白一笑轻轻点头。如今的他，只是低着头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求容世子救救陈情…”
　　“求容世子救救陈情。”
　　“求容世子救救陈情！”
　　容苑狠狠闭上了眼睛。
　　当年是自己教会他骄傲，从此不论多么苦的训练，多么重的伤，他也从未再露出脆弱的一面。
　　何时，见过他如此求过人？！
　　容苑的面色白了几分，双手紧紧攥住，眉头蹙起。
　　陡然，他像是泄了全身力气一样，声音里透出惨淡。
　　“进来吧…”
　　蓝郄慢慢站起，膝盖的刺痛让他忍不住踉跄几步，茶老伸手上前扶他，他却面色发白的退开。
　　末了，一句话不说，向谷里跌跌撞撞的走去。
　　“我赢了。”路过容苑时，他说道。
　　我赢了，赢了你的不忍，却比输了都难看。
　　因为我的骄傲，已经一文不值。
　　只是…
　　他看向怀里的陈情。
　　不舍傲气，如何救你…
　　他的眼中只剩下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