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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五鬼店街 ...

  •   与此同时,侏儒之国,瓦特阿尔海姆。

      芦笛站定在一扇生锈了的铁门前,铁门是关着的。前不久下过雨,金属腐蚀的酸味隐隐传了出来。她所处的地方是一条长街,路两旁亮着暗暗的灯。

      她穿着高法依格的旧白袍子,裙边袖口的金线有点暗淡了。她还戴了一顶黑色的兜帽,整个人都被布料蒙了起来,浑身笼罩着一种冷淡而严峻的气氛。

      她是早些时候到的瓦特阿尔海姆,她是来找人的。说起来,这是她第三次到这儿来了,而这次来的目的……也和上次一样。瓦特阿尔海姆和记忆中并没有什么不同:世界之树中土世界以下不见日月,所以天空是永恒的黑色——却长期亮着比繁星还要闪耀的人造灵灯。

      侏儒是诸神的奴仆,天才灵巧的种族,论炼金、锻造,没有谁比他们更有天赋。天然的材宝,精致的用具,强力的武器,还有各种闻所未闻的小玩意儿,都能在这里找到。长此以往,瓦特阿尔海姆也就成了九大世界中工业和商业的最发达者,工厂和港口从不停歇,时不时传来劳动中的精灵欢快的呼喊。

      芦笛最先去的是城中的某个工厂,当时精灵们正准备往一颗鸽子蛋大的钻石上浇滚烫的铁水,一个尖脸垂耳的老年侏儒抽空来接待的她,他的眼皮重重地耷拉着,缺乏精神头:“纳西索斯不在这里,滚去鬼店街看看吧。”

      知道侏儒的臭脾气,对于这样不客气的回答,芦笛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有点惊讶,她不知道还有一个地方可以找到那人,她熟悉的纳西索斯,长期藏身在最无名的工厂中,让自己沉湎在枯燥重复的体力劳动里,怎么会在工作时间悠闲地待在一座街边的小院子?不过她马上释怀了,毕竟她上次来已经是三百年以前,对精灵的寿命而言,已经是相当长的时间。再固执的精灵也是会改变的。

      ——于是她就到了这里,在这条名叫“鬼店街”的路上,面对着这面生锈的铁门。昏暗的灯光表明了这里的冷清与不吉祥。

      她用苍白的指节扣响了门。老精侏儒说的对,纳西索斯的确在这里,他响应得相当快。门中好像有人影一闪而过,不一会,轴承发出哑哑的叫声,铁门毫无机巧地对芦笛打开了。门内即是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已经非常老了,看上去可以做之前那个老侏儒的爷爷,天知道他今年贵庚。垂耳是精灵苍老的象征,他一双软绵绵的耳朵直耷拉到脖颈,颜色是岁月沉淀后的有光泽的沉黑。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也是一个非常讲究的侏儒,虽然他矮小而健壮的体格一看就是娴熟的手艺人,穿着也不华丽,领口却围着一条崭新雪白的领巾。

      谁能知道,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侏儒,是当今九大世界中最深不可测的匠人。他能在工厂里和同伴一起日复一日地烧制最普通的黄铜模具,却同时身怀秘技,可以制作世间最奥妙的宝物,比如……魂器。

      纳西索斯对芦笛的态度不很友好,此刻像兽类一样呲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上牙。

      芦笛在门口站着没有动,在兜帽后同样审视着对方,别来无恙。过了一会,她才说:“你认错了。我不是她。”她说完脱下兜帽,露出自己的样子。纳西索斯看到不觉一愣。

      “我就知道,她才不敢来见我。”他悻悻道,觉得有点无趣。“她说有人会来,我没想到是你。”纳西索斯说,“进来吧,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

      纳西索斯对芦笛没有好感,但也称不上厌恶,因此收起了之前那副敌意的表情。他天生眉毛弯弯的,嘴唇两边因为衰老有两条很深的刻痕,看起来有种不情不愿的慈祥感。他慢吞吞地退回院子,好让芦笛进来,对于侏儒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好意了。

      院子里和外街一样阴冷,看得出主人苦行僧一样的生活追求,什么植物也不长,光秃秃的,角落里有一个破风箱,里面燃着虚弱的小火。

      芦笛意识到纳西索斯在打量她,一道视线若有所思,落在了她的脚上,刚刚她走动时没有留意,脚上的镣铐泄露出了声音,她像被火星蛰了一下,匆忙把脚收进袍子的阴影里。

      莹白的脚腕上,拴着一道黑色的铁链,仿佛白兔身上长出毒蛇纹,实在再显眼不过。

      “这个东西我好像在哪见过。”

      “哦。”芦笛不愿多说。

      “上次你来的时候还没有吧?”

      芦笛没有应答。

      纳西索斯对那副铁链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甚至就在原地盯着不走了。

      芦笛不自在地动了动,想说句话转移纳西索斯的注意力,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纳西索斯已经先她一步,以神匠的灵巧迅速低下身,在芦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间里,掀起女士的袍子,细长而湿润的手指在铁链的锁头上转过一圈。

      “这是我做的······”

      彭!

      一声钝响,纳西索斯话还未完,已被薄怒的芦笛弹飞在十步之外。芦笛面色如霜,纳西索斯也不生气,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抖落着自己沾灰的领巾。

      “你脾气真坏。跟高法依格这么久了,怎么也没学会她一星半点的厚脸皮?”纳西索斯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扶着自己的老腰,“嗨,你脚上这个可是我亲手做的,怎么看看还不行了?”

      “这是高法依格给我戴上的。”

      纳西索斯吹胡子瞪眼:“这是她从我手里抢去的!强盗!”

      芦笛心中一动:“那你可有办法把它解开?”

      纳西索斯悻悻,喉咙里咕噜一声:“那倒不行。”

      芦笛谈不上失望,除了刚才控制不住的怒气之外,她的心绪一直很平静。

      已经习惯了,这东西她已戴了一百六十多年,法术,物理的刀劈、火砍,都对它不起作用,既然是出自纳西索斯手下,也就不奇怪了。

      她预感除非是高法依格松口,她还将戴着它千年万年,戴着它淌过冥河,跪在那个人的脚下赎罪。

      “高法依格是和你有什么仇?非要你带着这玩意?”纳西索斯也好奇。

      芦笛笑笑:“我记不清了。不说这个,还有正事呢,她要的东西呢?”

      纳西索斯早就把一个小包裹拿在手里,闻言听话地递过去。芦笛放在手里微掂量一下,确认了包裹外的订单上高法依格龙飞凤舞的手写字,朝纳西索斯点点头:“多谢。辛苦了。”

      再一挥手,纳西索斯蒙尘的衣饰焕然一新,间接表达了今天让他大摔一跤的歉意。

      纳西索斯歪着嘴,仿佛觉得有些牙痛:“我之前说错了,我看你才是真的好脾气,对我这样,对她更别提。她才是真的没良心。”

      她对我怎么样都是应该的。这是芦笛心里的话,但她没有说出口。

      纳西索斯当然不能知道她心中所想,他自己琢磨了一下,在身后叫她:“慢着!”

      芦笛依眼转身,看他还有什么吩咐。

      他这次决定也做一个啰嗦的好人:“虽说生蛋的母鸡并没有负责的道理,不过我还是跟你讲讲吧。”

      他远比他想象地要啰嗦:“你脚上这根链子,虽然不知道高法依格为何要给你戴上,但对你焉知是厄非福?具体的我也没法告诉你,老实说这是我做的第一件跟灵魂有关的神器,它能有什么效用,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算是来自纳西索斯的安慰了,真是难得。芦笛向他挤了一个笑容,说知道了。

      然而谁说她不知道高法依格这锁链的来历?她早已认清这是对她所犯下的罪的提醒。这是高法依格对她的审判。

      纳西索斯不知道这缘故,只当自己帮上了这可怜的神女,因而十分轻松,想起来告别辞:“你今后不会再来了吧?”

      “我不知道。我只是为她走动,当然还是要看她的意思。”

      “那你不会再来了。”纳西索斯砸定了陈述,“高法依格在我这里曾有五个订单,这是最后一个了。而且我很快就要封炉,我的火不够了。——我告诉你这个干嘛?”

      自言自语着,他指向进门时芦笛注意到的那个破旧的风箱,里面是仿佛只余火星的灰暗。

      不用他再说明,芦笛明白过来那意味着什么,突然间口干舌燥。

      “我倒是真想看看,你与这锁链的结局,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了。”纳西索斯用苍老的声音却说着顽童一样的话,“以防万一九大世界可能只有我知道伟大的女巫高法依格在谋算些什么,如果这次也不能成功,你要替我转告高法依格一句话。”

      “哈!哈!哈!别再痴心妄想了!”

      芦笛:“······”她竟意料不到。

      “知道了,我走了。”她最后对纳西索斯说。纳西索斯僵硬地吊起嘴角。

      铁门在她背后缓缓关上,芦笛再看不见侏儒矮小的身影了。

      但她有种预感,还能再见上他一面似的。

      再见,纳西索斯。

      ******

      芦笛重又走在鬼店街上,高法依格给了她飞路粉,但她仍然买了船票,从瓦特港回中土世界,反正她又不着急,并没有人会等她。

      鬼店街其实是瓦特阿尔海姆本地的黑市,人员混杂,不光是侏儒,还有各个种族的经商者,这里万事可贾,百无禁忌。

      看纳西索斯的样子,他是不会再去工厂了,一辈子不爱热闹的人,最后把家安在了这里。

      纳西索斯可爱就可爱在以为芦笛什么也不知道。除去一件事,芦笛的记忆力异常地好。她记得高法依格曾经说过,能做出真正作用于灵魂的法器的工匠,千年来只有寥寥几人,纳西索斯是其中拔尖的一个。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一个愣头青时,就开始钻研这门技艺的奥秘了。他狠得下手拿自己做试验,当先把自己的一部分灵魂分到了死物上。

      最初的魂器,即那个注入了神力的风箱。他因此获得了远长于侏儒的生命。

      而现在,风箱经过漫长的岁月也即将熄灭,他主人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高法依格,自大的女巫,也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该让她来到这的里,该说她粗心还是天真?

      芦笛闪身拐进主街旁一个僻静的死巷,面色沉静,毫无愧伪地打开了那个纳西索斯交给她的包裹。

      包裹里是一个崭新做旧的青铜做的小酒盏,底托上能看见雕刻的一个精巧的法阵,深浅不一的法纹仿佛在等待着魔力的洗礼。

      芦笛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她的心像是在沸腾,她的血液像被冻住。她认出了这顶酒盏。

      四千年前,芦笛第一次到瓦特阿尔海姆,那时她脸上还有着放肆的笑容,她来是为她的主人取回赔给酒神的神杯——也就是它,而酒神不知为何并没有收下,这顶酒盏反而在她主人的手中把玩了千年。

      她的眼泪一瞬间涌出眼眶。

      她的主人名叫海姆达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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