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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祸兮 ...

  •   第五章祸兮

      距二月廿二还有六天。
      长德宫月亮门上的雪开始化了,滴滴答答落水下来,桔婴从底下过,被洒了一头一脸。他一抹脸,冲里面的柳氏道:“刚过完年雪就化了,今天刚换洗的袍子,洒了我一身。”
      柳氏的圆脸上露出个宽容的笑,说:“看你走路还不当心”
      赵衡穿了朝服从屋里出来,见他们正说笑,问:“说什么高兴事儿呢?”
      柳氏说:“‘瑞雪兆丰年’,今年庄家的收成该是不错。”
      “昨□□上还说呢,今年冷得狠,北方瑞雪迎新尚属正常,南方却也千里冰封,庄稼都被冻死了,皇兄正发愁开春之后该怎么办呢。”赵衡看了眼院子里枝丫上新冒出来的绿芽,从嘴里吐出一口白气,对桔婴说:“别玩儿了,上朝去。”
      “这么冷的天,穿上披风!”柳氏喊着屋里的侍从:“怎么不给殿下穿披风?”
      内侍手里端了披风出来,道:“是殿下自己不让穿。”
      赵衡迈着大步子要往外跑,柳氏圆滚滚的身子,两条腿又细又短却跑得快,像只灵活的大白猫,几步赶上去,一把捉住他的袖子,一边给他系上披风,一边说:“‘春捂秋冻’,这才多早晚?春天还没来呢!受了风寒可是闹着玩的?”

      朝堂上的形势趋于稳定,宋翊已连续五日称病告假。皇帝乐得不见他,心道这太监大概是知难而退,有心乘胜追击裁撤一批宋翊手下的干将。
      汉白玉石桥上的雪化了,露出上面栩栩如生的蟠龙,众臣身着红黑两色的朝服,与皇亲国戚分为四路,绕过中间皇帝专属的通道,自两侧依次入朝。
      李丞相得了皇帝的许诺与好处,朝堂上便慢慢与宋党分起泾渭来,虽不曾闹出什么冲突,却也不再说出什么“大将军”的话了。

      御史中丞李越,甫一上朝便道:“臣有本启奏!”
      “李卿请讲。”
      “中郎将程芳治家不严,长子程章强抢民妇,其夫吕氏竟被程章当街活活打死,家中只剩一个两岁的幼子并其婆母吕崔氏。孤儿寡妇一纸诉状递于京兆尹,因‘民告官如子杀父,先坐笞五十’的规矩,老妇人未待审理其案件,已被鞭笞而亡,其孙如今无人抚养,只有靠邻里接济,其儿媳吕姚氏至今仍在程府中。”
      “黄口小儿血口喷人!”程芳便是当日言“宋公不可离朝”的那位,他此时面红耳赤,抬手指着不远处的李越骂道。
      “程中郎身为朝廷命官,不仅于法令无知,难道于官制也无知?某乃陛下亲封御史中丞,专管‘公卿奏章,督察百官’,尔称‘御史中丞’为‘黄口小儿’,是不将我放在眼里,还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你眼中可还有朝廷法纪公正严明?!”李卓文二十出头,受其祖父言传身教,心知皇帝此时心中所思所想,又有一份初生牛犊的孤勇正义,兼其才思敏捷逻辑缜密,一开口便将程芳置于死地。
      皇帝赵羿脸上的咬肌微动,竟被他说出一腔热血感动,忍不住站起来道:“敕御史台严查!若情况属实,从严查办绝不姑息!”
      程芳汗如雨下,两腿一软,竟是当朝尿了裤子。大殿上顿时飘起一股骚臭味,皇帝满脸厌恶看着他,道:“程中郎既有嫌疑在身,不便参与朝会,回家反省吧。”
      众位大臣眼观鼻鼻观口,朝中气氛一时更加肃穆。

      待侍中将程芳请出大殿,殿内气氛又和睦起来。
      掌管宗庙礼仪的太常寺太史令丞出列道:“新年伊始,眼看陛下热孝将过,臣等奏请将改元事宜提上日程。”
      “臣附议。”
      “臣也附议。”
      附议之声一片,皇帝准奏。

      罢朝之后,文武百官自太和殿鱼贯而出,多是对丞相李乐拱手称贺的。“李公教导有方,后生可畏,令人称羡啊。”
      李乐虽脸上挂笑,心里却颇有些尴尬,他正打算叫住李越,在回家的马车上敲打一番,便听见皇帝身边的侍中来叫:“皇上宣李中丞到太子东宫议事。”
      李越刚刚替皇上打了一场胜仗,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笑着应了:“劳烦公公。”
      李丞相看着他与太监离去,却不能多说什么,只好叹口气,揣着袖子走了。

      李越的脚步踏进东宫时,赵衡正在几案旁为皇帝研墨,他两眼盯着石砚里的朱砂,脑袋里想着宋翊称病不朝的动机。皇帝心情大好,开着玩笑问他:“两眼盯着朕的砚台想什么呢?你要是想要,皇兄赠你一只就是了。”
      赵衡张了张嘴待说话,李越便进来了,皇帝立刻放下手里的朱笔,于几案之后迎出来,神情之真诚恳切令人动容,握住李越的手腕道:“卓文真乃国之利刃,朕之知己!朕自继位以来整日忧心夜不能寐,如今有了卓文这样的人才,朕终于能稍微安寝了。”
      李越被夸赞得满心欢喜,又是惶恐又是感动,恨不得当即将一颗红心剖出来,微微颔首,嘴唇微颤道:“臣定当殚精竭虑,以报陛下洪恩!”
      赵衡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知为何心中总是不安。

      待从他东宫出来,忽而看见皇后身边的一名侍女满头大汗匆匆跑来,那宫女显然是急得慌了,见他也未行礼,眼含着两泡泪径直跑进太子寝殿里,连守门的太监都没将她拦住。桔婴道:“又出什么事了?那宫女跑得那么急作甚?”
      赵衡亦头顶疑云,却本能地未做停留,道:“不要管,回长德宫去。”主仆二人刚迈动步子,未走出一个半身,便听见东宫里传出一阵繁杂的脚步声,紧接着,皇帝一脸惨白地从殿内加急了步伐出来,一行人往御花园的假山湖泊而去。

      二月中,未名湖里的水将化未化,薄薄的冰渣子一戳就碎,湖中央漂着一顶朱红色镶狐狸毛边的小斗篷。
      皇帝的目光自看到那顶斗篷便定住,两腿重若千金,一双脚怎么抬也抬不动。皇后身上穿着一身室内的家常衣裳,上面沾满了泥灰,已经趴在湖边的草地上哭晕过去。
      打捞的船只在湖中心分散开,另有侍卫数九寒冬之日脱了衣裳跳进湖里去。过了一会儿,众人将湖中心的小斗篷呈到皇帝面前,赵羿双眼赤红,面若金纸,他用气声颤抖着问:“小皇子呢?”
      乳母泡得发胀泛白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摆在草地上,众人探过鼻息和脉搏,已经死透了。

      侍卫跪下禀报:“小皇子还未寻得……”
      皇帝两眼一黑,整个人怔怔地僵住半晌,怒极攻心,忽而从口中喷出一口黑血。周围侍从皆是满脸骇然,一拥而上地服侍他,赵羿整个人有些站不住,一只手像钳子一样掐住近旁的一个小宫人站稳,一字一顿对禀报的侍卫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皇后一手抓着未名湖畔的枯草,掌心划出鲜血,发髻也松了,喉头颤抖,压抑着悲怆,口中嗫嚅着小皇子的乳名。

      “未名湖乃活水湖,通城外护城河,水道虽有关卡,大概挡住了大人,挡不住婴儿,小皇子……自关卡被冲出城外也未可知……”负责打捞的侍卫道。
      皇帝正躺在塌上,两眼盯着头顶的房梁,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听见回话没有,两只眼珠子稍稍转过来,问:“宋翊呢?”
      侍卫不明所以,愣了一下,道:“臣不知宋将军行踪。”
      皇帝忽而从床上坐起,咬着牙齿将颈下的玉枕掷出去,可他太虚弱了,那只沉甸甸的枕头堪堪只飞了不到两步远,嘡啷一声掉到地上,咕咚咕咚翻转了几下,磕坏了一个角。他声嘶力竭,扯着喉咙喊:“宋翊呢?!宣宋翊!宣宋翊!”
      赵衡抿着嘴角站在近旁,微垂着眼,睫毛微微颤动,眼底微红,待皇帝发泄够了,才上前捡回枕头放到他颈后,扶着赵羿重新躺下,用低哑无奈的声音道:“请皇兄保重龙体。”
      皇帝两眼仍是定定看着屋顶,过了一会儿,道:“拟旨,赐皇弟赵衡静王封号,王府……”他似乎是想到什么,思索了一会儿说:“王府就不必建了……令廷尉彻查皇子落水一案,静王从旁督办。另……”他说了两句又停了,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若朕有不测,传位静王赵衡,令长平侯裴青监国,协理朝政。”
      皇帝的语气像是在念遗诏,赵衡噗通一声跪倒,喊了一声:“皇兄!”
      “我这副纸糊的身子……早在继位之初就做好了托孤于你的打算,只是想着你还年少,临走前,大哥起码要为你扫除这满朝的魑魅魍魉,只是如今……也不必托孤了,有朝一日你单打独斗,不求你振兴赵氏山河,起码保全自己,保全大姐和小妹,你皇嫂她……”
      赵衡的喉咙像被揪住,堵得生疼,他跪倒在地上,整个人趴匐着,半晌没有说出话。
      皇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像是很累,慢慢闭上了眼,说:“我累了,退下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非常抱歉,更新很不稳定,随后几天没有其他事,我尽量补上!抱歉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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