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墨简书

20、第 20 章

　　少年走后的第十天，襄阳城破，赵爵及手下叛军尽数被擒，盟书中其他附逆党羽也被一一剪除，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但少年没能看到这些。
　　他安安静静地睡着，神色平和一如往日，又带着些许轻松，似是终于能够结束这许多日子以来的疲惫与悲痛。

　　“十几处刀伤剑伤，胸口还有一处致命的箭伤，能救回来实属不易。只是内力耗尽元气大损，又牵连出以往旧伤，人也一直昏迷不醒，只怕捱不过天亮……”
　　四五个御医围着公孙先生，反反复复说着这些话，包大人脸色难得的苍白，但无人还有心玩笑。校尉们站在门口，铁一般的儿郎皆已红了眼眶，小猴子小英莲趴在床前小声地哭，眼泪滴在大花猫身上，一贯最怕水的它却动也不动地偎在少年身旁。

　　我们都可以隐约揣测，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浴血奋战，又是因为怎样的缘故沉沉睡去，不肯醒来。
　　他被束缚沉溺在自己的梦境里，听不见任何人悲伤的呼唤。

　　月过树梢的时候，阿鹂已经哭累到睡着了，也因此没有看到第一朵花开的模样。
　　小小粉白的花瓣一片片舒展开来，带着初到这世间的欢喜与羞怯，悄悄亲吻着水一般莹润的月光。

　　等待了许久的小梦灵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而后抬起头用大大的眼睛看着我。
　　我点点头，它便将那花儿掐下，捧在手心里，直到花儿变成一团淡蓝色的光芒。
　　“那么，拜托了。”我轻声说，针扎一般的疼痛这才后知后觉地传遍全身。

　　小梦灵轻飘飘地跃下枝头，迈着小短腿爬过窗台，悄无声息地经过守在床边的人们，将那团花儿化成的光芒放在少年额上，慢慢消融。
　　紧接着，第二朵花儿也开了。

　　小梦灵们你来我往，络绎不绝地在树梢与窗台间穿行，一团团淡蓝色浅白色的光芒浮动在它们手中，纷繁如随风而逝的落英。
　　每一朵花，每一捧光，都是一句想对他说的话，白玉堂的，德乐公主的，小猴子小莲儿的，阿鹂的……轻轻缓缓地沉进少年的梦里。
　　还有我的。

　　阿婆摇头叹息，“违逆天时强行催开所有花儿，你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损耗，所有生机很快就会流失的……”
　　“是吗？”我有些微的晕眩，却并不觉得难过，“人总会死的啊，树也一样呐……”

　　“为一个只能活几十年的人，放弃自己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生命，值得吗？”
　　值得吗？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终于明白自己才是最怯懦的，害怕孤独，害怕思念，害怕成为被留下的那一个，在徒然的追念中一点点耗尽漫长的余生。

　　一朵朵花儿渐次开放，那种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疼痛却在一点点远离。
　　视线模模糊糊地黯淡下来，我用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晃了晃渐渐枯萎的枝条，恍惚又想起初见时微笑着的少年。

　　他微微挑眉，漫不经心又有些意外地说了句，“汴京的春天，真热闹啊。”
　　便因为这句话，整座城都鲜活起来，草木如新，春光正浓。

　　我只希望他能继续活在这世间。
　　不止是这个春天，还有以后的，许许多多个春天。

　　尾声

　　少年醒来的时候，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好透过窗棂照进来，空气中隐隐浮动着将尽未尽的残香。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人在不停地说话，声音很轻很细，怯怯的，应该是个小姑娘吧。

　　一只金色的黄鹂鸟忽然飞落在窗台，它有些哀伤地看着少年，将嘴里衔着的桃枝放下，上头有一朵花儿，粉白的花瓣金色的花蕊，半开着，像即将盛放又像即将凋零。

　　是一棵树能够唱出的，最美的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