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非一对》苏锦端

2、第一章

　　二十九岁生日的凌晨，屋外的天空还挂着星星和月亮。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林霏开又做了同样的梦。她将贱男贱女捉奸在床，她甩贱女一个巴掌，贱男则用更大的力气甩她一个巴掌，并且稳准狠。

　　林霏开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尤行健，你不是人！你怎么能这样！我们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

　　还没骂完，她就重重摔倒在地板上，醒了。大概是因为刚才的动作过于实战的缘故吧——她太投入了。

　　林霏开从肩膀下面摸出一只压扁的白色高跟鞋，前天才买的，还没上脚穿过呢，唉。左手扒着床沿，右手扶着腰，她挣扎着爬起来。

　　伸手抹脸——天啦！她居然在睡梦中也能哭得稀里哗啦，泪雨滂沱。

　　什么生死不渝？情义千斤不抵胸脯四两。不，应该说情义千斤不抵内环一套一百八十平的房。

　　这才是人间真理。

　　多悲剧啊。她还没忘记过去，对方已经在大张旗鼓地发喜帖了。

　　林霏开拎起高跟鞋，晃了晃，扯过卫生纸擦掉唾沫，再把它塞进鞋盒，一脚踢到床底下。

　　半个月的工资，就这样被贱男毁了。

　　即使修好也有瑕疵，完美主义者不能忍。

　　林霏开对着大衣镜骄傲地仰了仰头，冲自己千娇百媚地笑，使劲地笑，一直笑到泪痕自干。

　　温婉的钢琴曲《少女的祈祷》响起，她拿过手机摁停闹钟，转身去卫生间洗漱。

　　牙膏被扭成九曲十八弯——不用说，康乐盈还没买牙膏，早上又用她的了。林霏开用牙刷柄仔细地抚平牙膏管，然后才挤出牙膏刷牙。

　　卫生间的战斗，一般八分钟内结束。

　　昨晚，康乐盈帮她搭配好的衣服都挂在衣架上。吊带连衣裙，轻透的披肩，以及······三寸半白色带蕾丝花边镶水钻细高跟皮鞋。“尽显女性之玲珑有致与仪态万方。”康乐盈说。

　　一位工科毕业搞IT的纯女汉子，哪来这么多酸酸甜甜让人听了就想呕吐的词汇？

　　林霏开把连衣裙和披肩放进包里，找出卫衣和牛仔裤穿在身上，然后又在大衣镜前照了照。不错，哪里像二十九岁，明明只有······二十八岁半嘛。

　　妈妈打来电话。

　　“霏霏，今天是你生日。妈妈祝你生日快乐！自己买点好吃的。都二十九岁了，人家三十就立了，你还一无所有，你急不急。自己的事情要操心啊，再不嫁人，你就真的嫁不掉啦。千万别太挑，人好就行，没钱没房没车离异带孩比你大十八岁，都不是事，我和你爸爸很开通······”

　　水泼不进针插不进的长时间唠叨，震得林霏开不得不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一点，以免长茧。

　　“妈！妈！喂！喂！我听不见！信号不好！哎呀呀！你说什么嘛！我要迟到啦！我晚上打给你啊！”不给对方任何申诉的机会，林霏开赶紧挂掉电话。

　　对女婿的要求这么低，这是亲妈吗。

　　林霏开穿上一双运动鞋，又不忘往包里塞了一双平底皮鞋，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去上班了。

　　二十九，一无所有，又何惧哉？林霏开仰头，晨光熹微，扑面而来，又是新的一天。

　　在小区对面的便利店买过早点，本来要和往常一样边走边吃的。可是想到今天毕竟是自己的二十九岁大寿，虽然一个人，多少也还得庆祝庆祝啊。于是她决定坐下来，慢慢品尝她的饭团和关东煮，她甚至问相熟的店员要了一次性刀叉。

　　生活需要仪式感。

　　因为很少去西餐厅，她用起刀叉来，连自己都觉得别扭。

　　装模作样的后果就是比平时晚了二十分钟到地铁站，林霏开跑得气喘吁吁。不过这还不算什么，最让人恼怒的是，早高峰又导致她连着两趟地铁都没挤上去。

　　她深悔自己的仪式感。

　　又一趟地铁到站，她使出既不要脸也不要命的精神，终于把自己塞进车厢。她缩在车尾，只求一块可供单脚立足之地。

　　过了两站，没人下去，反而又挤上来一拨人。林霏开已放弃金鸡独立的奢侈要求，她感觉她就要腾空而起了。好几个男人被挤到她身边，林霏开下意识地将包紧紧抱在怀里，挡住别人和自己的身体接触。

　　即使这样，她仍然不忘前后左右张望。但是刚刚上来的这批人中——好像并没有叔本华。怎么可能有，她都迟到半小时了，哪里还能偶遇。

　　约莫大半年，她经常在这站碰到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

　　西装挺括，打领带，拎棕色公文包，肤色健康，长腿，两步就能跨进车厢。

　　不管有没有座位，他都不会坐。他站在车尾，站得笔直，气定神闲地掏出书来读，完全沉浸其中。在几乎人人低头玩手机的车厢里，特别扎眼。

　　林霏开第一次看见他，他正在读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所以，之后，她暗暗给他取名叔本华。

　　大约上上个周二，林霏开被人流挤到他面前，差点撞到他怀里。他伸手扶了她一把，并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林霏开的少女心，简直全动物园的小鹿都在乱撞。她赶忙蹲下来帮叔本华捡起他的书，借以掩饰自己的慌乱。

　　但是自此后，她再也没有邂逅叔本华。她的心中有淡淡的失落。

　　她终于确定今天又是见不着叔本华了——难道他买车了以后都不用坐地铁了？这样想想，林霏开又觉得是好事。说明叔本华的日子更上一层楼了。

　　阴霾一扫而光。

　　经过十五站，人下去好多，地铁变得空空荡荡。

　　下了地铁还要坐公交车，好在公交来得快，再加上一路小跑，林霏开赶在八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的时候，摁了指纹。

　　瘫倒在椅子上，她尽情舒展四肢。

　　“恭喜你没迟到。再坚持几天，这个月你就有全勤奖了。”旁边的陈小尘虽然在和她说话，但是眼睛却并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全勤奖？五百块钱而已。姐姐不迟到，不是为了全勤奖，而是姐姐对自我有要求。”林霏开闭目养神。

　　陈小尘嗤之以鼻，忙着货比三家买奶粉。“今天没遇到你的叔本华？”

　　“好多天没看到了。”林霏开伸懒腰，坐直，翻阅办公桌上的一沓纸。

　　“也好。免得你想入非非。多大的人了，能正常点不？”陈小尘选定最便宜的一家，下订单。

　　“我比你正常吧？我这就是正常状态，苦中作乐、自得其乐，发现生活中的乐。”林霏开得意洋洋，丝毫不在意陈小尘的挖苦。

　　陈小尘再次嗤之以鼻。

　　“姓名：齐天朗。出生年月：1995年10月31日。籍贯：哈尔滨。学历：光华大学本科，经济学和新闻传播学双学位。经历：牛津大学交换生，安徽农村支教······妈呀！这是谁的简历？这是人的简历吗？”故意加重了“人”字的发音，林霏开扬着手中的好几张A4纸，望着陈小尘。

　　陈小尘瞥了一眼林霏开，又埋头在电脑上。“显然是神的简历。”她有样学样，故意加重了“神”字的发音，“刚才小任放你桌上的，说是新来的实习生，社长让你带带他。”

　　“实习生？这种神，确定来我们这破地方实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林霏开真怀疑自己听错了。

　　“说不定是快毕业了闲得发慌闲得无聊，来体验生活的，也说不定是想给自己光辉的简历再增加一笔光辉，更说不定，是哪位关系户的儿子······”

　　“就我们这快要被收购的破杂志社，还有关系户想来？”

　　“不是还没被收购吗？不是还在死撑吗？”

　　“这不叫死撑，这叫有傲骨，这叫宁做鸡口不做牛后。”

　　“强硬派！”

　　“哇！”林霏开突然大叫一声，拍案而起。

　　陈小尘条件反射地关闭了聊天窗口，扭头看身后的门。“一惊一乍！外星人攻占地球啦还是社长进来啦？”

　　“你看看，你看看。”林霏开将简历递给陈小尘说，“个人免冠一寸照，西装笔挺全身照，运动休闲生活照，搔首弄姿沉思照······现在的简历需要放这么多照片吗？我们社是要选美吗？”

　　陈小尘接过，略一浏览说：“蛮帅的，电影明星似的。说不定他真想用美色打动我们这家除了社长之外全部是女人的杂志社。不过，眉清目秀型不是我的茶，何况我已婚已育。”

　　“嘿嘿嘿，我未婚未育，他是我的茶，从硬件到软件都是，啧啧啧，我喜欢。”林霏开故作花痴状。

　　“四面八方天涯海角处处都是你的茶。帅哥比你小六岁呢，不要摧残未成年人，会判刑的。”

　　“同龄男人老奸巨猾，一见面要么算计你胸脯几两肉，要么算计你首付能出多少钱帮他。只有年轻的才相信爱情，单纯好骗。再说了，女大六抱金砖，简直和我天生一对。哈哈哈，我喜欢，我喜欢。”

　　陈小尘鄙夷地看了一眼林霏开，将简历丢向她，几张纸雪花似的往林霏开身后飘去。林霏开伸手去抓，没抓住，椅子倒随着她身体的姿势也往后仰，她哇哇大叫。

　　眼瞅着就要四脚朝天后脑勺着地了，椅子忽然停止倾斜。

　　林霏开看见自己的上方出现一张脸，一张年轻干净的脸，近在咫尺，触手可及。那双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清澈而深邃，正柔情似水地凝视着她。

　　电光火石之间，伴随着狂乱的心跳，中文系的优秀毕业生林霏开已经构思了一千零一个浪漫的故事，简直让人沉醉不能自拔。

　　不过，由不得她想第一千零二个，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胳膊，一只大手抓住她的椅子——她和椅子同时被扶正。

　　林霏开赶紧整整衣服和头发，故作无事地站起来，再故作镇定地上下打量刚刚让她免于不幸的年轻男子。

　　身高一百八十厘米还要再冒一点，挺拔、偏瘦、宽肩。裁剪合体的西装，衬衫没有一丝褶皱，皮鞋钲亮。眉清目秀，正抿着薄唇微笑，右脸有单边酒窝。活脱脱日剧中的美少年。

　　好吧，不要再看了。

　　她十分钟前就从照片上认识他了，并且对他的个人情况已经非常熟悉。

　　这尴尬······林霏开觉得浑身不适，好像刚从南极跑到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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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林霏开收到婚纱，齐天朗怀揣爱马仕挣四十块钱实习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