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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误落尘网中 ...

  •   荷花映日,绿叶似云绵延。苍鹰飞落到船上,对着白鹤公子长长地鸣叫了一声。
      “我知道了。”白鹤公子手一挥,鹰立即飞走。
      他陷入沉思。白仁之夫妇命中两子两女,二十多年前接连献出子女求愿,献次子前他们夫妇曾询问此生是否还有子嗣,他如实相告,除去此子,命中仅有一女。夫妇二人听后并未说什么,仍选择献出次子。四年后,幼女平安出生,白仁之特意上山拜访了他,他见白仁之面上难掩喜色,心情亦很好,还赠送了一物给他女儿。
      相隔十六年,他也记不清当时送了什么。
      说起来,这些年大乾发生过几回较为严重的天灾人祸,白仁之向他求助他从来置之不理,过后,白仁之做了什么他也从未去探究。此番,白仁之竟为了江州瘟疫献上膝下独女,怎么想都着实不妥。
      天子寿诞,江州瘟疫,雀屏之选,太子选妃……
      想到这里,白鹤公子左手食指下意识的轻扣。
      这是他思索时的动作习惯。
      想了许久没想出个所以然,白鹤公子看着手中的画卷,不由打开。
      画上女子的绝色容颜显露,他神情专注地盯着,盯着,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美色不仅误国误人,还误他啊!
      伫在长廊砖瓦上的一只小仙鹤见此立马飞落至地幻化成童子模样,笑眯眯地凑了过来,企图看画上之人。
      白鹤公子立即挡住他的视线,合上画卷吩咐仙鹤小童将它挂在他屋中。
      仙鹤小童不情不愿地接过画卷,不平道:“公子,你明知那白仁之在算计您,为何甘愿被他算计?”
      白鹤公子眼中隐有笑意,伸手拍了拍小童后脑勺:“你这小脑袋瓜还是专心修炼,勿操心这些事。”美色算计,当真算不得什么,只怕另有目的。
      “啊!”仙鹤小童捂着脑袋叫痛,委屈巴巴地说,“我说过很多次了,公子能不能不要打我脑袋!阿娘说会变笨的!”
      闻言,白鹤公子低头斜睨小童一眼,“已经很笨了。”
      小童嘴里叫嚷着阿娘跑开。
      白鹤公子起身,身影一隐,顷刻现身于廊坊里,独留船舶在水中晃晃悠悠,渐渐倒退行出荷花深处,泛起一阵阵碧波。
      ***
      一个时辰后,白仁之一行人出现在青州驿站。
      刚到驿站,天就变了色,乌云密布,狂风席卷着雨如期降临。
      虽此行并未刻意隐瞒行踪,但也不好直接暴露身份,所以陶肃对驿丞仅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驿丞掌管驿站多年,眼力劲是练出来了的,他看出陶肃身后的白仁之是大人物,忙上前接待:“大人们一路辛苦了,现还有上房,请随小的来。”
      “有劳。”
      一路上驿丞热络的套着近乎,陶肃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只是上楼梯时,走在前面带路的驿丞突然回头问了句:“大人们是从莱山过来的吧?”
      白仁之心生警惕,使了个眼色给陶肃。
      “你问这做什么?”陶肃反问。
      驿丞摇摇头:“小的只是随口一问。”
      除去这个小插曲,驿丞过后并无不妥,陶肃放下心来。
      白仁之站在窗前,望着屋檐下成串的雨帘思绪飘远。此番前来莱山,解决了困扰他多日的两事,一是江州瘟疫,二是女儿婚事,说是他算计了白鹤公子也不为过。面对莱山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白鹤公子他不敢大意,精心谋算好每一步,先以江州疫情以退为进,拨高用意后再循循渐进引出画像。对爱女的容貌他心中明了,只要白鹤公子打开画像,这所求之事便是求成了。可这看与不看,全在白鹤公子的一念之间,他这般行事都只叫他至多三成把握,毕竟神明心思难猜。为此,他不着痕迹的让白鹤公子识破他的私心,紧跟着接连示弱。
      想到这个场景白仁之还有些后怕不已。当时,他跪倒在地,余光一直盯着同湖中鱼儿嬉戏的白鹤公子,汗流浃背,仅一炷香的功夫心头却似过了几个春秋,唯恐眼前这位天人一怒,翻脸无情。
      等了许久,幸好,白鹤公子终是选择看了——看画像时仅一瞬的失神被白仁之灵敏的捕捉到,他压下激动,最后才道出太子选妃一事。
      这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
      几日前,圣上说他将效仿高祖皇帝雀屏中选的典故来为太子选妃。
      威严的龙椅之上坐着九五至尊,天子低头垂目,衮冕上的白玉垂珠随动作晃动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听在白仁之的耳里竟略有冷意,更让他冷的是天子的下一句话:“爱卿,不知你的掌上明珠可定了亲事?”
      前头才说完太子选妃,后头却问及他女儿的婚事,白仁之纵横官场数十年,如何听不出皇上话里的意思。
      回府后,他与妻女讲述了殿上之事。
      他女儿闻及此事叹了口气,沉默半响才道:“父亲,要破此局唯有前去莱山,寻白鹤公子帮忙。”
      “这是何故?”白仁之与其妻谢氏同为不解,两人互看了一眼担忧地望向女儿。长安城如今知道白鹤公子的人寥寥无几,白家人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白仁之的祖父乃白鹤公子的信徒。
      “我不嫁太子!就算日后他荣登大统册封我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我也不嫁,更别说眼下皇上只是暗许将来的贵妃之位。”
      “我自是明白你的想法,可你说去寻白鹤公子帮忙是什么意思?这白鹤公子并非良善之辈,怎会帮我们?”
      “父亲近日不是在为江东瘟疫苦恼吗?您此去莱山以瘟疫之名献我予白鹤公子换取除疫之法,我的婚事自然迎刃而解,正好一箭双雕。”
      “你这是…”白仁之霎时反应过来,面露厉色,“不行!你以主动入猛兽窝来逃过皇宫这劫,如何使得?”
      “父亲!这天下是天子的,谁敢与天家为敌?”
      听到女儿这声质问,白仁之脸色煞白,自嘲的笑了一声。是啊…谁敢与未来天子抢人?现女子重德重贤不重貌,当今圣上因她的容貌不愿让她成为东宫之主,恐她做不了女子表率,也因她容貌不愿让自己的儿子无福消受,恐让她嫁给别家。
      谢氏听完父女俩的对话未语泪先落,拉着女儿的手抽噎道:“竟是我错了,不该将你生得这般貌美,不入皇宫好歹还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夫君。”
      “母亲…称心如意的夫君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困于另一处后院,于我而言,一方宫墙与一方宅院没有区别。”
      “可你去了白鹤公子处,恐怕生死都不由己。”白仁之羞愧难当,想他身为一国丞相,竟护不住自己的女儿。
      “父亲,我只知道,生死由命。”
      白仁之这一生,为了仕途,为了社稷,献出两子一女,对膝下唯一的女儿视若珍宝,自幼悉心教导,培养大家之才,如何甘心让爱女入宫争宠夺那君王之爱。他的女儿参与选妃,若他出手,再谨慎小心也难逃过皇家暗卫的眼,稍有不慎便会落了圣上猜忌。圣上不愿让他的女儿入主东宫是一回事,而身为天子近臣,不愿让女儿进宫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若换白鹤公子出手,便无这个后顾之忧。
      雨越下越大,瓢泼大雨打在窗棂上塔塔作响,白仁之的思绪转了回来。他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求上天:“愿神保佑小女一生顺畅如意平安。”

      与此同时,莱山有位妇人在麋鹿的指引下上了山。
      白鹤公子注视着前来的妇人,目光停在她腹部。
      他养的这头麋鹿,外形上与普通麋鹿无异,却有一个奇特之处,便是它能闻出女子有孕之身,亦可通过男子闻出家中妻妾是否有孕。许松霞的游记里写‘逢麋引路见神明’,世间皆以为是有缘人才能得见麋鹿,实际上是麋鹿闻前来求愿的人的孕气,才会现身领着身上有孕味之人上莱山。
      “妇人杜氏兰心见过公子,听闻公子能实现愿望,容奴有所求,便不请自来,多有打扰请谅解。”她衣着朴素,身形格外瘦弱,面上是连粉都盖不住的憔悴。
      白鹤公子嗯了声让她入座。
      “你有何愿?”他问。
      “妾身四年前嫁于陇西李氏旁支子弟李翡为妻,与夫李翡新婚燕尔也曾蜜里调油如胶似漆,成婚不到两年,家父家母双双亡故,之后,公婆对我视如敝屣,丈夫对我非打即骂,合家欺我一介孤女,致使我每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公子,如今我所求所愿,只想彻底摆脱我的夫君,不想余生如此过活。”说到最后,杜兰心伸手抚摸肚腹。短短几句话,没有指责,没有怨恨,只是简单的概括了她成婚后的日子。
      想彻彻底底的摆脱掉一个人,唯有让他消失世间。
      白鹤公子诧异,抬眸望着杜兰心。
      杜兰心毫不胆怯地与他对视,眼中浮了层淡淡的笑意。她想杀死丈夫李翡是因为她怀了孕,而李翡并无其他孩子,他死后,她的孩子作为遗腹子,是李家唯一的香火。
      是什么样的生活,逼得女子千里迢迢从陇西奔赴青州莱山,只求白鹤公子杀死自己的丈夫。他对这等阴私之事兴味索然,只是拒绝道:“我不杀人。”人的寿命由天定,他轻易不干涉。
      “那公子可有办法让我好过?”
      “你有孕多久了?”
      对白鹤公子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杜兰心愣了愣,才说:“妾身有孕一月余。”
      “我可以换种方式让你彻底摆脱他们,给你一副新的容貌,一个新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白鹤公子平淡地说出下句话,“只需你献上腹中胎儿。”
      闻言,杜兰心沉默。
      “你只有一个半月的时间考虑,是想生下孩子与你过这样的生活还是放弃未成形的胎儿开始新生活,你自行抉择。”人有三魂七魄,一名胎光,二名爽灵,三名幽精,而女子怀孕三个月胎儿成型,正是生成胎光之时。他要的,便是胎儿的胎光。
      “公子,妾身若献此胎,今后可还会有孩子?”
      白鹤公子掌心运用灵力,从杜兰心的面庞扫向腹部,再拂上她的命脉。片刻,他松开手,沉声说:“不出意外的话,没有。”
      听到此话,杜兰心面露失望,着急地问:“那妾身此胎是男是女?”
      “男胎。”他面无表情道。
      “那妾身夫君可还会有子嗣?”
      “我不知,”白鹤公子摇头,说,“需我见过李翡才知。”
      杜兰心心生希冀,当下做了了断,噗通跪倒在地求道:“妾身烦请公子去陇西一趟,观我夫君是否还有子嗣。妾身知晓结果后,无论他是否还有子嗣,都会将腹中胎儿献给公子,只求公子如愿。”
      “你是想?”他一时不知她心中想法。
      “李翡命中若无子嗣,妾身腹中胎儿献给公子就让他李家断子绝孙;若有,那便是我的命。”杜兰心决绝道。
      白鹤公子又望了望眼前的女子,此话倒叫他高看了她一眼,“此事我应了,你还有什么愿,一同说来。”
      “妾身来莱山是偷跑出家门的,现已无后路可退,恳求公子指条路。”
      白鹤公子想了想,说“稍等,”他嘴唇收起,吹出一声似鸟的鸣叫声。不多时,一只黑白分明的小仙鹤飞到他身边,唧唧的回叫两声。他温柔的抚摸仙鹤头冠,摸着摸着,趁它舒畅时嗖地一下以闪电之速拔下仙鹤背部一片雪白的羽毛。
      仙鹤吃痛,不满的嘶叫,往他身上啄。
      白鹤公子伸手拦住它,将羽毛递给杜兰心,说:“山下有辆马车,你下山后坐上马车前去青州驿站,见到驿丞宋岳后把这片羽毛给他,他自会为你安排。”
      杜兰心接过仙鹤羽毛,眼眶发红,凝着泪哽道:“多谢公子!妾身无以为报……”
      “罢!”白鹤公子摆手,止住了她的的话,“下山吧,等我从陇西回来后你再来莱山。”
      杜兰心擦泪起身,再三道谢后才跟着麋鹿走向下山路。
      仙鹤见此,幻化成童子模样,双手插腰气呼呼道:“公子你不打我脑袋了就换成拔我毛了是不?我要告诉阿娘!”
      “咳,”白鹤公子清咳了两声,四处张望,“你把画像挂上了吗?美吗?”
      “挂上了,画上姐姐太美了,元元第一次看见这么美的姐姐……”他回想起画像上的姐姐,痴痴发笑,把前一刻的指责抛到脑后。
      仙鹤小童大名叫云篪元,外表虽与人族男童十一二岁没有差别,年龄却比人大了快十倍。眼下称人类仅十六岁的女子为姐姐,颇为滑稽,白鹤公子见元元被他忽悠,没有开口纠正称呼,也笑了起来:“等把她娶回来你天天都能瞧见。”
      “好呀好呀,那公子什么时候娶姐姐?”
      “等我去长安见了她再说。”
      ……
      莱山与青州狂风骤雨的天不同,此刻晚霞漫天,斜阳渐落,卧于湖面映得半边湖面通红。白鹤公子站在湖岸边,抬眼望天,傍晚的风夹杂着清爽凉意迎面而来,流光泻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忽暗忽明。
      他姓云名深,叫作云深,世人称他为白鹤公子是因为当年他与仙鹤元元一同飞在半空中被人看晃了眼,以为他身骑白鹤。起初听到这称呼时他颇为茫然,待人解释缘由后他也懒得开口纠正,只是哦了一声,久而久之便成了他的称号。
      传说里他是遂人心愿的天神,可来过这里的人又何尝不知,所谓遂愿,却是献出自己的子嗣来换取。真正的神,即使如人愿,怎么会贪图这种残害人类后代的祭品。
      真正的神…云深喃了声,霞光刻进他漆黑的瞳孔如火焰在眼中燃烧,目光里全是赤裸裸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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