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书》奚亭

2、第 2 章

　　波西塔诺最美的时候是在傍晚，绯红的云从天海相连之处翻滚而来，海也被落日照成了粉，整个波西塔诺都被这云海装点成了缱绻的美人。
　　但是约书亚没有看见这个美人，他从鹅卵石铺成的石阶上拾级而下，在自家门口徘徊。
　　“乔？”
　　正准备出门把儿子拎回来的卢西恩一开门就见到了目标人物，不仅如此还看到了儿子脸上少见的犹豫，但他收住表情，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把门往里拉，退开一步示意约书亚进来，“该吃饭了儿子。”
　　晚饭是梅维斯的拿手意面，吃完后斯图亚特夫妇惯例去饭后散步，抛下了约书亚过二人世界。约书亚对对此习以为常，他抱了本书坐在壁炉旁边，跟祖母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想起那个声音，约书亚还是有些好奇，他抽出魔杖点了点书，做了个标记之后凑到了祖母身边：“最近镇上有什么新人吗？”
　　“每天都有新人，乔。”老斯图亚特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孙子，在饭桌上她就发掘约书亚有点心不在焉了。
　　约书亚其实没在想什么，只是对自己当时在酒馆听到男人第二次说那句话后就说要告辞回家的行为有些困惑，这不是他的处事风格，交际还没开始就主动告辞，不是一件多么符合礼仪的事情。
　　约书亚想了想，决定不去管它，反正只是一个圣诞假期，也不一定还能再遇见。做下决定，约书亚心里踏实许多：“您说得对。”

　　不过生活总是有很多惊喜。
　　例如昨天晚上还觉得不会再见的人，今天就在同一条船上遇见了。
　　看来我在占卜课上得的A还是老师手下留情，约书亚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有些头疼，不过他的“头疼”却是看来兴致不错。
　　“早上好，约书亚。”男人站在甲板上，因为背着阳光，约书亚看不清他的表情，冲他点点头。斯图亚特先生疑惑地冲身边的儿子挑起眉，后者回他一个“我也不知道是谁”的表情。
　　男人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只见他走了过来，很是恭敬：“您好，先生。德里克·施维茨。”
　　“卢西恩·斯图亚特。早上好，德里克。”斯图亚特先生十分温和，“我得去一趟船舱，既然你们认识，我就把儿子交给你了，德里克。”
　　得到了男人的肯定答复，斯图亚特先生随即进了船舱，半句话没有交代给约书亚，剩下甲板上脸对脸的两人。
　　气氛有些凝固，德里克看着毫不犹豫被扔下的约书亚有些好笑：“放心。”
　　约书亚觉得他这句安慰有些没边没际，但很奇怪地不再那么排斥：“我可放心不起来，我的父亲竟然毫无防备地把他的小儿子扔给一个刚刚互通姓名的男人。”
　　德里克到底还是没有忍住，被约书亚连着自己一起吐槽的埋怨给逗得心情大好，他很是诚恳地向约书亚道歉：“对不起，昨天我是准备自我介绍的，但我没有料到你走地那么快。”
　　......
　　约书亚真的很想再去家门口徘徊几趟。
　　如果我能用得出一忘皆空就好了，约书亚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咒语有过这么强烈的渴望。
　　德里克注意到年轻人颜色变深的脸颊，眼中笑意更甚，却没有再说什么，免得这位意大利美人恼羞成怒想要驾船回港。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德里克·施维茨。”
　　他的声音比第一次听到的要清亮得多，仍旧是那股子吟唱的语调，耳朵又被抓了一下。约书亚抬起头，看着男人蓝色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流淌着莹莹的水光，就像脚下这片大海，透露着无声息的包容，他一下自在许多，握住对方的手，“我是约书亚·斯图亚特，很高兴认识你。”

　　再等斯图亚特先生他们几人上来，发现甲板上的氛围已经跟刚刚截然不同了。
　　“干得不错德里克，约书亚总算不像昨天晚上那么失魂落魄了。”卢西恩总是很喜欢捉弄他的小儿子。
　　约书亚已经不再在意这个事了，被亲爹拆台也无所谓，但是为了他不在自己刚交的朋友面前抖落出别的什么事，指指自己和德里克，利落承认：“解铃还须系铃人。”
　　斯图亚特先生一脸高深地走了，留下带着点得意的约书亚和摸不着头脑的德里克。
　　“解铃还须系铃人？”德里克重复地有艰难。
　　“意思是要想解决问题就必须找到问题诞生的原因，然后解决它。”约书亚认真地解释着，试图混淆信息，“我的父亲是一名历史学家，他研究中国，经常会教我们一些有趣的说法。”
　　德里克笑得不像那么回事，完全看破了约书亚的遮掩，直击重点：“所以我是你昨天失魂落魄的原因？”
　　“噢梅林！我为什么会对一个我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他掉进海里的人失魂落魄！”约书亚感觉脸有点烧，事实并不是他说的那样，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不太对，一定是因为他的语调！
　　德里克斜靠在栏杆上，那双笑眼直直地看着约书亚，他放柔了声音，“那饶了我吧，亲爱的约书亚。”

　　约书亚没有跟他计较，因为甲板的那头传来了不小的动静，约书亚还听到了他爸爸在喊他跟德里克，他们俩赶紧跑了过去，看到人们都在用力地推动着那个巨大的摇臂，知道大概是捕到什么大东西了。
　　德里克把外衣一脱，扔给约书亚，卷起毛衣袖子加入了他们的行列，约书亚跃跃欲试，也想凑上去亲手捕一次鱼，却被卢西恩以感冒为由制止了。
　　约书亚手里拿着德里克的外衣，还没等他想好放去哪儿，渔网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半空中被捞到了甲板上。
　　而德里克加入之前渔网还在水里。
　　约书亚像在看怪物一样盯着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男人，他包裹在毛衣下面的手臂是很结实不错，但也...约书亚还是没明白，倒是德里克走了过来，将自己衣服拿回来。
　　“别发呆了，去看看捕到了什么好东西。”
　　约书亚跟着德里克的步子朝铺散在甲板上的渔网走了过去，他粗粗地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大玩意，倒是看那些渔民们都一脸兴奋，他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德里克感受到他的目光有些诧异，但是却摇头坦言：“我对这个不太了解。”
　　“这是一群比较成熟的大菱鲆群，夏天遇到的机会很少，更何况现在已经接近圣诞节了，感谢耶稣，今天真是好运。”站在他们对面的渔民笑呵呵地对着这两个人解释。
　　卢西恩看了一眼儿子的表情，知道他才清楚了个七七八八，补充道：“古罗马人也称它们为‘海中雉鸡’，就是昨天晚上梅维斯放在意面里的鱼排。”约书亚终于对这种还在甲板上弹跳的宽扁比目鱼有了鲜活的印象。
　　众人在捕到这群大菱鲆之后决定提前返航，好赶在它们死亡后的最佳肉质期里储存起来。
　　约书亚在港边跟德里克告了别，就和斯图亚特先生一起回了家，珀耳修斯肯定没有捕过鱼，他得写一封信好好分享。

　　亲爱的珀尔修斯：
　　我已经顺利到达波西塔诺，很抱歉没有在第一时间内跟你分享抵达的喜悦，因为这的确是一段太过疲惫的旅程，不过即使是这样，在回到波西塔诺，看到那蔚蓝色的大海，感受南意暖洋洋的太阳时，立刻又觉得是十分值得的事。这跟苏格兰的阳光是完全不一样的，很遗憾不能给你带一瓶波西塔诺的阳光，我保证你肯定会喜欢上它。
　　其实今年圣诞节执意要回来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爸爸说我已经到了可以去渔船上见识见识的年纪了，你肯定无法想象捕鱼是一件多么满足的事情，我们这次很幸运地捕到了一个成熟的大菱鲆鱼群，就是那种皮肤泛青的宽扁比目鱼（好的我知道我这样解释你也不会明白，你或许可以去厨房问问你的家养小精灵：）），他们说在冬季能捕到这么大的鱼群是很幸运的事。
　　不过我没帮上什么忙，（划掉了一大行）我的意思是船上有一个力气很大的人，还没等我帮忙他们就已经把渔网拉上来了，不过那不重要，我下次一定能够亲手捕上鱼来。
　　出海的感觉真的很棒，希望你也有机会可以体验一把。
　　希望你的巫师棋技有所提高：）
　　替我向布莱克先生和夫人问好。
　　预祝圣诞快乐！

　　你的
　　约书亚

　　约书亚把羽毛笔插入墨水瓶中，拿起羊皮纸检查了一遍书写，没发现什么错误的拼写，虽偶有涂改但总体上还是很美观的。他拿起魔杖用了个速干咒，打开挂在墙上的猫头鹰笼子，把奥古斯都放了出来。
　　奥古斯都轻轻地啄了约书亚两口，约书亚低声安抚了几句，又抚了几下它的羽毛，把信卷好放进奥古斯都左腿上的小信匣中就把它放飞出了窗户。
　　“咚、咚、咚。”
　　敲门声响，约书亚起身把窗户关好，披上外套去开门。
　　斯图亚特夫人站在门外，她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礼群，妆容精致，乌黑的长发被盘在脑后，看上去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晚上好妈妈，今晚您一定会是最受瞩目的女士。”约书亚颔首屈膝，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举在身前，做了个标准的邀请式，语带笑意地赞美道。
　　没有谁的夸赞能比自己儿子的更让人心情愉悦了，梅维斯优雅地将手放在儿子手上，将他带起来，噙着笑收下赞美，“用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容光焕发咒，会点魔法还是有好处的。”
　　待她的视线转移到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儿子身上时，不免有些头疼，“你还真是完美地遗传了你父亲的审美，我怎么能以为它会随着你的年龄增长而增长呢。”
　　约书亚被母亲说得很是怀疑自己的穿着，他垂下视线扫了一眼，有哪里不对？
　　梅维斯看着一脸懵懂的儿子，叹了口气，踮起脚伸手将约书亚的头绳给解开，再对铺洒在他身后的长发扔了几个美容咒，这才勉强满意地挑起眉：“现在才有点布莱克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