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美人》安慈鹤

28、第 28 章

　　夜深露重，天色已经全黑了下去，钟婉菱眼见得那身影一直在书房里，茕茕孑立，料想他一时片刻恐怕不会出来，便准备去小厨房里做点吃的送进去，借着吃食，才好开口与他说话。

　　刚打开门，溶溶月色中，一个人影逐渐清晰，小芳走了过来，手中还端着个托盘。

　　进屋后，她将托盘放到案桌上，笑着对钟婉菱道：“小娘子可算睡醒了，天都黑了，你可是滴水未进。这又是要去哪儿？先吃些东西罢。”

　　钟婉菱自然不提自己要做吃食给萧昀一事，只朝小芳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多谢小芳姊姊，我在房里待得闷得慌，想出去散散步。”

　　小芳闻言还是笑，只道：“可不是，娘子被那恶心人吓坏了罢？都不敢出门了。好在主公及时出现，还惩罚了他，啧啧，断手也是他活该，欺负我们这些小女子，真恨不得挖出他两颗眼珠子！”

　　钟婉菱闻言赧然，为自己那点莫名其妙的心思感到愧疚。别人都拍手叫好，她自然也拍手叫好，但为什么拍完手后，她就害怕了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萧昀与她想的不一样罢了。设问今日操刀的本就是个刽子手，她会如何？她恐怕只是略微吃惊和害怕，之后便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哪会深思这许多。

　　见她忽然情绪低落，小芳便知道这小娘子是吓坏了，她望着这稚嫩的眉眼，心里叹口气，这一看便是没出过深闺的，可不得被吓坏么？没被吓傻就不错了。

　　她这么说，是因为去年南阳有一户人家的小娘子，遭遇了劫匪，好在官兵来得及时，将她救了出来，只是劫匪与官兵相遇后，互相拼杀，死了不少，满山坡的血，那小娘子目睹了现场，顿时就吓晕了过去，醒来后就疯疯癫癫的，将自己锁在房里不出来，说外面全是坏人，她不出去。全然成了个傻子了。

　　钟婉菱不知她这想法，还在愧疚着，又听小芳道：“瞧我，缠着小娘子说了这许多闲话，真是不该。小娘子先去喝点汤，暖暖身子吧。”

　　钟婉菱依言走了过去，但瞧见那汤后，顿时吓得退后了两步。

　　“小娘子，怎的了？”小芳疑惑道。

　　钟婉菱道：“这是什么汤？”

　　小芳道：“猪脚汤。怎么了？”

　　钟婉菱先前积攒的一点勇气似就这么败光了，见到这猪脚汤便想起白日那一幕幕，喝下去她会呕吐的，她无力摆了摆手，朝小芳道：“你端走吧，我不饿，不想喝。”

　　她的神色有些怏然，态度却很坚决，小芳一时拿不准，又不敢再劝，只好将托盘原封不动地端了出去。

　　刚刚出来，便遇见主公从书房里走出来，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东西，他问道：“怎么回事？”

　　小芳摇摇头：“小娘子不肯喝，恐怕她是有阴影了。”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有了这么个猜测，这猪脚，不就是……哎，所以说，还是她们这些贱养的奴婢好，什么腌臜事都见过，什么坏人都知道，何至于见到个猪脚，整个人就惴惴不安，胡思乱想了？

　　话又说回来，这猪脚可是主公吩咐做的，果然男子的心就是粗，想不到这一层去。不过也只怪这小娘子心思太过敏感了。

　　钟婉菱刚在榻上躺了一会儿，便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她有气无力道：“我已经睡了，不要送东西来给我吃了。”

　　她猜测，小芳去厨房换了样吃食，又送过来了，果然，她刚说完，门外就没了声响，但过了片刻，门被轻轻推开了。

　　没想到小芳这么不听话，她一惊，顿时从榻上坐起，竟见是萧昀朝她走了过来。

　　钟婉菱默默看着他将托盘放到了案桌上，再回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

　　她这才发现，他真的长得十分俊朗，是很有男子气概的俊朗，这样有英气的一个人，她早就该想到，不是什么软心肠的人呀！

　　或许是白日的画面太过深刻，此刻见到他，她竟觉得他浑身都是肃杀之气，不由得默默一抻手，往后退了一步。

　　萧昀似感觉到了，终于走到她跟前，盯她许久，问道：“你白日没睡着吧，都看到了？”

　　钟婉菱知道，他是在门口遇见小芳了，那么他从自己害怕猪脚推测出她是装睡，显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于是只能点了点头，怯怯道：“我不是故意撒谎的。我，我怕你生气。”毕竟他三番五次让她赶快睡觉，她却任性不听话，才看到了那一幕。

　　萧昀闻言，轻轻笑了笑：“为什么怕我生气？怕我生气后，也砍了你的手？”

　　他的语气是那样轻缓，但钟婉菱却吓得一哆嗦，委屈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吓我？”

　　萧昀淡淡道：“是我吓你么？分明是你自己已经害怕了。”

　　钟婉菱沉默，说到底还是她太没用了。萧昀砍的是坏人，她却因此而害怕他，是她胆子太小了。

　　萧昀朝她靠近，感到她瑟缩了一下，笑道：“还真怕我砍了你的手啊？”

　　又这么说！钟婉菱怯怯瞪他一眼，轻声道：“我慢慢就不会怕了。那萧容，他罪有应得。”她只是还没消化今天遇到的事，等她消化了，就不会害怕了。

　　萧昀却没有接话，沉默了很久，神色复杂道：“自欺欺人，有意思吗？”看见他，瑟缩成这样，还说不怕。

　　钟婉菱撇了撇嘴。原本她今日遇了险，心里就是委屈的，哪怕萧昀安慰她两句，哄她两句也好，但他偏不，还说要砍她的手，虽然知道他只是开玩笑，但她真是不喜欢他这样吓她，她只想听好听的话。

　　但或许也是被那句“自欺欺人”刺激了，她瘪了瘪嘴，吸了口气，猛地环住了萧昀的腰，不甘示弱地嗔道：“你看，我根本就不怕你！你不要老是瞧不起我，也不要老是吓我。”

　　“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么？”说着，眼眶微微红了。

　　感到温热的身躯贴着自己，萧昀很是怔了怔，低头看向她，眼睫微微颤着，似还挂了几滴泪，一张脸已是红扑扑的，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也抬起了头，瞧见他的时候，神色更为毅然，似乎是要证明她真的一点不怕似的，更用力地环住了他。

　　萧昀知道她其实骨子里是个任性胆大的人，否则也不会提着一把剑就来明阳侯府找自己，也不会自己抱着婚书就离家出走了，但他还真没想到，她今日分明是被吓住了的，吓得一下午不出房门，吓得刚才看见他就直往后缩，此时，却还要这么任性地否认，胆大地抱住自己耍赖皮。

　　萧昀嗤道：“虚幻的安慰有意义么？”

　　“现实便是如此，我身边便有这么多虎狼之辈，而我，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良善之人。”萧昀望着她，极其认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