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动的世界》一骞个人

5、成长

　　有关阳阳和小志的身世，那几乎是平淡到就着水喝下都不会有丝毫察觉。要是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或者是特殊的地方——他们都没有爸爸。这在“车有寨”不是什么新鲜事，几乎每个大人和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都会有耳闻。这两个爸爸都死于十年前的一场车祸，两人都是班车司机，一对好到同吃一碗粉的朋友，恰好还都姓周，起初别人还以为他们是亲兄弟，没想到最后却死在了同一辆车上，令人唏嘘。
　　事故发生后不到两个月，小志妈妈准备改嫁，想带小志走，但小志的爷爷奶奶强制小志留了下来。小志妈妈之后只回来过一次，却是被拒之门外。那条巷子的记事人应该都记得那天的场面：那个漫长的深夜，一个女人拎着买来的一大堆礼物，有零食和小孩衣服。她在小志家门前又敲又喊，小志爷爷在里面顶着斑驳掉漆的木门，一面叫外面的女人滚开。小志奶奶在二楼的阳台探出半个身子破口大骂。女人哭喊着说想见小志一面，想把买来的礼物给他。但气氛一直火爆不肯退让。女人几次把东西硬塞进岌岌推开的门缝，门里面的小志爷爷则用力顶着破败的门不让它张开那么大的口，一边还用手把东西都推了出去。随后女人走到外面把一些东西直接扔上了二楼阳台，而小志奶奶一次次的全部都丢了下来，并继续操着面对人贩子般的愤怒唾骂楼下的女人。这个夜晚，周遭的人全都没有睡眠，全扒着窗户或者在楼顶看着这一切，没人劝，也没人能劝。女人不知道哭了多久，悲伤到几乎要昏厥，最后才拖着虚脱的身体走了。
　　阳阳有意没意地听过这些，不懂事的他甚至还当面问了小志，所幸后者没有一点波动，很坦然地说了那晚的事。
　　那一年他和现在的阳阳一般大，他知道母亲来看他，只是被爷爷奶奶挡着拦着不让，尽管他表现得毫不动容还听话的去睡觉，但激烈的吵架声让人怎么也无法入睡，他只好走出房门。当时他就站在奶奶身后听着她毫无遮拦地破口大骂，听着楼下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客厅没开灯，他愣愣地站在黑暗中，旁边被吵醒的叔叔一直念叨这是家丑，会让他们家在这一带再也没了面子，说小志的妈妈就是个丢脸的贱货婊子。小志叔叔气愤地开始抽烟，烟头在暗中像个警报灯一样不停地闪烁。
　　小志看着一切，一言不发，眼泪却再也止不住地流。他的悲伤在黑暗里肆意地决堤，不停地往外淌，流到一个愤怒的老太太脚下，又漫到阳台边缘，终于掉下去打熄了楼下女人最后一点希望之火。
　　后来，小志偶尔说起这事都会觉得当时自己会哭实在太蠢了。“哭得像猪一样蠢”，他如是说。阳阳也问过他对他妈妈的感觉是怎样，后者总是会一如平淡地回答，说自己从不想妈妈，也不会恨奶奶把他留在这个贫穷的家。
　　两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小志靠在外面打架得来安全感，而阳阳全靠小志。阳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理解了没有父亲这个概念，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习惯没有父亲。或许是从一开始，又或许，是他的身边有小志的原因吧。
　　小志比阳阳大几岁，因为两人的父亲交好，所以小志算是阳阳打一出生就看着他长大的人。两人的关系似乎传承了父辈一般的好，亲兄弟一般的好。
　　这份特殊情谊不止是朋友，更胜过了兄弟。好几年后，直到“那件事情”发生之前，阳阳都坚定不移的相信他俩会把这个兄弟当下去。至少现在，他是这么相信的。

　　“会打架，更要会打球，不然你就是个娘炮。”
　　小志最近经常这么对阳阳说，因为他最喜欢的NBA球队湖人队这一年夺冠了，为此他叫上了兄弟们在“金记”狂放了一晚，第二天差点又挨了家里一顿揍。
　　之后他们打球更加频繁，小志开始手把手地教阳阳打球，教他规则和动作。小志说，在他们这个镇子上有几个打球的地方，而且每个地方都有一个老大。“大钟楼科比”、“县政府艾弗森”、“医院麦迪”等等。阳阳听起来觉得很酷，有点武侠片里“南帝北丐”的意思。小志还说，现在这个社会上已经没有武侠江湖了，但是有“球场”江湖，如果阳阳想当个现代的大侠那就去练好球。
　　为此，阳阳练球的兴致迅速高涨，就连那个胖胖的黄老师开办的篮球班都毫不犹豫的去报名了。当然，这也是小志让他去的，尽管小志深知这种程度的篮球训练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但是他想让阳阳有一个竞争的意识和一种系统的训练思想。
　　这个篮球班非常简单，场地就是在学校的球场，用的是学校器材室里的硬胶篮球就没别的设备了，和平常上体育课的感觉差不多。
　　“就这样他妈的还收每人每学期200块啊？”小志的第一反应是这样。
　　篮球班训练的第一天是在一个周六早上。阳阳看见了奇奇，他们说好一起来的。奇奇的妈妈非常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变得强壮一点，不至于受别人欺负，然而却又怕他受伤——那天奇奇是全场唯一一个装备齐全防护措施做全了的人，甚至黄老师实在看不下去让他摘下了护肘、牙套和护目镜。
　　篮球班的熟人还有大胖鹏，他爸妈送他来的原因是——原因很明显。他们见着面的时候短暂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阳阳打了招呼，而大胖鹏连连点头示意。阳阳还没发现，自从外面传他是“二小老大”后，加上之前他还帮大胖鹏出头，这些东西已经使得大胖鹏对阳阳开始有好感，甚至还衍生出一种孩子间的趋炎附势。只是介于以前他们不友好的交集，大胖鹏迟迟找不到机会和阳阳示好——阳阳的招呼让他找到了。
　　大胖鹏家也有水果生意，他每天身边总会有几个果，在和阳阳他们打完招呼后，他马上拿了一根香蕉和一个苹果给他们。奇奇惊喜地替阳阳也收下了，阳阳对于大胖鹏的殷勤感到十分疑惑。不过他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像个纸娃娃一样面无表情，这让热情的大胖鹏有点点受挫，但也还是陪着笑。
　　阳阳四处环顾，大概有二十来个人，有的开始聚堆投篮，另一些人在练习拍球。来这里的人都是他们学校的，除了阳阳他们几个大都是高年级的男生。阳阳还看到了一个坐在长椅上看漫画的女生，起初的错觉让他还以为是李倩婷来了，转而又发现这是一个未见过的女生。她穿着长袖单衣，短裤之下的一双长腿虽然没有特别白，但却也是匀称笔直，配上白球鞋马上产生了一种酷酷的运动风格，这也让她在阳阳的脑海里区别了其他女生。她戴着一个棒球帽，马尾辫从帽子后面伸出来，用无嘴猫的夹子固定着头发不让它散开。她慢慢地翻页，头发在后面慢慢飘动，脸上十分冷漠，这让她看起来成熟不少，应该也是高年级的。
　　“好酷的姐姐呀。”奇奇也看到了。
　　“这叫漂亮的姐姐。”大胖鹏也评论。
　　“嗯。”阳阳赞同他们两个。
　　黄老师吹哨让学生们集合，众人随意排成两排，那个女生竟然站到了黄老师旁边，阳阳发现她很高，只比黄老师矮了小半头。黄老师首先介绍了她，女生叫黄莹，是来这里助教的，帮助低年级的人（阳阳等人）训练，他则训练高年级的人，因为进度不同所以分开训练。
　　“哇，那个姐姐来教我们呢。”奇奇很惊喜，就像拿到了大胖鹏的水果一样。
　　“你个色鬼，净想着姐姐，哈哈。”大胖鹏调侃他。
　　“哪有哪有！”奇奇脸红。
　　“女的也打球啊，会不会啊？”阳阳说出他关心的点。
　　“对啊，女的肯定不厉害的。”大胖鹏赞同。
　　奇奇扭过头听旁边的窃窃私语，又转过头来:“她可是黄老师的女儿呢，应该会打球的。”
　　“哦，那就好。”阳阳点头。
　　“对啊对啊，肯定没问题了。”大胖鹏紧接着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阳阳觉得今天和大胖鹏说话极其意外的舒服。
　　分开训练，阳阳几人跟着黄莹到了另一边的球场。简单的热身后，黄莹教他们“绕球练习”。就是拿着球在腰间环绕，然后在腿上环绕，又在头上环绕。这个很简单的训练是为了锻炼球感，她这么说。黄莹演示了一遍，做得十分流畅，每一次的绕球都没有停顿。轮到他们，阳阳做得很慢，因为他的手很小，篮球对他来说还是很难掌控的。奇奇的情况也差不多，而大胖鹏在做腰间环绕的时候，篮球老是被他的肚子顶出去。
　　几个小孩这么做着，黄莹偶尔冷冰冰地纠正几句。阳阳看到另一边高年级的学员们在练习拍球便觉得十分羡慕，因为他不觉得这个绕球练习有什么用，打球的时候谁还绕球啊？
　　“你干嘛呢？”黄莹看到阳阳心不在焉。
　　“我们可以拍球吗？”
　　“那是难度更大的训练，你得先把这个绕球练好了。”她说话的时候，压在棒球帽下的眼睛藏不住的傲慢。
　　“这有什么用吗？”
　　“我说了，这是锻炼球感。”她双手环抱胸前。
　　“什么是球感？”
　　“就是……”同是小学生的她词穷了，“你管那么多，还学不学了？”
　　她的话让阳阳突然想起有一次在课堂上，教语文的高老师解释了一句课文的含意，阳阳问她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一个东西可以有这么多意思，老师说人家是文学大家，写的东西当然有内涵。阳阳继续问，同样的东西只有出名的人写出来才是有内涵的吗？老师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阳阳最后问，是不是以后他出名了，那些被她打低分的作文也就可以变得很好很高分了？老师一怒：“你不会出名的，你还学不学了？”
　　阳阳当然得学，毕竟还交了钱，于是他继续慢慢地在头上绕球。他看了一眼望向别处的黄莹，心里对她最开始的好感一下子排到和语文老师一样的地位。
　　中午，快到他们结束的时候小志来了。学校几乎是对任何人开放的，所以偶尔也会有别的人来这里打球。小志看到阳阳他们还没结束，就先带着球到另一边的场地上投篮。
　　阳阳这边开始练拍球，是最简单的没有移动的原地拍球，但是除了阳阳能够一直拍着球不跑，奇奇和大胖鹏都是拍着拍着就打脚上，然后球就滚了出去。
　　“拍球轻点，顺着往下压就好了，不要太用力啊，手不痛啊。”黄莹一边拍着一边说。
　　“对了还有你，你那样也是不对的，要用一只手啊。
　　“眼睛看着前面，不要看球，要改掉这些毛病啊。
　　“你停下来干嘛啊，累了换左手啊，打球用的是两只手。”黄莹渐渐不耐烦，火气跟随逐渐上升的气温一起火爆。
　　“你也是错的，凭什么教别人啊。”声音传来，拍球的人纷纷望了过去，同时球砸脚上滚了出去。
　　原来是小志走了过来。
　　“你说什么？”黄莹停下来把球支在腰间。
　　“你也是错的。”小志在黄莹面前半弯着身子开始拍球：“拍球要用手指，手心是不接触球的。”他边拍球边举起另一只手，在他的左手上很明显的看到除了掌心的地方是干净的，其他地方都是黑黑的泥灰。
　　“还有，你拍球的时候腿太直了，拍得太高不利于突进加速，非常容易被断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是女生觉得像我这样运球太丑了，但是你现在是人家教练，这些都没教好还顾及自己的形象，你简直是错上加错。”小志说完后站直腰板，也把球支在腰间。
　　众人都不说话，在生活这条公路上突然被沉默堵了车。阳阳奇奇大胖鹏对他们两人左看右看。
　　“你很懂吗？你也是学篮球的？”黄莹开始说话，阳阳看到她冷冰冰的脸上有了些变化，但他还说不出是什么。
　　“业余篮球爱好者而已，只是对打球还有些小心得。”小志笑笑。
　　“你很厉害吗？”黄莹看看小志脚上的人字拖，走近了一点，阳阳注意到黄莹比小志还高。
　　“还可以吧，勉强比你更适合当他们的教练，即便如此我还不敢收费。”小志继续微笑。
　　“你几年级？”
　　“五年级。”小志说谎的时候脸上没有丝毫变化，阳阳知道他已经初一了。
　　“哈哈，好，五年级的小朋友，今天就让我这个六年级的大姐姐教你打球吧。敢和我单挑吗？”黄莹脸上涌现一个笑容，这时，阳阳知道了刚刚她脸上变化的情绪，那就是大人们说的求胜欲。
　　小志心想：果然是小学生。
　　接下来，阳阳见证了他人生中第一场单挑，虽然以后的日子里他陆续参与和见证很多次篮球单挑，但这一场是他最难忘的单挑之一。
　　打五个球小志说放她两个，就像他常做的那样，而这换来了黄莹一个白眼。小志好说歹说男女的生理优劣，这才让黄莹勉强答应接受。奇奇在旁边一脸不解，就问阳阳为什么明明是有利条件给他们都不要？阳阳想了一会儿说，哪个大侠不是先让对方几招再出手，不然那还是大侠吗？大胖鹏在旁边连连点头，连连说是。
　　黄莹开始运球，就和她教学的时候一样，挺着个腰板，球拍得很高。小志摇摇头地笑着，他站到罚球线以内，弯着身子，大鹏展翅似地张开手臂，说:“放投不放突。”
　　阳阳知道奇奇他们听不懂，于是他几乎是同声翻译：放她投篮不管，等她突破时才去防守。
　　黄莹冷笑了一声，运球进去，扬手一投，球进。
　　“哇，真准。”奇奇和大胖鹏忍不住赞叹，阳阳不想给黄莹加油，但是也默默点头。
　　“还可以，继续。”小志笑笑，把球扔给她，“放投不放突。”小志依然站在罚球线以内做好防守姿势。
　　黄莹继续运球进去，扬手一投，球进。
　　“哇，真准真准啊！”奇奇和大胖鹏惊叹，阳阳平淡的脸上眼睛瞪大。
　　“嚯，你爸就教了你投篮是吧。”小志把球又扔给黄莹：“放投不放突，你最好给我都投进去了。”
　　小志收起了笑容，黄莹则一脸玩味。
　　“怎么办啊，小志哥快输了。”奇奇悄悄对阳阳说。
　　“别乱讲，小志哥只是在让她。”大胖鹏从奇奇嘴里听来他们对小志的称呼便赶紧用上了。
　　“不会的，小志哥才不会输。”阳阳其实很紧张。
　　黄莹运球进去，她看了一眼就在眼前的小志，略微思考，但最后还是决定投球。就在她出手的那一刻，小志突然向前踉跄了一下，看起来好像脚滑了，直冲着黄莹身上过来。黄莹出手已收不回，当即把球快速扔了出去，然后把手缩回挡在身前。这时，踉跄了一下的小志保持住了平衡，慢悠悠地从黄莹身边走过，而黄莹那个匆匆出手的球是个阳痿球。
　　“哈哈！”大胖鹏笑出声来，因为谁都看得出来刚刚小志是装的，打了黄莹个应对不备。
　　黄莹愤怒地瞪了一眼随后也跟着笑出声来的阳阳等人，把后者的笑声活生生吓了回去。
　　“你这是耍赖，你怎么这样。”黄莹有些生气。
　　“我怎么了，我确实‘放投不放突’啊，你自己‘阳痿’怪我啊？”小志一脸无辜。
　　黄莹气得没再说话，小志则走出三分线开始他的进攻。
　　“看你是女的我就不背打你了，小心你的脚踝啊，可能会被扭伤哦。”
　　小志娴熟地胯下运球，引得奇奇和大胖鹏暗自惊呼，黄莹则是白了小志一眼。
　　小志出手了，他踏出的第一步不算快，但是带有迷惑性。黄莹跟着他脚步左转的时候，小志知道她“上钩了”。他在她面前做了一个快速变向，球回到了右手，然后一个加速，人字拖用力踩在地上啪啪作响，上篮得分。
　　“一分了一分了！”奇奇明显比阳阳激动。
　　小志经过黄莹身边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二比一！”后者一脸不情愿把球扔给小志重新发球。
　　第二次进攻，小志上一次进攻就摸清了黄莹的移动速度，所以这一次他十分干脆，直接从右边一个加速度就把她过了，右手随意一丢，打板得分。小志经过黄莹身边头又是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二平！”后者一脸幽怨。
　　“哇，小志哥好强啊。”大胖鹏也开始激动，抓着和他一样激动的奇奇肩膀。
　　局势就随着小志势如破竹的继续了下去，等比分来到了“二比四”的时候小志依旧掌握着进攻权。他在三分线外悠然自若地拍着球，而对面的黄莹在前面几轮的防守下已经有点气喘吁吁了。
　　“我说了放你两个球给你这个助教一个面子，怎么样，我说到做到吧。”小志笑笑。
　　“你还没赢呢，拽屁啊。”黄莹又喘了两口气。
　　“哟，还不服？那你输了怎么说？”小志坏笑道。
　　“你想怎样？”
　　“没什么，你把帽子脱了就好了。”
　　黄莹很疑惑地看着他：“脱帽子？”
　　“你想脱别的我也不介意啊。”小志无奈。
　　“妈的流氓！”黄莹气得骂出声来，“你先赢了再说吧，就会吹牛。”
　　“看着！”小志低沉一喝。
　　就在黄莹准备全力防守他这一次进攻的时候，只见小志在慢慢后退，到了离三分线更远的地方。
　　奇奇大胖鹏都认真地看着，连阳阳也在期待小志接下来的动作，因为动画片里的主角这个时候都要放大招了。
　　小志退了四五步才停下来，突然又往前跨了两步，这时离三分线还有一米左右的距离，但他已经起跳，双手配合着动作把球投了出去。在众人包括黄莹在内的惊讶之下，那球飞了过去，一条好看的抛物线出现在空中，只见那球……
　　“阳痿了？”
　　站在远处的小志询问场边的阳阳等人，随后他从他们苦涩的脸上和黄莹的冷笑里得出了答案。
　　在黄莹跑去捡球的时候小志走到阳阳身边，他说：“你看到了吗，其实这女的投篮方式和你是差不多的。”
　　阳阳点头。
　　他接着问:“还记得我说过这种投篮方式有什么特点吗？”
　　阳阳摇头。
　　“那你这次记好了，在你没有改变你的投篮方式之前，要记着。”奇奇和大胖鹏都凑了过来：“女式投篮呢，出手快，发力点低，射程远。因为发力点低，所以这样出手很容易被对手干扰或者盖帽。如果你不是出手极快，就不要离对手太近，保证命中率的情况下可以拉远点投篮，知道了吗？”三个小孩点头，但其实一个都不理解。
　　“干嘛呢，回来继续。”黄莹捡球回来。
　　“还有一点，不能因为自信自己的投篮命中率就定点投篮给对手知道自己的习惯出手位置，永远不要让对手摸清自己的底牌。”
　　说完，小志摸了摸阳阳的头，然后冲着黄莹贼笑了一下。阳阳从他的笑容里读出一个坏小子的自信。
　　小志站在罚球线内：“放突不放投。”
　　“呵，知道怕姐的投篮了啊。”
　　这次小志没有做防守姿势，反而随意走来走去。
　　黄莹开始运球进去，逐渐靠近小志，但是后者没有一点防守的意思，似乎真的放弃防守。黄莹想了想，随后突然往前一动，紧接着停顿，这个空档里小志不为所动，反而一脸玩味地看着她，仿佛在说：我说了放你突破进来，就别做那么多多余的动作了。黄莹觉得自己被小看了，不想就这么进去上篮得分。随后，她又做了一次假突破，不前反后挪了一步，流畅地接着一个投球姿势。这时，刚刚还在一旁浪浪荡荡的小志突然扑了过来，高举右手一巴掌把黄莹的球盖了下来。这球盖得非常果断，就好像提前知道她要投篮了似的。球被用力地盖飞了出去，在黄莹还一脸懵的时候，小志早已冲了出去抢球。接着转身就投，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他妈给老子进啊！”众人再次投来惊讶的目光——球进！
　　三个小孩兴奋地欢呼，沉浸在刚刚的神奇时刻不能自拔，小志则走过去索要他的“奖品”。黄莹一脸愤怒，虽然脱帽子没什么，但是她的好胜心让她觉得屈辱。她二话不说把棒球帽往后用力一脱，头发后面的发卡都被弄掉了。那一头长发就那样散落出来，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又随风飘扬。她因为运动而变得有些红润的脸颊在其间若隐若现，光洁的额头把精致的眉毛称得一尘不染。三个早前就被她外表迷上的小孩突然觉得她更好看了，如果他们再长大几岁也会像小志一样在脑海里闪出“惊艳”这个词。
　　“可以的，我操。”小志忍不住说脏话来表达他的情绪：“小妹妹六年级了是吧，哥哥是‘一中’的，毕业后来‘一中’读吧，哥哥罩你啊。”
　　“你是初中生？”黄莹愤恨地望着小志。
　　“是啊，而且他还是你师兄呢。”
　　黄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阳阳看到另一边高年级的学员都走了，原来早已下课。
　　“爸？你怎么过来了，你认识他？”黄莹有点惊讶。
　　“胖哥好呀。”小志笑嘻嘻地打招呼。
　　“何止知道，这小子原来是我们二小‘儿童节’篮球赛的MVP呢。他还是你老子我带出来的小混蛋。”黄老师背着手，挺着肥胖的大肚子。
　　“哈哈，还不是胖哥你最牛逼，我那么屌也都还是你带的。”小志继续调笑。
　　“你骗我，你是初中生。”黄莹气得头发直摇晃。
　　“我……”小志不知道怎么说
　　“哎，输了就输了嘛，谁逼你单挑似的。我早就说过你运球的方式不对，你嫌丑就不愿改。我让你别老投球，多试试突破过人，你这下知道错了吧。”黄老师竟然帮小志打圆场。
　　“哼。”黄莹气得扭头就走。
　　“不帮我收拾一下这些篮球啊。”黄老师喊到。
　　“听不见！”黄莹走远了。
　　“哈哈，胖哥我们帮你吧。”小志说。
　　三个小孩子开始去捡球，聊有兴致地讨论刚刚小志的表现，就像他们讨论动画片的剧情一样较真和愉快。
　　“你小子有良心哈，那么久不来看我，连包烟都不带一包来。”
　　“哈哈，那里的话，我这弟弟在这练球呢，以后常来看你嘞。”
　　“最近还打球吧，看你刚刚上篮不怎么稳啊，加了校队没有？”
　　“哎呀，你女儿这么漂亮怎么好意思那么野蛮哟。我早就加了，已经和那些打‘学生球’的呆子一起训练了。”
　　“哼，那就好，别丢我的脸啊。”
　　“哈哈，那是。对了，胖哥你现在怎么教小孩子了，不教体育生了？小李子呢？”
　　“我和那个狗东西换了呗，他呀，不知道从哪里抄写了几篇报告，吹了几次领导的牛逼就和我换了工作。人家现在可是二小第一的教练员呢，我连去外面吹比赛的机会都没了，没外快赚咯，不教这些小孩子哪儿抽得了好烟啊。”
　　“那个刘峰是他教的吧，上次欺负我弟被我作弄了一下，现在在外面都不见他了，哈哈。”
　　“这个刘峰，说是我们学校这届最强的体育生。呵，我说他就是个傻大个，一点点成绩就他娘的上了天，我看他在体育这路上走不了多远。”
　　两人叙旧了一会儿。小志对他这个师父也很是乐意待见，他原来报名体育生训练班的时候因为家里不愿意出钱让他去“做一些没用的事”，便去找黄老师说了这件事，后者竟然免费让他参加了两年。六年级最后那个“儿童节”篮球赛上，他也是没有辜负黄老师的期待得了全场最佳球员。虽然之后上初中他们就逐渐少了联系，但是就如他经常跟阳阳说的一样，每一个在他落魄时候还能帮他的人，他全部记得，而且一定会还。
　　二十多个球一下就收拾好了，装进一个大网兜里。阳阳他们告别黄老师，他一人背着一大袋篮球慢慢走了，从后面看起来那像是一个大胖子背着两个大胖子。奇奇坐上了妈妈开到校门口的车，大胖鹏一人回了学校附近的家，又剩下了阳阳和小志两人。
　　小志推着那辆女式自行车，那颗掉皮的篮球放在了前面的篮子里，阳阳跟在旁边。路上阳光灿烂，暖人心情。
　　“你看。”
　　阳阳转过头，小志手心里躺着一个无嘴猫的发夹子。
　　“这是那个‘白眼姐姐’的吗？”
　　“哈哈，‘白眼姐姐’，你这么快就给人家起外号了。”
　　阳阳没有表情。
　　“她叫黄莹是吧，脾气还挺冲的。不过谁叫别人长得好看呢。”说完他自己也笑了，“你拿着，下次还给她，就说是我帮她找到的。”
　　阳阳收下，没再说话。他现在还不懂小志这么做的理由，因为在他看来黄莹就像武侠片里欺负弱小的坏人，而他的小志哥是路见不平的侠客。阳阳怎么也想不到“坏人”和“侠客”在之后的关系竟然能产生暧昧，就如这天中午在他们头上发酵温暖的阳光一般。
　　下一次阳阳去训练的时候，他把那个发夹子交还给了黄莹，自那天起她竟然开始有意无意地向阳阳打听小志的事情。阳阳还发现黄莹教他们运球的时候学着压低身子了，也少了很多不耐烦，没有那么多白眼了，所以阳阳决定不再叫她“白眼姐姐”。
　　同样改变的还有小志。他来接阳阳的时间更早了，他知道阳阳还没有下课，所以常常一个人在另一个篮筐下投篮。阳阳注意到小志每次来接他训练的时候都会换上球鞋，那也是小志唯一的一双洗得边缘有些溃烂的球鞋。他原来问过小志为什么老是穿人字拖连打球也穿。小志的回答是，太热了，还怕鞋子坏掉，不到重要时刻不穿。
　　在训练中途休息的时候，小志会过去和黄老师打招呼聊天，也会去和阳阳说说笑指导指导，偶尔会和黄莹侃上几句。阳阳开始觉得小志每次过来找他都不是专注教他打球什么的，而是有意无意会把话题聊到黄莹。有几次他还让阳阳故意去问黄莹一些篮球问题，然后自己就走过来当面否定她，于是他们就会开始聊天把阳阳晾一边。一来二去些时日，小志已经可以直接找黄莹聊天了，不需要再让阳阳去牵绳搭线，因此这段时间阳阳的球技没有之前提高的那么快。
　　阳阳总是会在感情上落后于身边人的敏感，因此当奇奇和大胖鹏偷偷问阳阳，小志是不是喜欢黄莹之类的时候，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惊呼——原来大人的那种情愫已经降临到他的周围，落在小志的头上。
　　“是她喜欢我好吧。”小志得意地回答了阳阳的问题。
　　“那你呢？”阳阳又问。
　　小志大笑一声不置可否。阳阳抬头看着推着自行车的小志，后者已经把球鞋挂在了车头，脚上还是那双黄色人字拖。阳光从路边的树顶漏出来，斑驳的影子把少年的笑容拾掇得干净好看。
　　之后，阳阳在篮球班练了一年。这一年里镇子上新出现的网吧代替了游戏室，街上少了很多流浪汉，黄莹上了初中后不再来当助教，但小志和黄莹变成了校友后关系更加火热。阳阳比原来高了一个头，也黑了点，壮实了点，就连何敏也说：“阳阳你看起来不一样了，像个大哥哥一样。”阳阳觉得这是好事，因为他很讨厌女生都觉得他弱弱的。不过也只有何敏这么夸过他，他的好同桌，几乎一直的同桌。
　　阳阳其实很想听听李倩婷对他的看法，但是他和她依旧没什么交集联系。她还是一下课就看漫画，一放学就被接回家，谁也不理她，她也不理别人。有时候阳阳看着她一个人看漫画一个人写作业，一声不吭，就很想过去和她说说话，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阳阳可以和何敏说很多事情，虽然也都是何敏在问他，可是他就没办法做到和李倩婷说一句话。
　　他记得他们上次说话是他们座位最近的一次。李倩婷坐在阳阳前面，她被老师选为他们这一组的小组长，平时发发作业收收作业。有一次李倩婷发作业，她来到阳阳面前拿着一本作业簿，问：“是你的吗？”阳阳愣了一会儿说：“是。”然后他们难得的一次对话就完了，他也才知道李倩婷是那时才知道自己的名字，于是像丢了东西一样伤心了很久。
　　阳阳其实挺想请教小志有关这方面的技巧，可话到喉咙马上又被害羞哽住，也就含糊过去了。阳阳的困扰没有持续很久就到了暑假，那是五年级的暑假，他继续报了暑假班的篮球训练，加之小志也会和他一块儿去打球，那时的生活几乎就被篮球填满了。
　　这个暑假小志决定不再单练阳阳，他要带阳阳去各个球场，去见识各种各样的打法。阳阳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划过一个笑容，像是被刀子划过白纸，带着童趣的兴奋和紧张。小志一只手摸摸他的头，另一只手打开了一扇“江湖”的大门。

　　“先去‘大钟楼’吧。”小志骑车的方向已经明确。
　　大钟楼是个办公楼，是镇子上千篇一律建筑里的一个特殊标志，虽然也说不上多好看。这个楼看起来像是模仿伦敦的大本钟，但只是形似，远远没有那么精美华丽。四周的“钟面”只是个摆设，不会动，粗细不一的指针和没有数字的钟表刻度勉强认得出来是钟面。有十层楼，是镇子上第一个有电梯的地方，楼身是白色的贴瓷，似乎钱在建造高度的时候就用完了，装修十分一般。一楼后院有个露天的球场——镇子里还没有室内的球场。
　　“大钟楼打的是‘学生球’，大多数在这打球的是一帮学校里的校队队员。打球婆妈，自以为打球很专业熟知规则，随便被碰一下就大喊犯规。”
　　两人放好自行车走进球场，阳阳看到很多打球的人都穿着整齐的球衣球裤，还有各种颜色的篮球鞋。他们不停地左右运球、上篮，一模一样的进攻和防守，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在阳阳看来十分标准，犹如机械化一般。球场周围围着一圈园艺花圃，外围还种着参天大树，那些枝条都伸到了球场里面，不时落下叶子。
　　“来这里打球可以更好的理解一些规则，或者学着‘骗犯规’，这对以后打比赛很有帮助。”阳阳和小志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小志换上这一年里新买的球鞋把人字拖丢在一边。“以前和你说过吧，这里有个‘大钟楼科比’，不过看起来今天他好像没到，”小志站起来试了试鞋子松紧，“他比我还大一岁，技术很好，算是这里的老大了。”
　　阳阳全部听着，心里对那个神秘的老大特别感兴趣。小志走进球场里跟着投球，说让阳阳先看看这里的场地情况过几天再让他上手。貌似这里很多人都认识小志，纷纷点头示意。
　　分组打球的时候阳阳算是见到了什么是“学生球”。几乎是球还没传几次运几下，就会有人喊“打手”、“走步”、“阻挡”等等，然后“犯规”的人往往无奈举手说“我的我的”。阳阳发现小志在这里打球多半是当控卫的角色，串联着全队的进攻，自己只会在需要的时候猛的出手，像一把刀子直击对手的软肋，而他也充分向阳阳展示了骗犯规的技巧。小志总是一个加速后突然停下来，一个佯装投篮骗得对手跳起封盖，这时小志故意往人身上跳，故意蹭过去，一只手再随意把球丢向篮筐。这样进了会有人喊“二加一”，不进也会骗来一个发球权（小志他们打野球是不罚球的）。阳阳觉得很有趣。
　　小志打得行云流水，很快就被别的组列为重点防守对象。基本上小志一拿球就跑过去三个人防守，每个进攻的人也都找小志骗犯规。小志对此十分无奈。原来他就和阳阳说过，打学生球的人都是“体毛犯规”，好像是你触动的风碰到了他的寒毛都会说你犯规。所以阳阳时不时就看到那些穿着整齐的人冲着空气喋喋道：“犯规犯规，犯规了!”
　　但即便是这样，由小志带领的队伍还是十分强力，一下就把其他分组来回打了个循环。就在所有人锱铢必较小志每一步的犯规以求能限制他的能力时，有一个人走进了球场。
　　这人默默走到一边放下了一个水瓶和一个黑色的包，把球放一边自顾自地蹲下系鞋带。原本十分平常的举动却引来了全场目光，球场突然安静，连落叶都显得喧嚣。
　　阳阳也望了过去，这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留着一个干净的寸头，比这一年里长高了不少的小志还高一个头。他腿上穿着一对黑色的护腿，这使他的腿看起来又细又长，阳阳心里想：他一个男的为什么要穿丝袜？紫色的球衣球裤，中间印着那个硕大的号码：8！
　　小志只和阳阳说过一个NBA里的球员，那是小志的偶像，被他形容成了阳阳心目中乔峰、郭靖一般的大侠存在。看到这个号码阳阳几乎确定了，此人就是——大钟楼科比。
　　他系好鞋带慢悠悠地起身走进球场里，还没说话就有人开始献他殷勤：“哎哟，老科来了，来来来，顶我位置吧，你打你打。”穿着黄色球服的人边说边退了出去。
　　“你不打了吗？”有人传给了老科一个球，他很自然地接下然后慢慢运了起来，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全场瞩目是一件让人为难的事。
　　“你打吧，小志来了，正虐场呢。”黄衣服使坏。
　　老科没有说话，运着球一点点靠近三分线，大家也都自觉开始防守，新一轮的较量在沉默中上演。
　　与老科对位的人不是小志，是小志组的一人，因为还没分配好就直接开始，防守老科的人显然也知道老科的名声，他的表情已经把紧张显露无疑。
　　果然，老科一个胯下运球就把他给过掉，他紧追着也赶不上了。老科来到篮筐底下迎着另一个匆匆过来补防的人跳了起来，在空中把球投了出去——球进。阳阳看到，老科在空中的身子还是往后倾斜的，这就是高难度的“后仰”。旁边的人开始欢呼，似乎在庆祝终于有人可以打下小志组了。尽管他们知道即便把小志组打下来，他们也打不下新的统治者。
　　人就是这样，被一个统治者统治太久都会想换一个人试试，即便那个人绝不会是自己，但是心里也有莫名的快感。
　　之后，换人防守，小志对上老科。
　　“这下有好戏看了。”大家都这么想。
　　从外表看来，老科比小志高了一头，手长脚长的，投篮很准，技术十分精湛。而小志略微比他强壮一些，打球的风格是快、狠，更有着常人无法相比的弹跳力——阳阳见过小志摸到篮筐——于是大家都觉得这是一场很好看的较量。
　　老科开始进攻。他在小志面前左右变换运球方向，但小志不为所动。突然，他攻向左边，后者赶紧迎了上去，老科背身强推了一下发现顶不动小志，紧接着右转身加上一个投篮的起势，小志被骗得跳了起来。这时，老科又来了一个左转身，动作干净流畅，这下他面前空如大海只有篮筐。小志只能赶着冲过去封盖，但是他根本碰不到球了，索性把手挡住了老科的眼睛——这是他教阳阳防守比自己高的对手的招数——这招有效，球打框而出。小志组的人抢下篮板，把球丢给小志准备下一轮进攻。
　　双方几轮进攻都无果，状况到了最激烈的时候，阳阳忍不住站了起来，落在他身上的树叶掉了下来。
　　小志进攻，动作十分迅速，但是都被老科贴着身无法摆脱。他不停变换方向寻求老科的防守漏洞，但他知道这并不容易，就像要闭着眼接下一片落叶一样难。球场里的其他人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忘记防守和挡拆，似乎这注定就是他们俩的单挑。
　　小志把球运到底线，就快要被逼出场外了，这个时候就和象棋里的“死棋”一样，无路可走，一般人这个时候就已经放弃突破。可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小志依然加速，他一只手用力把老科挡开，出人意料地过了老科。只是现在他所处的位置特别偏，是个投篮死角。小志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没有匆匆出手，而是继续冲往篮下，身后的老科紧跟着追来了。
　　小志开始起跳，第一步在篮下的一边，第二步正对在篮框底下，此时他身子的朝向已经是背对着框。老科追到了他第二步的位置，料定他现在的状态是进不了球的，眼看也追不上，于是就只是伸伸手出于一种防守的本能动作。
　　一切发生得电光火石，从一片叶子脱落还没落地的时候：小志在空中勉强扭着身子，扭成一团，接着右手反向一勾，球擦到了小志身后的篮板——球进，叶落。
　　“哇，科比的‘犀牛望月’！”那个黄衣服喊道。
　　阳阳还以为听到了“降龙十八掌”，内心宛若落叶掉进湖中心一样泛起波澜。
　　众人忍不住欢呼，而小志笑笑不说话，小跑着走开了。
　　回看那老科，脸上青白红各一阵：“你们就只会看着吗？防守啊，在看报纸啊！”语气里甚是不悦。
　　小志没有继续打球，说是刚刚那个动作扭伤了脚，有人笑称他是耍了个帅才扭到脚，然后他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阳阳旁边，他身后的老科一脸鄙夷。
　　“你没事吧？”阳阳看着大汗淋漓的小志。
　　“嗨，当然没事了，”小志悄悄耳语，“那是骗他们的，我好的很。”
　　“啊，那干嘛骗他们呀？”阳阳很疑惑。
　　“嘿，你没见到那个人脸上挂不住了吗？”
　　他们看向球场，老科正在防守替小志上场的人，后者在上篮的时候被老科一个大巴掌拍了下来，一个没站稳就摔倒了，众人又是一阵欢呼雀跃。
　　“哈哈，不然现在倒地上的人就是我了。”小志嗤笑一声。
　　“小志哥怕他吗？”
　　阳阳很希望不是，因为小志在他心里就是一个强大到不会输更不会怕的存在。
　　“当然不怕了。”
　　阳阳舒了一口气。
　　“只是不想和他争，本来和他也算熟悉，不想让他不好看。”
　　“那你打得过他吗？”
　　“打架没问题，打球的话应该差不多吧，不过如果他训练得更多我就打不过了，毕竟人家身高在那里呢。唉，父母给不了的天赋啊。”小志笑笑。
　　阳阳若有所思。
　　不多时他们便离开，小志说抓紧时间带他去见识更多的场地和打球的人。他又换上人字拖载着阳阳离开了大钟楼。阳阳看着远去的正对着他的钟面显示12点，但是没有秒针，也不会动，让人以为时间停滞了一般。
　　县政府工作的地方十分气派，整栋楼外壁都是玻璃，室外有阳光的时候会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所以每个人进去之前都是眯着眼表情不悦。这是最近建筑和翻新的成果，里面停着这个时候镇子上最多的车子，各种颜色的空壳车像是棺材一样冷嗖嗖。停车场旁边是翻新过的篮球场，地板整洁平坦，玻璃篮板，篮筐带网。
　　“政府里打的是‘街球’，这不算是一种标准的打球方式，却是最好看的一种。打球可能就只是想着要进球得分，但是来这里打球是为了怎么把球打得好看，怎么把对手耍得团团转。学了街球，你再去打正规赛很容易出奇制胜，最重要的是锻炼你对球的把控能力，也就是球感。”
　　小志带阳阳进场，这里和别的地方有点不一样的情况是，别的地方的人没事就喜欢捡球投篮，而这里的人更多的时候都在运球。
　　除了□□、背后、转身，这些阳阳觉得特别高阶难度的运球外，他还见识到许多更加花哨的动作。篮球在那些人的手里几乎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似的，灵活得不经思考就能运作。
　　“看，那就是政府‘艾弗森’，矮矮的那个。”
　　阳阳看了过去，两个人正单挑。场上很随意，没有刻意让开地方给他们。大家都在旁边一边运着球一边有说有笑地看着这俩人。
　　进攻的小个子运着球，球忽左忽右地出现，在□□或者是背后，佯装进攻又突然收回。对面的那人比他高出不少，但是在这样的对位下竟然十分被动。小个子一个急加速，高个子手还没到，对手运球的方向就又变了。等到他反应过来再去补防，小个子则把球从背后一绕又变了回去。这一下差点把高个子给晃倒。
　　围观的人一片叫好，小个子得意地大笑，高个子无奈摇了摇头。
　　又一次进攻，小个子在□□快速运球，速度令人瞠目。突然，他把球带了出去，右手把球带到了左边。高个子逼近，那一瞬间，小个子把球非常自然地下压，球穿过了高个子的□□令他回闪不及。小个子快速绕过他，接到球，然后一个“犀牛望月”，球进。
　　“噫哟，这球风骚得！”
　　“好骚好骚。”
　　“穿裆哟，怂不怂呀。”
　　“哈哈哈哈……”
　　这一下引来了满堂彩，小个子一面大笑一面拍拍大个子的背，好像是在鼓励他一样。
　　“真……真厉害，好神奇。”阳阳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哈哈，小蒋就是这样的，要不是矮了点，谁都打不过他。”
　　小个子小蒋又单挑赢了几个人后终于是注意到小志他们，他回绝了下一次的挑战然后走过去。阳阳看到他身上的球衣数字是“3”号。
　　“来了啊，好久没见啊，看到了吗，我又有新招了，这下戏耍你都没问题了。”小蒋把球丢向小志。
　　“对，你牛逼，打不过你行了吧。”小志很轻松把球接了下来。
　　两人寒暄几句，阳阳趁此偷偷对比了一下，发现小蒋只比他高了几厘米，于是他非常好奇小蒋那一手神奇的街球技术是怎么练的。
　　“这就是阳阳啊。”小蒋看着阳阳。
　　阳阳点头，隐隐又觉得奇怪，因为最近小志似乎都在有意没意地把他介绍出去。尤其是小蒋面带笑意地说很乐意当阳阳师父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他想到电视剧里郭靖把杨过留在全真教的故事，虽然他倒情愿那样，因为可以遇到小龙女而且可以修炼功法。可他知道自己并不会有那样的经历，却似乎真的将要经历小志离开他的现实。
　　自从小志说过是“明天”离开后，阳阳每一天都会有“明天小志哥就走了”的担心——这是他现在所不能接受的事情。因为小志于他而言不仅仅是朋友，在他潜移默化地接受了“没有爸爸”的事实时，内心里空缺的那一块儿地方或多或少都存放了小志的影子。别的小孩被欺负时都会说“我叫我爸来打你”，而阳阳只会回去以后跟小志说这一切。
　　或许是出自最原始的那份卑微，阳阳总会偷偷观察别人和思考，他会思考很多：他知道老师喜欢学习好的，即便是在同学里都十分嫌弃的人也会当“三好学生”；他知道只有学习好的和学习差的人才会让老师记得，像他这样不好不坏的人就很少有老师能记得他；他知道自己对李倩婷的感觉就是大人说的喜欢，他很希望能和她像小志和黄莹一样的关系，甚至可以更好，比如牵牵手之类；他知道何敏对他很好，即便他因为喜欢李倩婷而对她没有那么大的热情反馈，但他却也不想拒绝这份关系；他知道奇奇很听他的话，而且奇奇家里有钱，有什么都可以和他分享只要他开口，甚至奇奇每天偷偷背着他妈妈买两包辣条都会给阳阳一包，但其实他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值得奇奇崇拜的，所以他也有所隐藏和装蒜；他慢慢知道大胖鹏因为那几件事已经对他有些惧怕，但是大胖鹏的性格就是讨好自己搞不定的人，或者暴力搞定可以搞定的人，于是阳阳心里想，大胖鹏可以在很大一个程度上当成自己狐假虎威的人；他知道，假设小志离开，他可能会失去很多东西和依靠，从而更加卑微……他知道如果这一切他不说，在他天真无害的纸娃娃一样的外表下，所有人都不会知道他会思考这些。
　　每当阳阳意识到他正思考着这些问题，都会立刻感觉到自己内心里黑暗潮湿的角落，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房间里突然发现了一条蛇，他为此感到很恐惧却又无可奈何。他认为这些思考都是坏人的想法，但是自己竟然几乎毫不费力并且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这个时候他甚至会害怕到浑身颤抖，鸡皮疙瘩如蛛网爬满整个背面，每当于此，他都会费力地甩甩头希望把“这一条蛇”晃死在脑壳里。
　　阳阳晃了晃脑壳，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睁开眼时小志已经和小蒋有说有笑了好一会儿。两人的谈论也结束了，小志以天色已晚为由回绝了小蒋单挑的邀请，便带着阳阳走了。
　　时已至黄昏，晕开的光把这个小镇笼罩起来，烘托着一片鸡蛋黄色的温暖。小志见天色有点晚了，就说剩下的地方明天再去。两人就这么坐着自行车离开，车轮碾过金灿灿的土地，荡起来的尘埃在阳光里一点一点闪烁不停。
　　坐在车后座的阳阳把今天所见感受全都告诉给了小志。后者对于阳阳的赞叹很满意，便发个预告说明天去的“医院”将会更让他喜欢。阳阳应了一声后不再说话，脑子里又开始乱七八糟地想象。他其实很想问小志有关于要离开的事情，但是他再三思考后终于是甩了甩头。或许是怕小志看出他对于前者的依赖，怕小志嘲笑他的懦弱。阳阳看到街上尽是正在建的房子，空荡荡的地方正慢慢被填满，他的目光穿越过那些工地之间最后的空隙，看到了街的尽头——一个火红的可以直视的夕阳。

　　早在去之前小志就有过介绍：“在‘医院’打球的人都是猛汉，打球像打架一样凶，打的是‘野蛮球’。这和‘学生球’是完全反过来的，所以你知道为什么这个球场建在医院旁边了吧，就是打球受伤可以及时送医院。来这里打球练的是身体，从这里打出去，再剧烈的身体对抗你也不怵了。不过来这里打球也可得保护好自己，这儿没一个‘好人’，全是混混。可能一不留神就打架了，当然，即便在这里看到打架也非常的正常。”
　　阳阳来的路上还一直以为小志只是夸大其词。随后又注意到，正当他们逐渐靠近那个球场的时候，不时就有载着几个人的摩托车和自行车从他们身边冲过去，方向就是球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阳阳觉得天上慢慢飘来了一大片乌云，形状像只巨大的乌鸦，它正俯身向球场压去。
　　“嚯，赶上了，又有人打架了。”小志话里十分轻松，但是却吓得阳阳的脸上有了变化。
　　“不过阳阳别怕啊，有我在，天皇老子都不能动你一下。”小志背对着阳阳，却像是嗅到了阳阳散发出来的恐惧味道。
　　果然如小志所说，确实有一场群架。球场里站着两帮人，为首的几个穿着球服，其余的都是些脑壳染着花花绿绿，穿着人字拖叼着烟，皮肤黝黑肃着脸的人。
　　穿球服的人在互喷垃圾话，有个刚刚赶到的人插在中间劝架。这人笑眯眯的眼睛变成了一条线，穿着破洞牛仔裤和黑色背心，手臂有些疙瘩肉，给人一种笑面虎的感觉。貌似在他到来之后情况看起来并不十分激烈，因为在随后的十分钟里阳阳只看到他们在对骂脏话。
　　这里的球场很破烂，水泥地板坑坑洼洼，从坑里几乎能看出这块地面用了几层材料。篮板是开裂的木板，而且几乎掉光了漆色，有人用钉子在开裂处做了补救。篮球架是和二小里一样的老式钢管，那些钢管全都发出红锈的光泽，如果用手一抹就会蹭掉一大层铁锈。这里是在县医院的后门，这里出去经过一条巷子就能进到医院。但是医院后门一般都会锁起来，所以如果不走后门的话得绕一大段路才能进去——很多年以后阳阳发现原来每个人都希望走后门，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勤快——阳阳就在想，如果球场里有人受伤了叫医生，医生会坚持不走后门绕路来救人吗？
　　球场里骂娘的声音逐渐没有了，穿球服的那几个人转过身走开，站在两边的人也都散开，骑自行车和摩托车的人来这里一句话没说就都走了。
　　“原来大家都只是来看热闹的！”阳阳恍然大悟。
　　球场里还剩几波人在投球，小志领着阳阳走去了一个穿“1”号球衣的人那边，这人就是刚刚在场里对骂的人。阳阳还发现打球的人里面有牛狗，可能刚刚他们都站一块儿所以才没看到。
　　“哟，来了？”牛狗先看到了他们。
　　“来了来了。”
　　“刚刚差点打起来，看到了吗？”那个1号说。
　　“看到了，他们还敢动我‘蚊子’哥啊？”
　　“哼，”穿球衣的“蚊子”说：“他们是那只‘疯狗’罩的，妈的，一帮才刚刚准备上初中的小孩儿学什么牛逼，还敢冲我！”
　　“刚刚劝架的是‘疯狗’他哥吧？”
　　“是啊，那个‘眯子’，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前些日子听到他在广东做了什么事被人到处找，现在估计是躲回来了。”牛狗接茬。
　　“被人打回来的还他妈装老大，‘疯狗’最近因为他哥回来后变得更嚣张了。‘一高’那边好像被他们‘端’了一次，现在去那里已经没人敢说‘疯狗’的不是了。”蚊子依旧愤愤不平。
　　“哎，没事，反正他们不就那几个人嘛，本来‘一高’的白痴们也都是仗着自己大几岁，其实都很怂，被‘端’了并不奇怪。现在还有我们这一帮，他们再怎么都不会轻易约架的。今天那帮小孩应该都只是引出那个‘眯子’，让咱们知道他们的靠山回来了。”小志不急不慢地分析着。
　　“反正我已经跟那个‘眯子’说了，面子只给一次，下次直接约凤凰山的架。”蚊子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小志笑笑。
　　阳阳默默听着，莫名的兴奋像最初来时的恐惧一样充斥全身，他把这当做是“凤凰山论剑”一般的期待。小志看到阳阳奇怪的表情还以为他被吓到了，连忙又给他介绍了一个师父——“医院麦迪”——蚊子。
　　球场里接着打球，和之前小志说的一样，医院这里的球风着实硬朗凶悍。每个进攻的人恨不得用拳头开路，而防守人全身都贴了上去，用黑乎乎硬邦邦的身体顶着压着。拿着球要是不马上投出去，立刻就会有一面墙一样的□□冲过来防守，还要注意那不时从腋下钻出来掏球的手。防守的时候也得注意进攻人的方式，很可能是直接撞过来把人顶翻，也有的人慢慢推进让对方好好体会力量差距的无力感。
　　和大钟楼最不同的是，在这里打球只要人没倒地没流血没受伤，几乎都不喊犯规。
　　阳阳看到有一个块头十分巨大的胖子，他站在篮底下接到球准备上篮，刚打算起跳就看到三四个人早就跳起来扑了上去。他那么庞大的身体都差点被撞倒，然后他十分无奈地骂了一声然后喊犯规。周围立刻一阵嘘声：“哎，娘炮”，“真是娘炮”，“娘胖子”……看起来在这里叫犯规是非常可耻的事情，阳阳这么想。
　　在这看起来很混乱的打球方式里，蚊子可算得上是一种特殊的存在。他打球没有那么凶狠，反倒看起来十分飘逸和随性。他进攻时的第一步特别快，小志跟阳阳说，这就是传说中的“蚊一步”，几乎没人可以跟上他的第一步，连小志也不行。跨出去的这一步宛若切在对手软肋，让对方非常难继续补防，即便是一面墙也挡不住这样的速度。更让人称道的是蚊子苦练出来的“干拔”技术，这是球星麦迪的绝技，对腰的力量和弹跳要求特别高。因为这是在空中投篮，特别容易被干扰，用的好就是无人可当的神，用不好就是只会“浪投”（只管投不考虑命中率）的垃圾。
　　而阳阳在这里没听到一句“垃圾”，他看到蚊子凭借“干拔”技术，身高高他很多的人都盖不了他的投篮，命中率也很高。其实在阳阳看来，只是能够跳起来投篮，还是跳起来投三分就已经很厉害了。
　　阳阳求知若渴地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但是内心里比他上的任何一堂课都认真。另一边，小志和牛狗在商量些什么，好像是牛狗的农村老家“惯节”，他邀请小志和阳阳过去玩，小志一面答应着，时不时回头看看阳阳。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积聚的乌云已经到了一个极点，白天的光亮被推到天边挤成了一圈很长的白边，这时候球场里才显得特别暗。有凉风一阵阵袭来，空气里的温度全被带走了，清凉的感觉使得球场里这些燥热的身体感到舒畅。大家都知道要下雨了，但是都没有走，只是停下来享受这股清凉。
　　“打雷了，下雨咯，回家收衣服了。”牛狗学着电影里的台词喊道，众人嬉笑。
　　天空的云层变得厚重，不断地重叠，有些地方也逐渐裂开，白色的光从里面溢出来十分刺眼。天空像是一块破裂的黑土地，又像是破烂的巫师斗篷，冥冥之中有股怨气。
　　“好像什么东西要从天上钻出来了”，阳阳看着这幅景象在心里想——他时常会望着天空幻想。
　　从第一滴雨落到一个人的脑壳上，几乎瞬间，一场大雨从天上掉了下来，人们这才开始狼狈逃窜。球场里一下被雨水肆虐，坑坑洼洼的地方变成了一个个水潭。球场旁没有一个可以遮蔽的地方，众人跑的跑骑车的骑车，有人像疯了一样兴奋地呐喊：“好爽啊！”
　　“一口气冲回家吧！”
　　小志在雨里对几个朋友喊道，张口的刹那就被雨水钻了进去。对面也笑着答应，于是他们就散了，只剩小志载着阳阳在雨里飞驰。
　　阳阳很少淋雨，待在像这样的大雨里更是第一次。他紧紧抱着小志，身体都湿透了，但他只觉得无比的凉快舒畅，并不像他妈妈说的淋雨就会冷得发抖继而感冒发烧浑身难受。在朦胧的水汽里，这张纸娃娃的脸被打湿，竟然晕开了一个笑容。
　　“我操，雨太大了。”
　　小志早已湿透，而且他发现地上的水多到可以被轮胎卷起来，从自行车的前轮沙盖里喷出，甚至都能喷到他嘴里，所以他骑车时不时还得吐吐积水带上来的沙子。
　　“先在街上找个地方避避雨吧。”小志甩了甩流到眼睛里的水。
　　他们在街上的一个建筑工地前停了下来，这是个还没拆掉的大门。
　　小志脱掉体恤用力地扭出水然后用来擦脸。阳阳突然发现小志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壮实了，可能他们经常待在一起才没有察觉。小志脱掉衣服后身上的肌肉线条特别匀称发达，鼓鼓囊囊的，阳阳觉得他们学校的那些体育生都不及他的身体。
　　“小志哥，你怎么变这样了？”阳阳毫不掩饰他的惊讶。
　　“哈哈，你说的是肌肉吗？”小志装模作样地挤了挤肌肉，笑着说：“这都是平时训练的结果了，本来也想让你练，但是有人说练肌肉长不高，所以就打算晚些时候再让你练。”
　　阳阳听到“晚些时候”，他想：这样的话小志哥应该是不会走了。于是松了口气。
　　“我太瘦了，连好多女生的力气都比我大，我想练练。”阳阳很实诚。
　　“哈哈，是嘛，可以啊，过些时候我就带你练。你可不要怕苦怕累啊，这样是练不出好功夫的。”
　　“嗯！”阳阳郑重其事地点头。
　　小志又把衣服拧了一次，然后帮阳阳擦头发，雨还在下。
　　阳阳看到这个大门的背后是个非常大的空间，除了正在打地基的几个点还空出一片非常大的废墟，看起来是刚刚拆迁的。小志说这原来是叫做“灯光球场”，是镇子上唯一一个晚上有灯光照明的球场。但是现在要改成商业步行街，所以晚上就没办法打球了。
　　空荡荡的废墟可以让视线直接落到远处与群山相接的天，乌黑得像块铁皮。因为没有东西遮挡，这个大门变成了一个大风口，风夹着雨吹过来会有一种音调很高的声音，仿佛有看不见的人在旁边嘶哑地尖叫。雷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到达这里时竟融进了那奇怪的风声里，变成一种极具威严的吐息声。
　　“像龙吟一样。”小志突然说。
　　“什么”
　　“就是龙的叫声。”
　　阳阳若有所思起来，他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废墟，时不时被风掀起结成一块的头发，空气里都是水泥和沙子的气味。雨下得泛滥，但他内心莫名的安静，似乎在这团透明的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随之眼神放空，游离在这片废墟上，风声渐渐变大，声音越发清晰，像在说话！他想，他想，他想那儿应该有……
　　小志把阳阳从冥想里摇醒，后者恢复成那张纸娃娃的脸，他一脸疑惑地看着小志。
　　雨变小了，两个浑身湿透的少年又疾驰进了雨里。坐在后面的少年回头看了看那个大门，水汽蒙蒙，使他再也看不清里面。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就在空荡荡的废墟上，突然，一道金黄色的光兀地在空气里闪过。随后，一声巨大而凄厉的风声从大门里喷了出来——像一条龙的哀鸣。

　　周丽心疼地为儿子烧了热水，帮他洗了澡。阳阳争气的没有感冒，他睡觉之前都生龙活虎地向妈妈展示自己的健康。外面的大雨一直不停地下，不时伴着雷声，叫醒了部分人内心的恐惧。
　　这天晚上，阳阳出奇的不再害怕雷声，噪音也没有影响到他，睡得特别踏实。但他做了一个奇怪梦：在那个破拆的灯光球场废墟上，大雨依旧，闪电淅淅，他浑身都湿透了，却还一直站在雨里静静地盯着前面空无一物的空间。不多时，那里的空气慢慢有了形状，并蠕动起来，一丝金光慢慢发散勾勒，最后，藏在空气里的东西出现了——一条金龙。它是何等的庞大，身体填满了每一寸空着的地方，光是头上的一个角都比大门还大。它的身体似黄金雕刻，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金光，雨水一触碰到就蒸发了。此刻，它正趴着，硕大的头颅直面着阳阳，看起来十分疲倦，长长的胡须像是柳絮那样在空中飘动，那双威严的黄金瞳不断睁闭若隐若现。它每一次的吐息都是一阵大风，把阳阳打湿的衣服和裤子都吹得紧紧贴着身体。这种感觉来得那么真实以至于梦里的阳阳止不住发抖。那吐息夹带着它的哀鸣，听起来是那么的悲伤。他们没有一句交流，阳阳就这么看着它。过了一会儿，金龙似乎攒够了力气，它挺起山丘般的身体，蛇一样的身躯抖动了一下，强大的威严震慑世间一切。它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形象宛若蝼蚁的阳阳，似乎在传达什么，但是它没有说一句话。在阳阳地注视之下，它凭空飞了起来，没有翅膀，却如履平地一般地腾飞。踏着虚空越来越高，越来越快，最后停滞在遥远的高空中盘旋了几圈，又飞快地钻进了铁青色的云层里，最后一缕的金光也湮灭了，它再也没有出现，大雨依旧下。
　　翌日是个出人意料的大晴天，阳阳没等小志就一个人跑去了灯光球场。当然，除了一片废墟，他没见到他想见到的。
　　这个梦让阳阳留下了特别清晰和震撼的记忆，怎么也忘不了。但在那之后，他却再也没做过那样的梦，也没见过那样的龙。他在想，那条龙是不是就像梦里的那样走了，可是为什么要走呢？去了哪里呢？他没和别人说过这个，很多年都独自思考着这个问题，想了好久好久。
　　多年后他想到，或许是“蛇”把龙吃掉了。

作者有话说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