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你是谁 ...
-
萧敬川的心跳了一跳,虽然这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与梦中的并不相同,但直觉却告诉他:就是这个人!
萧敬川暗暗吸了一口气,淡淡道:“免礼。”
待他在桌边就座,那少年也在他对面坐下,将桌上一盘点心略推了推,笑道:“不嫌弃的话,圣上可以尝尝这明月楼的点心,果然名不虚传。”
就算是以他目前在宫中的处境,也从未有人以如此平辈礼对待他。
萧敬川眼梢一挑,待要责骂对方不知礼数,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对方既然能多日来令身在深宫的他惊梦连连,谁知道是哪路牛鬼蛇神,只能故作镇定地道:“闲话不必多说。”
“数日来惊扰圣驾,不胜惶恐,还望圣上恕罪,”那少年歉然道:“今次前来,只是有些事情想询问圣上,还望不吝赐教。”
果然是这个人!萧敬川不禁有些咬牙切齿:“你好大的胆子,装神弄鬼在前,目中无尊在后,朕岂是你召之即来的!”
少年笑笑,似乎也不把他的威风放在心上,只问道:“萧惟……嗯先皇……因何而故?”在他印象中,萧惟尚未到知天命之年。
萧敬川神色一凛,沉默不语,甚至忘了叱责对方言语不敬。
“不用担心,”那少年好言安慰:“我们的话不会有任何人听到,包括你的侍从,还有你的暗卫。”
他这么一说,萧敬川猛然意识到从刚刚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的地方了。这里照理说是朝街的厢房,就算关门闭户,也难免有嘈杂声,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光顾明月楼。然而,从刚才他进门起,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一般,四周的声音全都退去。
“父皇操劳一生,积劳成疾。”他想了想,仍然口不对心地答道。
少年注视了他一会儿,也不去戳穿他的话,只移开目光轻声道:“二十多年前,我曾经托人将我的信物送去给他,圣上可曾见过?。”想了想,他伸出食指补充道:“套在手指上的粗细,乌黑带阴纹的指环。”
萧敬川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不得不正视这个看起来生嫩的少年,只觉得他如满月的脸上似乎时而又有些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或者说已经不能仅用老成来形容了。
“我见过,”萧敬川正色道:“在国师手上。”
“国师……是谁?”
萧敬川呵呵两声,露出了自嘲的笑容:“在大檀疆土内,不,就算是在西戎和南蛮境内,谁人不知国师之名,可撒豆成兵,如掌鬼神之力,甚至可使斗转星移。”
那少年开始也还默默听着,听到后面不由皱眉问道:“斗转星移?他能够斗转星移?”
萧敬川就是随口一说,谁料到他还会当真,不由气结,没好气地说:“这是在形容他神通广大!谁见过斗转星移!”
“哦……”少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转而问道:“国师是何时入朝为官的?”
萧敬川大概算了算,答道:“二十多年前吧。”
他话刚出口,自己也是一惊——这少年刚刚还说了他是二十多年前托人送信物而来,而这信物现在在国师手上——怎么会这么巧合?
他不由追问道:“国师的那个信物是你的?!”
“嗯。”
嗯了一声之后,少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是一副神游九天的样子。萧敬川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屋里实在太安静了。
“我也有问题要问你!”
本来萧敬川想说的是“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平白低了半头气势,硬是把话改了过来。
少年拱了拱手:“知无不言。”
“你刚刚说几十年前……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嘴边绽开一抹天真的笑容:“对于一个活了很久的人,年纪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
“活了很久……是多久……”
少年也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我遇见先皇的时候,他该是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
“你……”萧敬川声音里有些抖抖地问道:“你是……人?”
少年露出有些犹豫的神情:“可能差不多也不算是。”
“神仙?”
“我在人间游荡了很多年,也去过茫茫苍穹和深深地下,但并没有发现有神仙存在。”
“那是……妖?”问出这个最坏的问题时,要不是顾着脸面,萧敬川觉得自己的眼泪似乎快下来了。
少年沉思了一下,忽然问:“在你看来,你身后的那株兰草,或者你骑来的马匹,甚至你坐的椅子,都不是人,它们算妖吗?”
“当然不是。”
“那我也就不是了。”少年点点头。
萧敬川松了一口气,又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喝了两口茶定定神之后,他猛然间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如果它们都……都能变成人形……那就是妖了!”
“原来如此!”少年大悟:“那我也差不多就是了,不过我们叫这个做生灵。”
萧敬川腿一软,几乎从椅子上溜下去,又听少年接着说:“圣上怕我?”
“……”这种话萧敬川实在说不出口。
“那圣上也怕国师?”
脑中灵光一闪,萧敬川忙追道:“国师?”
少年道:“可撒豆成兵,不是生灵又是什么。”
萧敬川眼中一亮,故作平静地问道:“哦?莫不是你也可以?”
“雕虫小技而已,”那少年笑了笑:“但人和生灵各有领域,在人的领域,生灵若以术伤人杀人,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反噬,但如果在生灵的领域就无所忌惮。但也有许多二者之间模糊两可的中间领域,划分起来很复杂,圣上要听吗?”
萧敬川听得一头雾水,没心思去关心什么领域不领域,只是冷笑一声:“国师出征那次可是以术杀伤了许多人,但朕可未曾见到什么反噬。”
少年沉思了一下:“这个事……也许我应该直接去问问他。”
萧敬川心里其实是有些失望的,他的确是需要帮助的,而且是非常需要。可对手是国师啊,面前的少年虽然底细未知,但其言下之意似乎并不打算尽力。他刚刚还蠢蠢欲动的心又仿佛死了下去。
少年笑笑地看着他的表情,问道:“圣上可有草民效劳之处?”
萧敬川舔舔嘴唇,涩涩地问:“你肯帮助我?”
“但凭圣上吩咐。”
“为什么?”
“先皇曾有恩于我……”那少年沉默片刻,缓缓答道:“来龙去脉说来话长,待日后自会向圣上言明。”
萧敬川不由地心中忽然警铃大作,他无比清楚地记得父皇曾对他说起无数次的那次相遇。彼时年轻的父皇御驾前往秣陵口应约的路上突遇刺杀,众多来犯者犹如死士一往无前,就在即将山穷水尽之际,从天而降的年轻人挥利剑力挽狂澜,在一地的尸体和血污中,笑着对父皇道了一声“好久不见”。
而他的食指上正套着那枚乌黑色的指环。
之后不久,父皇的一道圣旨将朝堂炸开了锅,即使在所有人都苦苦劝谏的情况下,他仍然顶住了压力,使一介布衣一步登天。
然而,本以为是一场君臣相协的美事,却造就了一代帝王溘然长逝和一手遮天的国师。
即使萧敬川心中恨极了,但他也不能做那前门去虎后门进狼的糊涂事。现在这少年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自己与国师都不是人类,国师会做的事,怎知这少年不会重蹈覆辙。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萧敬川咬牙切齿道,全身已不由自主紧绷戒备起来,他见过国师的手段,甚至在想这少年若是也暴起杀人,自己该如何是好——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赴约了。
但那少年却只是垂了眼,低低重复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沉默了许久,他才继续说道:“圣上肯赴约,该是需要帮助的,圣上可听说过饮鸩止渴?纵然我是鸩毒,想必圣上也是愿意喝下的。”
“一派胡言!”
“我不过给圣上一个选择而已,究竟该如何去做,终究要取决于圣上。”他顿了顿:“或者,如果圣上不介意始终受制于人,我即刻离去。”从刚刚的一席话,少年已经隐约猜到萧敬川对于国师的忌惮和他的处境。
在权力操控下的朝廷啊,无论多少代都是这样周始往复。
谁会愿意始终受制于人呢……萧敬川心中涩然。
仿佛看出了他的犹豫,那少年忽然道:“为示诚意,我便送圣上个见面礼吧——圣上可以自己去亲眼看一看。”
话音刚落,萧敬川见他抬了抬手,似有两点金光直奔他门面飞来,还不待躲闪,就觉得眉睫之间少许凉意倏忽不见。
他莫名其妙地摸摸眼睛,便听对方道:“借给圣上的眼睛,只得一个时辰,圣上且珍惜。”
眼见那少年做了个“请”的手势,像是要送客,而周围的声音忽然便如水涌入了决堤大坝一般席卷四周。萧敬川懵懵懂懂就这么被送了出来,他还想回头看看,谁料对方已经关了门。
“皇上,”小诚子连忙迎上来:“要回宫,还是再别处看看。”
萧敬川吃了个闭门羹正没好气的,转头刚要撒气,忽然盯着小诚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小诚子身后模模糊糊的竟现出了先皇的身影。
“借给圣上的眼睛,只得一个时辰,圣上且珍惜……”
刚刚的话仿佛又想起在耳边,萧敬川大踏步奔出门去,扬鞭策马,一路向宫门奔去。
不多时,数匹快马从宫中向四面八方飞奔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