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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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寂静的、冰冷的水。
无边的黑暗包裹着这片水，只有头顶的一点微光昭示着远远的水面。这里已经是水平面下很深的水域了，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从遥远的水面位置垂下两条铁索，在视野里逐渐放大，直到近在咫尺。
一只手，缓缓地向着那点微光探去，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而铁索另一头的镣铐正扣在这只手的手腕上。
一个清瘦的身影静静地漂浮在水中，随着水波轻轻飘动。漆黑的头发向四周散开，他一动不动，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好安静，真是太安静了，他想着。为什么没有人来呢，哪怕一个人也好。
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样，头顶的微光里远远传来了些许喧嚣。他默默听了一会儿，终于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慢慢地向上浮去……
几十年后……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太监尖细的声音在太和殿上响起，而听在昏昏欲睡的年轻皇帝耳朵里如同一个炸雷一般。他撑着额角的手一抖，半个身子差点歪出龙椅。
恭立在下的文武百官们不由微微侧目互相对视了一下，并没有人出列奏事。只有老丞相谢沧州躬身关切问道：“皇上可是最近休息得不好？”
小皇帝惨白着一张脸，有些疲倦地说道：“无妨，老丞相无需担忧——众卿家无事的话就退朝吧。”
说完，不等有人回话，他就急匆匆地从殿侧走开了。其实就算不来这么一趟，他也清楚得很，根本不会有人有什么要事向他禀告，就算时不时地“恩赐”他一份奏折，也无非是些歌功颂德或者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而已。真正的要事哪会轮得到他来处理？
“皇上，皇上，”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太监跟得气喘吁吁：“贤妃娘娘听闻皇上最近时常梦魇，特命御膳房背了安神药汤……”
小皇帝猛地停住步子，咬牙切齿地说：“朕不需要安神！听到没有！朕不需要安神！小诚子，摆驾御书房！”
“啊？！”小诚子愣了愣，忙低头答道：“是！”
御书房有什么可来的。其实小皇帝心里想得未必和小诚子的不一样。案头上干净得像被狗舔过似的，萧敬川坐在书案前，心里一阵闷闷的，最后只能叹了一口气。
“小诚子，朕的天下还真是太平无事啊……也亏得国师了。”
“皇上……”在一阵尴尬的安静后，小诚子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国师大人……还有大半个月就回来了吧。”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笑道：“是啊，国师大人“代天巡狩”，劳苦功高，待他回来……必然是要好好奖赏的……”
书房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这一次，小皇帝挥了挥手，小诚子识趣地躬了躬身，退去了门外，只留下萧敬川呆呆地仰望着御书房的房梁。
就在门外小诚子的双腿都已经站得快没了知觉、肚子里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发出绵长的叫声的时候，书房里忽然想起了小皇帝的声音：“小诚子！”
小诚子赶忙机灵地奔进去跪下。
“朕……”萧敬川犹豫了一下，又像是下了决心似的：“朕明天要出宫，你去准备一下。”
出宫这种事，对于一个国事缠身的皇帝来说可能是一种奢望，但对于一个整天无所事事、又一腔抱负和怨念无处发泄的皇帝来说，可能就属于家常便饭了。甚至对于小诚子来说，这种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用过早膳后，萧敬川带着小诚子略做装扮一番，便在禁军暗卫的护送下从禁城策马而出。
目标，明月楼。
如果说京城里能够称为集各家之大成的地方，唯一公认的也就是这座明月楼了。起初明月楼只不过是一栋普通的二层酒楼，而有了新东家又重新修缮后，先以精致的酒菜吸引了无数饕客，又逐渐吸引汇聚了诸多文人墨客的光顾，留下了千金难求的墨宝，而诸多风雅年轻才俊关于才子佳人的传说又为明月楼平添了旖旎情怀。
后明月楼主人又兼收了左右临近的三家店铺，重新扩建了明月楼，更在原来的二层之上以卯榫相扣加了足足两层。自此，明月楼已称为京城一绝，其之高也令行人屡屡仰望，堪称第一楼。
虽然明月楼中的花费会令不少人望而止步，但京城之中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人，所以明月楼时不时地就大里小里地翻着花样出新，仿佛银子没地方花一样。
萧敬川对这里自然也不陌生，下了马将缰绳甩给门迎，就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了进去。面对殷勤相应的伙计，小诚子已经抢先道：“落日”。
“这位公子这边请，那位小公子等了你很久了。”小伙计忙笑着点头，在前面带了路。
这一句不能再普通的话却几乎使萧敬川登时如遭雷劈。他本就对此行不抱有什么目的，一个梦、一个惊悚的梦而已，他还能当真吗？但他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可做呢？与其日日被噩梦萦绕，不如过来看一眼，聊胜于无。大不了当一趟散心罢了。
然而，竟然真的！有人在等他！
他已经十多天没有踏实地睡一觉了，说是梦魇已经不太切实了，因为这十多天来他都是反复在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他仍然躺在床上却无比清醒，宫闱中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他一个人躺在一片苍茫混沌之中，却无法动弹。
而后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缓缓从混沌之中显出身形，然后倾着身子低头看向床上的他，轻轻问他：“是萧惟吗？”
影子的声音仿佛不是从耳朵进入的，而是从四面八方涌入身体里一般，让他全身的肌肉都如临大敌地绷紧了。
“放肆！”他想勃然大怒地跳起来，但身体却不能动弹，只能大声怒道：“先皇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影子沉默了许久才喃喃道：“先皇？他果真死了？”虽然影子甚至连头身手足都分不出来，但小皇帝却觉得影子像是在打量他一般。
“你叫……萧，敬，川……你是他的儿子？”影子叹了很长一口气，仿佛有无限惆怅。
“你……你是什么妖魔鬼怪！！”萧敬川强打精神喝道。
那影子居然轻笑了一声：“你和他……还真是有点像。”
然后就是很长很长一段无边的寂静，如果不是他还能看到影子的存在，几乎以为梦已经结束了。
“你一直在做噩梦……你在梦里反复在恨着一个人，是吗？”那影子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一般。
萧敬川觉得自己头皮发麻，他记得自己之前的梦，也只有在梦里，他才敢如此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恨意。而这一点让他更加痛恨往日里懦弱的自己。
“心思脆弱，就很容易被什么东西乘虚而入的。也许你需要我的帮助，我在……”那个影子温和地说：“等你来……”
梦总是在这里就醒了，醒来之后的他浑身冷汗湿透，舌头已经紧张僵硬得说不出话来。而此时，四更的夜报准时传来。
四下无人，只有昏黄朦胧的烛火飘忽不定。
晨昏不明之时，通常也被称为逢魔时刻。他少不更事的时候也会私下里翻些不可言说的小书，虽然太傅讲过“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他这几日每每惊醒过来，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这些野记。
站在明月楼的台阶上，萧敬川觉得整个下半身都僵硬了，以至于连抬腿迈一步阶梯都如登泰山。小诚子不明所以，也只得慢吞吞跟在萧敬川身后，看着皇帝爷艰难地一步一步拖着脚走上台阶。
落日是三楼的一间厢房雅座，要走四段阶梯才能到达。这短短一段路几乎耗尽了萧敬川的所有勇气和力量，待站到“落日”门口的时候，他才觉出自己已经出了薄薄一身汗。
亲眼目睹过父皇死于非命却无能为力……
亲眼见过国师手下血流成河……
也忍耐了无数屈辱，还有什么比现在的情况更坏的呢？
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萧敬川静静注视着厢房上的“落日”两个字半晌，终于下定决心，然后，独自推门而入。
他设想了各种最离奇古怪凶险百出的情况，但一进入厢房，还是忍不住怔了一怔，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刚伙计说的话：“那位小公子等了你很久了”。
靠窗的雅座边果然只坐了一位小公子，看身量与其说是少年，还不如说是个半大孩子，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应该是只到萧敬川下巴的高度。
他内里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交襟长衫，外套了一件浅紫色的外袍，正不紧不慢地地端着茶杯细品，又仿佛有点出神。窗外的光从窗纸柔和地透过来，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出一种透粉的青嫩。
但即使是这样，他就那样静静坐在那里，淡定得仿佛千百年来看过年复一年的云起云落，花开花谢，宠辱不惊。
听到关门的声音，他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望了过来。萧敬川竟忽然有种屋内亮了一亮的感觉，只见对方不急不缓站起，双手交握微微揖了一礼：“见过圣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梦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