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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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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的一刹那,好似终于从一场深沉的梦境中醒来。
无数晦暗的光线兜头笼下,或远或近的刀兵声、马蹄声、厮杀声嘈杂得人头疼,她有点儿发懵,脑海里一片混沌,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稍一细想,所有一切都像被大雾吞噬掉了一样,缥缈虚无,无法看清,又如骤然陷落无底洞中,心悬半空,越是往深里想就越是茫然忐忑。
保持着原本醒来的姿势仰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想到要爬起来,寒风瑟瑟吹得刺骨,等到艰难地挪动了一下手臂,又冷又麻的感觉才让她晓得……真不幸,再醒晚些,就该悄无声息冻死在这儿了。
耳中嗡鸣,她艰难爬坐起来,一面迷茫四顾一面揉着僵痛的手指,滚滚浓烟让她看不见太远的东西,但近在咫尺的一面残破旗帜、几丛跳跃火苗,却足以引导她向正确的方向去做猜想:“咦?这……怎么像是……这里,难道是战场吗?”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犹自出神,忽然间一声闷哼,她来不及回头,一个男人健壮的身躯已擦着她的肩膀轰然倒地。
“啊!啊——”似白日里见了鬼,顷刻间魂飞魄散,她惨白着脸跌向一侧,吓得抱住头连声尖叫。
倒下的人背上一道淋漓的血口子,栽在地上一动不动。
“许璟,你怎么这样蠢!”有人恨恨切齿。
她惊魂未定,转头看去,一人逆着光影,红色披风下,银甲雪亮,透露出森森寒意,再往上一些,是一张被面具遮住了的脸。这人好生奇怪,竟戴着半张玄沉底色的面具,也分不清那面具是用什么铸就的,只瞧得自眼下开始,将下半张脸遮了个严实。面具上依稀绘有伶仃的赤色浅细纹路,那人的眉眼半匿在几缕乱发的暗影下,不甚出众不甚分明,于是许璟揉了揉眼睛,不免再盯着那面具仔细看上了一眼,这一眼可好,几乎骇得她要将剩下的半条命也匆忙丢去了——面具上浮刻着的图案牙尖貌厉、栩栩如生,竟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穷奇无误!
恶行昭彰的穷奇!残忍好杀的穷奇!吃人喝血的穷奇!
许璟双目圆睁,脸色苍白,彻底被那枚面具摄住了心魂,浑噩如堕阿鼻地狱,就如同正亲眼目睹着世所罕见的酷刑及惨象一般,她战战惶惶,汗出如浆,手脚抖得听不上使唤,越是心中害怕,就越是预感着那恶兽会随时活过来,在这种恐惧感的盛大裹挟下,她终于忍不住在下一个瞬间里哀声嚎哭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意外变故让男人皱了皱眉,他的神色里隐约浮上了几分不耐。
许璟坐在地上哭得好不痛快,眼泪就跟决了堤似的,用袖子擦了一回又一回,却源源不断怎么也擦不干净,后来她干脆捂住双眼不管不顾地哭去了,男人冷着脸站在她身前一丈开外,在她哭个没完没了的时候,先是闻声挥剑回身砍倒了被哭声引来的两名敌军,后是眼疾手快将手中刃飞掷出去,让许璟身后那个握着弯刀从死人堆里瘸着腿爬出来的人比许璟毙命更早。
“别哭了,起来。”男人走过去,从断气了的人心窝里拔出剑,然后不由分说,一把抓住许璟的手腕,将她从血污狼藉的地上拽了起来。
许璟极畏惧那面具,立刻心意慌乱如临大敌,第一个想法就是逃命,故而她一边别过脸去继续啼哭,一边是拼了命地掰着男人的手:“放、放开……我不……不好吃的……真的不好吃!求、求你了!”
男人怔了怔,略微一想为何会有这番荒诞胡话之后,便极为短促地笑了一声。
荒原上浩荡的长风里夹杂着浓烈的焦臭和血腥味儿。
许璟被男人紧紧扯住,跌跌撞撞盲目跑出了好一段路,战场上密布的烟尘呛得她睁不开眼睛,并且一路都在咳嗽,颠簸狂奔间,跑在她前面的男人忽然松开了手,许璟累得不行,很干脆一声“扑通”,整个人就喘着气扑跪在了地上。
烟尘散开了一些,道路前方影影绰绰,远远传来了匆忙的马蹄声和杂乱的喊叫声,起先听起来很模糊的号角复又在前方高处骤响,距离近得让人不禁热血澎湃。
许璟睁着一双水泽清亮的眼睛茫然地瞧着男人。
“还傻愣着干什么?往前跑啊!”男人很不善地冲她吼道。
刚醒来时,许璟确实神思过于混乱,然而此时心绪却平复下来许多,她明白面具上的穷奇是特意绘来唬人以后就不再害怕了,只是跑了很久,气血起伏急促,嗓子又干得说不出一个字来,两种感觉都怪不好受的,她艰难吞了吞口水,顺从地点点头,下意识将手伸向男人。
“喂,干什么?自己走!”
像避瘟疫一样,男人略带嫌恶地侧身躲开去。
许璟抬手抓了个空,因为毫无准备,险些就往前扑倒,身形晃了两晃好不容易稳住了,她不明所以抬头望着男人,木然呆在了那里:“……嗯?”
“蠢女人,老子让你往前跑!往人多的地方跑!”男人忍无可忍暴怒了。
许璟捂住耳朵无辜而委屈地想着,这个男人一定是被自己愚钝的言行彻底激怒了吧?
可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呢?分明前一刻还在大树底下睡着觉,太阳光透过叶子缝隙洒下来,虽有些晃眼,却暖煦到刚好,怎么、怎么后一刻就醒在了这般乌烟瘴气的地方?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许璟还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男人就飞快朝她身后跑去了,许璟一个“喂”字卡在喉咙里没来得及喊出来,她扭过头,眼睁睁看着男人颀长的身影被重重烟尘吞没,一时间只觉得欲哭无泪。
跑。
所幸还记得要逃命,许璟急忙爬起来,她遵照男人的话,豁了命地往人马嚣嚣的前方跑去。
虽然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但最重要的一定是保住小命,没了命还怎么好奇得下去,再多疑问可都要往事随烟,下了阴曹地府没处问了!
跑了不多时,像是有人在身后喊了两声“许璟”,许璟耳中嗡鸣,脑中混沌听得不甚清楚,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直到那一刻,天与地忽然倒了个个儿,她被人一把从后头拽住衣领拎了起来并且横着丢到了马背上,直颠得满眼冒星,疼得龇牙咧嘴,心头攒着的一口热血刹那间就惊凉了下去……
黑袍小将在中军帐前勒住马,麻利地将马背上像是死了一样的人拖下来扛进了帐内。
一顿七荤八素的颠簸后,许璟又被丢在了大帐的角落里,一方面她惊怕不已,一方面心里又气得要命,咬牙愤恨怒视着眼前那个没半点怜香惜玉温柔心思的臭小子。
黑袍小将压根儿就没将角落里投来的刀剜似的目光当回事,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不停往面上扇着风,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模样,个头高高的,浓眉大眼,五官甚是周正,略显稚嫩的眉宇间浑然一股桀骜气,说话行事间有特属于少年人的活泼、跳脱,他指着许璟,转头吩咐一旁的士兵说:“哎,快去,给她盛上一碗热姜茶来压压惊。”
后来,许璟丧气地坐在角落里一直没能缓过劲来,她盯着自己不受控制的双手,它们抖得特别厉害,几乎是一刻没停过的,就连捧着碗的时候也数次把滚烫的姜茶泼出来溅在自己手上,许璟觉得她此刻除了脑子很镇定之外,身和心都怯弱得不太像话,这令她顿生一股莫名的烦躁感。
不多时,帐外伴着阵阵言谈传来了纷杂靠近的脚步声,许璟抬头看去时,已有一人掀开了大帐帘子,一个身姿高挑的年轻人率先走了进来,他立在门口望了许璟的方向一眼,眉头蹙起,忙快步走向她。
“你的脸色怎么这样不好?”年轻人俯下身,语气里满是关切。
许璟盯着年轻人温雅俊朗的脸颊,愈加感到困惑,眼前人的态度显得虔诚而亲近,并不像是作假的,可是她绞尽脑汁想了好久,心中对此人全无印象,根本就认不得他是谁。
有点儿心虚,她咽下了半口姜茶,很小声问了他一句话:“你是谁?”
年轻人愕然,霎时间表情有点儿僵住。
另四位跟着进来的将士也是齐齐一怔,面面相觑俱是怪疑,却都不敢轻易言语什么。
倒是一旁的黑袍小将像是看好戏一般,打破帐中沉静气氛,扬眉嗤笑了一声,他环起双臂,走近来居高临下望着许璟,神色里立时显出三分傲慢、七分不屑来——
“你这绣花枕头果真忒无用!不过是受了几丝小小的惊吓,竟然就失了心魂,连自己的心上人也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