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凝》沉砂

1、珞缨

　　【一、珞缨】

　　南疆的气候本来就潮湿多雨，如今正值仲夏，闷热的空气逼得蛇虫鼠蚁都不知躲到了何处。
　　刚下完一场雨，此刻又是骄阳当空。这南疆就是出了名的气候多变。
　　湖岸边的树林下，一间竹阁分外显眼，为了躲避湿气和蛇虫的侵扰，屋子特别用了几根木桩抬高，似乎是南疆土人的建筑风格。
　　屋内，白袍的少年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气定神闲。
　　白袍的少年肤色苍白，长发及背，眉骨和鼻骨都很高，有点像西域人。他的脸部线条利落，玉雕般的额头上束勒着一只镶嵌了银色宝石的额环。
　　“祭司大人，往生仪式就要开始了。”
　　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中年人，匍匐在地上，向屋内的少年汇报。
　　屋外的人偷偷抬眼，看了这白袍的少年一眼，蓦地，浑身便有一股寒意阵阵而来。
　　——那颗银色的宝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即使白袍子的祭司此刻正睡着，也总是让人觉得他在看着周围的一切。而别人猜不透他的内心。
　　——神劫教的大祭司，潇。十六岁的少年，却已经是谱写了南疆的传奇。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白袍祭司突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门外的人被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吓得几乎要跳起来，碍着屋内的祭司，才生生把那声惊呼压下去，默不作声地退出竹楼。

　　——往生仪式。落缨……
　　想来已经是七年过去了。七年前，他还只是上一任祭司的徒弟。那时候，为了完成师傅的考验，为了与他唯一的师兄争夺祭司的宝座，他曾经亲手将一个无辜的孩子打下“地狱”。
　　所谓的地狱，就是“操神穴”——在远古时代就曾经遗留下来的几颗彩石，经过人为的布阵而形成的一个结界。开启和封闭这个结界都需要很强大的力量，所以，历任祭司会考验自己的几个徒儿，命令他们各自打开结界，将指定的一个人封印在结界中，然后再关闭结界。成功者就能够得到祭司的宝座。
　　师父命令他将那个孩子关进结界。
　　落缨。
　　落缨是间浮山庄的大小姐，是与父亲闹别扭离家出走后，误打误撞认识的他。间浮山庄的庄主在中原武林中也称得上一代枭雄，然而到了她这个宝贝女儿头上也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满天下地寻找这只羽翼未丰就想肚子乱闯天涯的小鸟。
　　间浮山庄的榜文贴满天下，潇看到以后便派人传信给间浮山庄的庄主，说落缨正在神劫教内，一切安好。
　　中原武林从来都将他们这些术者流派是正道中人，一听说自己的女儿在他们的手上，便立刻派兵攻打神劫教。
　　想他们好歹也是统领云贵一代的首领教派，如何惧怕了这中原的一个小小山庄？没有耗费多少人力，间浮山庄的人还没攻入神殿，十之八九已经死在环绕神殿周围的术阵中了。
　　只有十分之一二的人才是真正攻入神殿的。而进来的几百人却已经是伤痕累累，当时的祭司濡只是念了一句咒语，便将百余勇士诛于女神云琅的脚下。同时也没有放过落缨的父亲。
　　落缨知道后，疯了一般就要为父报仇，行刺当任的祭司——濡；失败后沦为阶下囚，才六岁的孩子便受尽了一切的折磨。
　　那年，他才九岁。
　　当他再次看见落缨的时候，女孩子已经是遍体鳞伤，目光残忍而冷酷，仿佛是一只要撕咬身边一切野兽。
　　“幽闭她。”
　　那一次选择下一任祭司的法会上，面对被几个教徒拖上来女孩子，师傅毫不留情地扔出一句话。那句话灭绝了人性，竟然是要将一个才六岁的孩子闭入地底，而他不得不照做。
　　瘦弱的女孩子身体状况已经是极差，几乎用一阵微风就能把她吹倒，然而，她却极力反抗着他的每一次攻击。
　　落缨的从头发中扯下一条血淋淋的束发头绳，化为长鞭反击。
　　无论如何，终究是她先力竭，跌坐在地上，眉心前方一寸许就是他手中的寒冰锥。
　　她用绝望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管那根随时可能取去她性命的冰锥，自顾自地从颈项中拉下一道红绳束着的平安符，狠狠扔在地上。
　　——那是他曾经为了哄哄这个孩子而送给她的小挂件。记忆是那么清晰，花满草原，云满苍穹，孩子纯真而灿烂的笑靥。
　　而现在，眼前的女孩子仿佛变了一个人，眼神犀利而刻毒，仿佛一只被囚禁了的自由鸟，痛恨一切主宰她命运的人。她看了他一眼，而那一眼，他一辈子也忘记不了、那么愤怒，孤傲和孤注一掷的执着与偏激。
　　然后，没有“劳驾”他动手，她自己跳下了那个埋葬她一生的结界。
　　尽管三年后的他，已经坐在了祭司的宝座上，但他知道，他对那个孩子的内疚，是永远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弥补的了——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赔偿人的生命呢？
　　所有人都称呼他：祭司大人。
　　然而他只是潇，对那个孩子抱有最深沉内疚的大哥哥。

　　几日前他又试图用自己的灵力打开操神穴，却不料结界突然爆炸，连同那座为了掩人耳目而建的豪华阁楼也一起炸成了废墟。
　　而操神穴中，却没有任何生命存在过的迹象。就算有，也与那座粉身碎骨的废墟没有多大的差别了。
　　——说明那个孩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再也无法偿还什么。
　　唯一能做的，就是举行法会，助她渡往彼岸。
　　法会就要开始了。当他赶到操神穴旁边时，如他所料，他暗中召来的几位术士法师已经全部到齐。他一步步走入术士们的包围圈内，用幻术搭建了一座法台，盘膝而坐，蓄精养锐。
　　“时辰到。”
　　仿佛感应到什么，蓦地，他的双眼睁开，发出阵阵摄魂般的光芒。他向那些席地而坐排成一个阵型的术者发出命令。
　　下一刻。他觉得头都要大了——因为他这才想到，他从未学过往生仪式。这种法术在他认为并不需要。从没有人有那么大的面子能使神劫教的祭司亲自主持往生法会。
　　幸亏今日他召来的只是几个小法师，往生仪式也算高深，在场的除了他只是默念祝颂经文，恐怕没有一个人会。所以他即使是不会也没有关系，只要他随意地做几个动作，施出几个类似的术法，便可以做的天衣无缝。
　　可是这么做，又怎么对得起落缨呢？看来要重新办一次往生法会了。
　　他双手举过头顶，掌心向上，仿佛在向天祈求着什么。而只是刹那的出神，动作便停了下来。
　　“啪”的一声，他觉得手心一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抬头，看了手心一眼。他没有看到他的皮肤，倒是先看见了一只大大的水蜜桃。
　　“呀，怎么不继续了？姐姐送你吃果子~”
　　半空传来女孩子顽皮的声音。众人在惊愕中抬头。
　　——古树的枝杈上，站着一位绣着朵朵红梅的白色衣裙的女孩，手腕上系着长长的丝带随风飘扬，头发随风吹散，迷住女孩子的眼睛，被迫眯成月牙形，笑笑然看着地面的人。
　　潇的眼睛睁得奇大——
　　“你是……”
　　“珞缨，怕了吧？”

作者有话说

　　唉……重写一遍还真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