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檐》拾柠

3、方舟

　　就在我从噩梦惊醒，愣愣地盯着头顶的星星灯的时候，我听见外面传来了一声大叫，接着是一阵声响。
　　我回过神来，起身，光着脚走了出去。
　　推开门，风铃发出一阵声响，我打量了一下，发现这是二楼，有两个房间，我不知道另一间房里是什么，我也不打算去了解。
　　我越过走廊的扶手看楼下，发现安弦站在一堆桌子间。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一楼被水淹了。
　　他听见了风铃声，抬起头看见了我：“你能下来帮我个忙吗？”
　　我转身下楼，这水位还挺高的，就在我想要撩起裤角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穿的不是自己那身西装，而是一身蓝色的睡衣。
　　这应该是安弦的睡衣。但是穿在我身上有点小，我的裤脚花了好大的劲才卷上去，勒得我腿肚疼。
　　我淌着水过去，安弦说：“厨房的漏水了，我搞不懂这些，你懂吗？”
　　我尽力吧。
　　我心里想着，朝他点点头，走进了厨房。我就是搞不懂也要帮他解决，不然他的店就淹了。
　　厨房不大，我打量了一下，发现水是从窗边的一个排气口倒灌进来的，我爬了上去，把排气口往外捅，让水往外流，水就不漏了。
　　“不错啊！厉害！”安弦在后面赞许我。
　　我愣了愣，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夸我。
　　从小到大，没有人夸过我。倒不如说，这是一种奢望。我从来都觉得，夸奖别人的人很善良，他们是真正的好人。
　　虽然如此，安弦却不能是个好人。因为他已经是个天使了。
　　我脑子里胡思乱想，安弦淌着水走过来：“这积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慢慢等它排掉吧。我们去二楼。”
　　我从桌子上下来，跟着安弦回了二楼。他推开房间门，拿了条毛巾抛给我：“擦擦。”
　　我接过毛巾。
　　安弦走到屋子的一角，那里有一个小沙发，扁扁的，他瘫在上面，舒服地叹了口气，我莫名想到了一团年糕。
　　“过来坐。”安弦招招手，我于是走过去，坐在了沙发上，结果我没料到这沙发那么软，凹陷下去，安弦便朝我这边滑过来。
　　“陪我看电影呗。看这架势，你得在这多待几天，你反正离家出走，又不着急。”安弦说着，已经开始翻起沙发旁边的一个小柜子。里面有好多张碟片。
　　我从没有看过碟片，因为家里没有dvd机子。我只能看电视，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妈在看，我只能跟着她看。
　　“这个，”安弦拿出来一张碟片，“我觉得这张应该会很好看。”
　　我看了一眼，看上去像是一个外国的片子。
　　安弦一拍灯绳，整个屋子暗了下去，他将碟片塞进dvd机，影片开始缓缓放映。
　　舒缓的音乐，莫兰迪配色的画面，我就这么跟他一起看电影。我很少看电影，除了学校组织的电影。这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看电影，至少，是在我第二次生命的第一次。
　　女主角穿过人群拥抱住男主角，两人接吻。
　　浪漫的音乐，黄昏渐进。我沉浸在光线之中，全然忘却此刻窗外风雨大作，一楼还被水淹了。
　　我回头看安弦，他窝在沙发里，神情放松，享受着电影的时光。
　　我莫名想到诺亚的方舟。这个屋子安稳，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甚至隔绝了我的回忆。在这里，我不是谭殊辰，而是他捡来的一个离家出走的人。
　　影片结束，在一阵悠长的钢琴曲中，我听见安弦问我：“说说呗，为什么离家出走？”
　　说着，他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想了想，决定真假参半地告诉他：［我母亲去世了，跟父亲关系不好。］
　　“那你打算回去吗？”
　　［我不会回去的。］
　　我敲下这行字。
　　［他们不欢迎我。］
　　安弦看了，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浑身颤抖了一下。他的抚摸让我如同触电，我惊吓过度，几乎要抽搐。
　　这很夸张。因为从没有人摸过我的头。沈俪也没有。
　　“我也是离家出走的，但其实是被赶出来的。”安弦说，“我大学辍学，跑出来开店。一开始是奶茶店，收入惨淡，后来兜兜转转，我又租了这个店面，现在起码能混日子。”
　　［为什么被赶出来？］
　　安弦笑了笑，他的笑里带着苦涩。
　　“秘密。”他神秘地将食指竖在嘴前。
　　我点点头，不再追问。但是我还是有点好奇，这个男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大学辍学，那么说明他原本按部就班地毕业应该能找个安稳的工作。
　　他究竟是为什么会被赶出来呢？
　　“好了，片子看完了，”他伸了个懒腰，“差不多该做晚饭了。”突然，他顿了一下，“不对，厨房被淹了。”
　　他苦恼地想了想，问我：“你介意吃压缩饼干吗？”
　　我摇摇头。我对食物没有要求，从小到大，我都是填饱肚子了事，有时候甚至有上顿没下顿。不如说，他愿意给我吃东西，我就很感激了。
　　“那好，我们就吃压缩饼干，”安弦拉开柜子，拿出一个登山包，放在我面前，“假装世界末日来了吧！”
　　令我惊讶的是，他的登山包里真的放了一些装备，我没有登过山，也不知道这些装备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他拿出两包压缩饼干——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吃压缩饼干，抽干了空气的包装硬邦邦的，我拆开，里面的饼干散发出葱花的香味。
　　“你爬过山吗？”他问。
　　我摇头。
　　“是嘛，我还以为全世界就我一个人没爬过。”他说着，啃了一口饼干，“曾经和一个人约定过，我兴致勃勃地准备了这些东西，结果再也没有后来了。还好我放的是压缩饼干，没有坏。”
　　我听他说，沉默地吃着饼干。
　　“吃完就睡吧，”安弦说，“我出去抽根烟。”说完，他起身走了出去。
　　无事可做，我又睡了下去。
　　就在我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听见了一阵吉他声。
　　是安弦在弹吉他。
　　我想象他坐在窗边叼着烟，拨弄吉他弦。窗外的雨声依旧急骤，声音如同浪潮，嘈嘈切切，撞击着我的耳膜。
　　我翻了个身，看见他书架上的那本书。
　　独自流浪在沉默的边缘。
　　我不知道这本书是讲什么的。但我从书名读出了一丝孤独。
　　我正在诺亚的方舟上，它载着我，将我从那黑色的浪潮中捞起。
　　我正在流浪，但是我知道，方舟会靠岸的，我不可能永远生活在船上。
　　当我下船，我又会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