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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回 ...


  •   却说建安三年,周瑜东渡返吴,背离袁术,重新回到孙策麾下。孙策亲迎周瑜,且为其授以建威中郎将。就在这一年,曹操攻灭吕布,而孙策也踏出了他人生中重要的一步——派遣使臣入贡,随后受封吴侯。
      而就是这位吴侯,至今在家其实也不过是个被自家姑母修理地鼻青脸肿的混小子。过去称呼他小霸王是缘于他胡闹,不想如今竟也有真成小霸王的一天。

      这么想着的时候戢武王正站在院子里由着孙策绕着她细细审查,虽然在周瑜府上时也算是与他同住,但毕竟没有夫妻的名分在,回来了自然还是要住回孙家里。孙策将她接回府上时,周瑜也只不过是淡淡的一点笑,像是又在盘算些什么。戢武王懒得去琢磨这个老狐狸究竟是如何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的,只是就这么跟着孙策回了家。
      院子依旧是过往的院子,戢武走到卧房的窗前,发现那里仍旧种着一棵桃树。她明知这是会招来梦魇的,但心下却不知有些怀念。回首想说些什么,却见孙策瞧着被周瑜打点得一身绫罗绸缎金发盘起的戢武王道:“看不出,人靠衣装马靠鞍,有劳公瑾提点,戢武你这副打扮还真有了点娘们儿的样——”最后一个字被戢武王的拳头打回了肚子里。
      她那一拳打过去时孙策分明是能够躲开的,可他却只是一动不动硬生生收下这拳,明朗又充斥着英气的五官短暂地挤出一个疼痛的表情,双手借着本能抓住她的手,笑容,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消失过的。
      孙策就这么爽朗地笑起来,垂下头的时候,有凋零的桃花花瓣随风飘舞着落到他的头上。他静静地笑着,目光却化作涓涓细流盘旋在戢武王脸上,他骤然猝不及防地说,与我十七岁时一模一样。
      戢武一怔,把手抽出来替他拂去头顶的花瓣。他真是长高太多了,十七岁时与她才差不多的少年,现下须乖巧地低下头来才能让她碰到头顶。她做完这些,继而毫不心虚地瞧着他再抬起头来。她问,什么。
      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老。孙策道,恐怕到我寿终正寝的时候,姑妹也是这副美人的模样吧。

      有什么东西刺痛胸口,仿佛碎裂的瓷器般扎得戢武王蹙眉。她道:“胡言乱语。”
      孙策也不否认,只是这让戢武王有些不舒服而已。她又说:“那你就多用功想想要怎么寿终正寝吧。”

      其实她一早就察觉了,孙策总是能这么干脆又轻快地说些沉重的话,为此她有一回在周瑜在场时问孙策是不是小时候撞到过头,把人撞傻了之类的。孙策当时正在吃一头烤猪,于是满面油光同时莫名其妙,他从牙缝里蹦出这么个音节来:“哈?”
      “英雄所见略同。”回答戢武王的却是周瑜,他一脸清风拂面般的微笑回答道,“不过我以做弟弟的身份担保,兄长真的没有受过这等伤。”

      话说回去之后,戢武与周瑜有一段日子都没能碰面。他忙着接受孙策甩给他的一大堆公务,而戢武王则学着读起他们这个世界的兵书。偶尔孙策把周瑜叫回家吃饭,他们中间也总还算是夹着一个孙策,也没法太过热络。
      周瑜与孙策聊着公事,戢武王却觉得自己好像离他们越来越远。她也不大插话,所幸一旦她开口,那两人都会安静下来聆听。周瑜每回离去时总要额外朝她见礼道一声“保重”,她回应,心中觉得将他们的事瞒着孙策于情于理都是应当的。有一回用膳中途孙策被他叔父孙敬叫去讨论公务,孙策穿衣时问了一句周瑜怎么不去,周瑜风轻云淡地摆弄着筷子回答,你们讨论出好的决定再来问过我,省得我多跑一趟。孙策一想也是,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出门了。留下的周瑜和戢武总算在这些日子以来头一回单独相处,戢武早就搁了筷子,周瑜一面尝着菜一面问,这些时候过得好么。
      戢武说过得很好,想了想,又说了在孙策面前不曾提起的话。她道,什么时候能再上战场就好了——她这么说的时候,神色很冷静,口气也仿佛只是想要活动活动筋骨。事实上,有些事情,是她以为不能同任何人诉说的。

      直到现下,她还时常梦见那些坏的事情。男人们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吃她的肉饮她的血,只因为她是女人。他们杀了她的小妹,夺走她的过去与将来,因此她杀了他们。只是,那些惨死的、仇恨的还是总在梦中出现,梦中他们一次又一次继续地压迫着她。厮杀依然在继续。她一日复一日地望着窗口的桃树,却从未想过要把它砍掉。
      它使得她做这些梦,也让她得以永远记住那份痛苦。

      杀戮偶尔会使她感到心安一点。她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穿着她的战甲手握或天戟回到战场上。

      在戢武王心中不为人知的硝烟轰轰烈烈地暂且退却后,她瞧见周瑜不慌不忙地咀嚼着。末了,他顿了顿,许久后问,你可放下了?戢武没听明白,周瑜道,我不想你抱着前世死去时的恨在这一世发泄。

      戢武王忽然感到脊梁后边蔓延开来一阵彻骨的冰冷。

      他什么都算得到的。等到戢武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先一步伸了出来。她一把推开了桌子,锅碗瓢盆与满桌的琼浆玉食都倾倒在地,她以有些决然的姿态笔直地站着,君王之气在死寂中泛着些许悲怆。发簪落了一两支,金发便散乱下来绕在修长洁白的脖颈旁。戢武王道:“你是什么意思?”
      周瑜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道,我希望你为了你自个儿放下些。他再一次看向她时,笑意不再,只是眼光里勾带着怜惜。他在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把她当女人看待。

      吾自己。她想,她自己算得上什么?父亲的大业就因为她是女人所以被断送了,小妹湘灵也为了她赴死了,没有人在乎槐生淇奥的感受。戢武啖了一口,说,怎么可能。周瑜久久地凝视着她,良久,他有些艰难地开口。那是戢武王头一回听到周瑜用有些自暴自弃的口气说话,他说,那就为了我吧。

      孙策的弟弟妹妹们都不知不觉长大,戢武原先刚到孙家时他们都还太小,于是相处得不多,印象也不深,只记得每逢孙策去看望他们总要把他那个小他七岁的弟弟抱起来举高高然后被亲生弟弟无情地踹脸。周瑜与戢武王仍旧在排斥与对方谈话的气氛期间,三人坐在东边的偏房里躲避风雪,炉子里烧着炭火,一股暖和的清香不动声色地溢出来。孙策坐在窗边哼着歌摆弄有心的人送给戢武的水仙百合,倏忽之间,他挑起窗子看向外边,回首时道:“来了。”
      孙权已经比童年时成长了太多,恭敬地行礼后退却在一边回复兄长的提问。戢武瞧着那张脸,忽然想,女孩和男孩果真是不同的。孙权似是一点都不怕他那个兄长的,反而有时还带着一点独属于男孩子的蓄意的恨,而禳命女与她的关系可就大为不同。最初她于湘灵是兄长不提,后来成了王姐,也是在那不可说的混乱时候。
      冬日里的外头飘着一点细雪,戢武王走出去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吐息间她察觉到身后有人,她用不着回头,因为已经嗅到他身上那股子冷香。她问:“怎么不在里头暖和着?”
      周瑜轻声开口,吐出些许绰约的白雾影子道:“惦记你罢了。”

      大雪宛若鹅毛落地,纷纷扬扬遍布全城,仿佛埋葬着历史厚重浩荡的记忆。屋檐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梨花,戢武王就这么长久地注视着。她轻声道:“有些话,伯符或是旁的人说,吾不愿意信,左耳进右耳出,听过便也只当做听过了。但是对你却不然。”
      周瑜侧过双目看向她的侧脸,在一片寂静清白的雪景下,那是一张何等苍白肃穆的女子的脸。她看起来那么强大,可是却又在幽深之下暗藏着些许沉痛的情绪。她接着说下去:“我知道你都是对的。”
      说着她回过身来,精致如琉璃的眉眼分明总是稳重地沉寂,可此时此刻却好像流星辗转着越过水面,在那之中闪烁出惊慌,就像是平静的湖水突然被投掷进去的石子击碎。他从没有想过她也会那样的神情。戢武就那么看着他,那一刻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而已。

      这一年的冬天虽然严寒但却并不漫长,很快,融水便掉落枝头,原先被雪压断的树枝渐渐长出新芽,呼啸而过的风中掺杂着野兽初春蠢蠢欲动的嘶吼,春日少年足风流,孙策策马在原野上飞驰的时候,周瑜优哉游哉地跟在他身后,而戢武则没什么兴趣地只是拉着缰绳在四周闲逛。梅花腐败的香气叫人忍不住掩鼻,没一会儿,孙策便拎着好些只野鸡与野兔精神抖擞地回来了。
      地上大片大片都是沾湿的,没有下人跟来,于是孙策便自个儿收拾了东西捡些荆条过来铺上。周瑜看着他慢慢吞吞的,虽然不晓得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也走上前去帮忙。戢武站在一边等着两人忙完了才下马,三个人一同坐下。吹了一阵风,等到忙活过的男人们把身上的汗晾干,孙策又起身自己捣鼓起了锅与事先备好的柴火,紧接着开始磨刀霍霍向猎物。
      这下闲下来的就又是周瑜与戢武了。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却听到那边忙活着的孙策自顾自地说,我听说你们两人最近关系不太好。
      周瑜与戢武王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否认了——没有。
      你们俩都是这么大个人了,就不要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了好吧。孙策自顾自地说着,男子清爽的嗓音在不冷不热的空中飞散,他说得那么轻松而又自然:“万一我死了,你们还这样怎么办?”

      这话好似突然的利箭直射进三人中间微妙的空隙,戢武蓦然回头看向远方,却什么都看不分明。

      是夜。戢武动身时没有任何人察觉,月色填满庭院,她在窗前的桃树下凝望了许久。她是不会放下的,只是——
      她或许应该忘记的。

      更夫敲更的声响仿佛丧钟在冷清的街头哀鸣良久,戢武转身走出门去。又是新一年的春日了。不知往后作何光景,且听下回分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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