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中之骨》愚者克拉姆西

2、徐公馆.中

　　我和瑟莉塔姑娘见了几面。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女人，能高高抬起头来的是少数，像徐公馆那位一般把头抬在英/国人顶上的更是少之又少。

　　瑟莉塔是那种惯于低头的女人。

　　她声音不大，但逻辑条理都极其清晰，甚至我怀疑她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您不喜欢我。」在司太太举办的舞会上，瑟莉塔低着头，小声对我说道。

　　「怎么会呢。我爱你，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儿蜜饯。」
　　我说惯了甜言蜜语，女人信以为真的承诺，对我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几篇锦绣文章。

　　「您喜欢徐媞……不，不是喜欢。」瑟莉塔的声音更小了，像是蚊子的嗡嗡声，微不可闻。

　　「我认识徐媞……她在香港的时候是和我一个宿舍的，她也很欢喜您……」
　　出乎意料的是，我没注意到她话里有关徐提的那点子成分，而是脑子转了个弯，想起来司太太和我说的一句她认为的至理名言。

　　「香港的大学念不得！徐媞不就是香港出来的么，在香港巴结完男人又来勾搭我们上海的来！他们香港什么心理系的，都不是好货色。」

　　「你也是心理系的？」我盯着瑟莉塔的眼睛，她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点黯淡，随即又发出了许多的光亮来，看得我心悸。

　　我那天没喝几滴酒，也没做甚么出格的事情，也就在天台听瑟莉塔讲了一个晚上的故事。
　　黄浦江像什么呢？像一把钩子，划过黎明是天际，直直戳进人的心窝子。
　　「徐姑娘当时是真的喜欢康雨，才答应了他的。」
　　「现在呢。」我轻轻吐出这句话，望向我旁边仍然低着脑袋的瑟莉塔，吐/出的些微酒气似乎攀/上了她的脸颊……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许是不喜欢了吧。」
　　良久，她低声说道。那声音随着一阵风，似乎散在了这上海城的天空中，散在了我的心中。
　　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在我自己的心底回了这么一句话——
　　「只要是不喜欢，我便有机会了。」

　　我不知道自己缘何会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或许是骨子里那点不知道名为何物的东西在作祟吧。

　　你当然可以征服徐媞的肉/体，但你似乎永远无法征服她胸骨后面的那颗砰砰跳着的小东西。

　　「六月十四下午二时。」瑟莉塔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从背后取出来一张邀请函，「这是徐媞让我给您的。怎么办您自己掂量，话我带到了。私心和您说句小话儿，我是希望您成功的，况且您也确实被徐姑娘另眼相待了。祝您幸福。」
　　上海滩万家灯火通明，红的，绿的，舞会里面音乐嘈杂得很——

　　而瑟莉塔又添了一句与这景极为不配的感慨，似乎是这么说的吧。
　　「我说杂人只能配上起杂人呵……俄人瞧不上我们这些杂人，嫁给中国人么……这么些年的教育又都是俄式的，哪里都不和气。」

　　「哪能这么说呢。好姑娘自然是不愁嫁的。」

　　「那你能娶我么。」瑟莉塔那双眼睛抬了起来，直直地盯着我。
　　良久，瑟莉塔才移开了目光，说道，「你看，你不会娶我的。」

　　深夜的巷子里拉二胡的那人，拉着拉着便手舞足蹈，灯光在他的身子上拐了个弯，恰好映/射到了瑟莉塔的眼睛里。
　　瑟莉塔望着那人仓促狼狈的影儿，又开始笑了。
　　与先前不同，这次的笑声，起先是轻笑，然后便是大笑，狂笑。
　　似是在笑自己，又是在笑那拉二胡的人。

　　「我曾经很喜欢他。」瑟莉塔把涂着蔻丹指甲油的手遮在目上，似是不愿看那小巷里的场景。
　　那男人的婆娘拧着男人的耳朵，一边碎碎念一边往瑟莉塔这边瞧。
　　「这虫子恼人得紧！惯会勾搭人，明天定要打杀了。」那婆娘啐了口唾沫在地上，阴阴的骂了句。
　　而我却用我最大的认真打量瑟莉塔的正脸，半晌，我才问道，「怎么个喜欢法？」
　　瑟莉塔一怔，不过马上了然一笑，又吐出了/口长气，「呵……便是融入到了骨血中的喜欢，便是缠魔一般的喜欢，便是奋不顾身的喜欢，您可是不会懂的。」
　　瑟莉塔拨弄了下她那头俄国人特有的红棕色头发，那头发很柔顺，但也红得彻底，红得透骨，和她手上的蔻丹血/艳/艳的颜色倒是相得益彰——

　　瑟莉塔还是在笑着，我只记得那时候她的头高/高/昂/起，不像是一个她所说的杂人，而像是那统治着一个帝国的女王。
　　嗯，红头发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