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海行动同人]绿洲》朱萝记

1、Whenever you call

　　从非洲回国之后，蛟龙突击队里变化最大的是两个人。
　　一个是佟莉。原本大大咧咧、整天咋呼、爱和人称兄道弟的姑娘，转眼黯淡，看不到笑容，也听不到声音，吃饭总是随便扒拉几口就交了差。
　　红海行动之后，大家才慢慢悟出石头对她的情意，以及她还没来得及表达的真心。有些话没来得及说，转眼就是天上人间，这种残酷也许不会瞬间打倒你，却会一点点啃噬你的心。
　　杨锐着急，但碰上这么个情况也表示束手无策，徐宏只能安慰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得靠时间。让她慢慢走出来吧。”说完自己先留一声长叹。
　　如果说佟莉的转变还能教人一睹端倪，那另一个，恐怕几乎就是无人知晓了。
　　那个人，是李懂。
　　表面上看，李懂还是那个李懂，眼神里透着少年的敞亮，嘴唇一抿立刻显得倔强，和战友们如常吃饭、聊天，笑起来还有几分孩子气，没人觉得他有什么变化。
　　可是晚上熄了灯，李懂眼前就晃起罗星的模样。回国之后，罗星瘫痪的事自然是没能再瞒下去，李懂执意去探望时，看到病床上那个脸色苍白、浑身包裹得如同一具木乃伊的前狙击手，差点没整个人瘫软下去。
　　自那之后，每天晚上李懂都会做噩梦。有时是自己被一枪命中要害，更多是眼睁睁看着罗星被打中，鲜血四溅。梦境真实得宛如当下正在上演，李懂拼命挣扎着，挥舞着双手醒来，通常就是满身大汗，再无半分睡意，只能枯坐到天亮。
　　那晚李懂再度梦魇，半梦半醒之间依稀觉得有一双胳膊按在自己肩膀，似乎在用手掌来回摩挲着自己的胸口，还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李懂蓦然就睁开了眼睛，正对上顾顺一张关切的脸。
　　顾顺睡在他对床，当中还隔着一张宽大的书桌，两人一间的宿舍本来就颇宽敞，按顾顺那种头一沾枕头就能睡死过去的风格，能在半夜惊醒，李懂估计自己刚才动静不小。
　　“没事吧？做噩梦了？”顾顺见他醒了，就收回了手。
　　李懂舒了口气，从被窝里坐起来。“没事。吵到你了吧？不好意思啊。”
　　顾顺轻轻“啊”了一声，又犹豫了片刻，才说：“我看你最近都睡不踏实？”
　　“没，没事，不要紧，会好的。”李懂仿佛理亏般，说话有些不利索。
　　“那啥，你最近每天就只能睡3、4小时吧？这样不行，白天还要训练，身体能受得了？”
　　李懂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当然立刻就明白了：显然他也受到自己干扰了。心下不由几分愧疚，言语就软下来：“没想到影响你了，真的不好意思。我一定想办法克服啊。”
　　顾顺坐在床沿边瞅着他，听到这句，蓦地瞪大了眼睛。“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是问你身体受不受得了！真是莫名其妙！”突然站直了身体，回头又看了李懂一眼，恶狠狠地说：“明天再这样，我架你去医务室！”
　　李懂瑟缩了一下。“别……别让其他人知道……”声音原本渐渐低下去，但陡然又高起来，带着几分哀伤：“求你了顾顺。”
　　李懂表面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经历过红海行动，顾顺就知道，他内心有一头骄傲倔强的小兽，时时带着防备，像现在这样的恳求，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了，那是完全不可能说出口的。
　　“那好，”顾顺又坐了回去，“那你和我说说，你都梦到些什么了？”
　　李懂没隐瞒，罗星反复出现在梦境中，石头、庄羽他们的牺牲过电影般闪在眼前，还有自己眼睁睁看着子弹或者擦过身体，或者射入脑门。
　　顾顺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叙述。他一直觉得，除了狙击这件事以外，其他方面自己都不能算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他也以为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是倾听；然而在李懂漫长并且细碎的诉说里，他竟然神奇地把握住了一个重点，并牢牢攫住了那个症结。
　　于是在李懂停下的时候，他一字一顿地说：“这不是你的错。”似乎是怕自己不够说服力般，他再度加重并且肯定了自己的语气：“石头也好，罗星也罢，他们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你不是控制局面，也不是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人。”
　　李懂咬了咬嘴唇。“可是，如果当时我能再勇敢一点，再坚决一点……”
　　“那么有可能当时死的人是你，留在这里的就是和你现在一样懊恼的罗星了。”顾顺由衷觉得，作为一名狙击手，果然自己在各方面的反应能力都是超一流的。
　　李懂愣了一下，又仿佛觉得顾顺话里的什么地方有些意思，突然咧了下嘴角。这个细微的表情被顾顺尽收眼底，于是拍拍他的肩：“再睡会儿吧，没事，都过去了。”
　　后来，一夜无梦。

　　就在顾顺以为一切都开始好转的时候，只告别了两晚上的噩梦，又悄无声息的捕捉住了李懂。
　　从来没有睡眠苦恼的顾顺，在某一个晚上突然被李懂惊醒。他并没有大喊大叫，相反，更像是紧紧抿住了嘴唇，却不可抑制的从喉咙间发出更加低沉的呜咽。大概就是那种深沉的挣扎，反而更容易直挺挺的敲击到顾顺的心脏。
　　一开始顾顺并不多理会，只兀自再行睡去；然而当第二天凌晨时分醒来，在晨曦的薄雾间看到李懂蜷缩着的剪影，他瞬间明白，那个被噩梦惊醒的人，也许内心背负着的，远超他的想象。
　　自那之后，顾顺就多留了观察他的心思。训练时看他有没有集中注意力，吃饭时看他有没有胃口不佳，聊天时看他有没有沉默寡语，连睡眠也比以往要浅了几分。
　　令他惊讶的是，李懂的日常简直无可挑剔；这也更让他明白，李懂几乎是在用常人难以企及的自制力让自己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一如往常。
　　然而越是众人面前的坚强，在夜深人静的时分，越是刻骨锥心的软弱与无力。
　　顾顺那颗一直犹豫着该不该去唤醒、甚至抚慰一下这种伤痛的心，在李懂那个濒临溺水般挥舞着双手的夜晚，终于坚定地迈了出去。
　　遗憾的是，似乎并没有多大用处。
　　顾顺能体谅李懂不愿张扬的心情，却管不住自己不能放之任之的心，于是到底还是在一个午后敲开了训练基地医疗室的门。
　　当天在的是何医生，架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才40多岁的年龄已经半秃，唯一令顾顺满意的是对方好歹长着一张可靠的脸，能替患者保密是最起码的道德门槛了吧？
　　顾顺带着点扭捏坐下来，何医生例行公事般和他拉起了家常，无非问问训练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习惯，哪里不舒服等等。顾顺随便应付了几句，开始进入正题——描述李懂的诸类症状——唯一的不同是，他讲述的这一切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何医生听得很入神，时不时问一些很具体的问题：包括什么时候开始，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任何事。好在这期间种种顾顺都一起经历了，答起来仿佛真的就是自己的事情一般。
　　何医生摘下了眼镜，神色有些凝重。
　　顾顺一惊，说话的声音就有些不稳：“那个……何医生……这个……严重吗？”
　　何医生望向他：“PTSD，听说过吗？”
　　顾顺老实地摇摇头：“太高深了，不知道。”
　　“中文名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应该和你们之前执行的任务有关，只不过，每个人遇到这种极端的状况时，事后的反应不一样。像你这样几乎天天噩梦还导致没法正常睡觉的，也算是比较典型的症状之一。”
　　顾顺听着觉得有点懵。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感觉是个云里雾里的东西，只是做噩梦，至于上升到这个程度嘛？！于是他就讪讪笑了下：“何医生，我不懂这些，要是情况不严重呢，我就想啊，您看能不能开点安眠药或者其他什么药，让我晚上能睡踏实了就成，啊。”
　　何医生的脸色比之前更沉了几分：“可不能小看这个。你们啊，上战场，挨枪子儿，受点皮肉之苦，都不觉得算什么；但这个是心理疾病，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什么吃点药就能好，如果长时间听之任之，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顾顺被何医生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吓到了：“啊……这个……那，那怎么办？”
　　“条件许可的话，其实最好要看一下专业的心理医生，这个毕竟不是我的专长啊。这样吧，我和部队上反应一下，约个时间，给你安排一个，好好看一看。”
　　顾顺慌了，拼命摇手：“不成不成，这怎么行，我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又换了个哀求的口吻，努力在何医生面前装弱势：“千万别惊动部队里的其他人，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其他怎么着都行，何医生你帮我想想办法，行不？”
　　何医生面露难色：“不是我不答应你，医生有医生的职责在，你不想其他人知道，我很理解；但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样……”
　　顾顺差点给他跪下了。“别人要是知道了，我也活不成啊。”
　　何医生又再想了想：“这样吧，有个办法，不一定管用，但可以先试试。”
　　顾顺如获大赦：“行行行，试试试，怎么样我都试。”
　　“你有没有特别信任的队友？就是那种，关系特别好，什么话都能说，值得信赖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顾顺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李懂。
　　“你啊，每天都尽可能的抽一点时间，最好是晚上临睡前，和他聊聊天。聊一些你们共同的经历，你呢，也不要害怕，把你的担心，不安，最好是特别负面的一些情绪还有想法，都和他聊一聊。你要记住，和他聊天的时候，不能逞强，要坦诚，要直接，最好是在有倾诉欲望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找他。”
　　这还不简单？！顾顺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举动，虽说自己平时都不怎么爱搭理别人，但真要聊天，尤其想到是和李懂聊天，这能有什么难的？

　　李懂再度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内心已然绝望了。如同一个巨大的魔咒，把自己的全副身心牢牢攫在其中，既挣脱不了，也一眼看不到尽头。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选择倚床而坐，而是悄悄起身，换上跑鞋准备外出。
　　“你是要去哪里？”对床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他抖了个激灵，回头一看，顾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坐了起来，明明漆黑的屋子里，还能清晰地看到他一双灵动的眼睛。
　　“我又吵醒你了？对不起，我出去跑几圈吧，你接着睡。”
　　“你过来。”顾顺的声音并不大，却透着股后劲，带着不容质疑、不准反驳的气势，李懂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乖乖地往回走。
　　顾顺打开了床头灯，温柔的橘黄色在他四周形成一个光晕，他拍拍床沿：“你坐这儿来。”
　　李懂茫然地坐了过去。
　　顾顺笑了笑，平时一张多少带着点邪气的脸，此刻的笑意却是恬淡的，和灯光的颜色融合在一起，显得异常温柔，连声音都软软的。“正好我也睡不着，咱俩聊聊天吧。”
　　李懂怔了一下。“聊什么？”
　　顾顺险些大笑出声，心想这孩子真能耐，聊天聊什么还能问？“随便啊，什么都可以。反正咱俩都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说会儿话呗。”
　　李懂却有些扭捏。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顾顺的面容，灯影的斑驳，在他眼里都有几分不真实，而坐在顾顺床边的这个举动，也让他的内心多少有些不自在。
　　“嗨，这样吧，”顾顺见他没什么大反应，只能自己来开场。“你给我说说你自个儿吧。其实我还真的一点儿都不了解你呢。你哪里人啊？”
　　“湖南的。”李懂老老实实，问一句答一句。
　　顾顺差点就扶额了：老天，这天还怎么聊？分分钟就冷场的节奏啊！无奈之下，他决定再突击一次。“那你应该挺能吃辣的啊，我怎么没发觉？”
　　“湖南人就都应该能吃辣？你这什么逻辑？”李懂横了他一眼。
　　顾顺却挺高兴：“行行行，我是没什么逻辑。你接着说啊，怎么想到来当兵的？”
　　李懂咬了咬嘴唇。其实有关自己的一切，他并没有心理准备要对面前的这个人全盘托出；可又不知为什么，对上他带着好奇的眼眸，看着他褪去了白天一脸的高傲和冷漠，李懂莫名的觉得，自己可以信任眼前的这个人。
　　“我听我妈说，我爸就是海军。”李懂没有再看顾顺，只是望向前方，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倾诉般，没有再等顾顺的提问，就自己说了下去。
　　出生在小县城，与母亲相依为命，没有任何与父亲有关的点滴回忆，只是从周围七零八碎的乱象中，拼贴出一些父亲的片段：他应该是名海军，与母亲相亲认识，婚后感情不佳，也许在他出生不久之后就离婚了；也或许没有，父亲只是拒绝再与他们见面而已。
　　李懂慢慢说着，渐渐的神色就开始迷离，意识也有些涣散。在顾顺唤了他一声，他若有若无地回应一下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