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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过去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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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克利切睡得不怎么安稳,他总是会突然惊醒然后又再次慢慢睡下去,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觉得胃部那让人蜷缩的疼痛感渐渐麻木了。
小克利切不知睡了多久,再次睁眼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清醒得很——再睡就要吐了的那种清醒,他便睁着眼睛看着这个房子。
随着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最漆黑的墨色从这个狭小的房间角落如水一般弥漫开来,渐渐笼罩了整个屋子,有可怖的更漆黑的剪影在墙上跳跃着、挣扎着,像是要努力挣脱墙壁的束缚跳下来,张牙舞爪着扑向这个房间里唯一的活物,然后就像他路上曾见过的那群野狗们一样,像争咬着一块骨头般把他撕碎。
小克利切缩在墙角没有动弹,更没有喊叫,喊叫是没有用的。
在第一次被关禁闭的时候,他把喉咙喊破了都没有人理睬他一下,直到他停止了折腾后很久,才有教导嬷嬷冷着脸开门放他出去。
他哭着向教导嬷嬷说着那些可怕的黑影,嬷嬷只是让他上床睡觉,保持安静,不然就继续回禁闭室。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听见嬷嬷们在走廊是的交谈,隐隐绰绰的。
“关禁闭这个法子确实有用,连这些上帝都不喜爱的坏家伙也能制服。”
“小孩子嘛,就是爱幻想,让他一个人呆着,幻想够了,精力也就消耗光了。”
当时的小克利切听着嬷嬷们的声音,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只是他的幻想。
蜷缩在墙角的克利切冷漠地看着黑影随着黑暗的弥漫一点点靠近,它们竭力够上了他的衣角,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往上蔓延。
这种速度的缓慢仿佛是为了让他更加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黑暗浸没的。
突然,他听到头顶的铁窗外似乎有什么人被绊倒在地,一些小巧琐碎。的影子从头顶的铁窗里簌簌落下,在半空中打着转,悠悠飘落。
它们落在月色笼罩的那片狭小的长方形区域里,是花瓣。
克利切听到有女孩吃痛地叫声,估计是摘花的女孩路过铁窗的时候被绊倒了,然后一些花瓣便撒到了墙角的铁栏杆内,飘入这个充作禁闭室用的地下室。
女孩抽泣了几声,然后探着脑袋往窗户里张望。
她发现了克利切,愣了愣,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
小克利切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看着那些快要把他淹没的黑影迅速退去——当女孩出声的时候,或者说花瓣飘落下来的时候,黑影便仿佛被打压了一般惊恐地散去。
仿佛星星破开了黑夜的裂缝。
女孩并不介意克利切的沉默,她背靠在铁窗的旁边,抱着膝盖看着天空,絮絮叨叨和他说话,她似乎只是想找一个倾听者,很显然,沉默的小克利切是个合格的听众。
小克利切不说话,他静静听着,屋子里的黑影已经无影无踪。
女孩说她的家庭,她的爸爸、妈妈,她的过去,
她的爸爸是个身材魁梧高大的人,妈妈说她嫁给爸爸的原因就是因为和爸爸站在一起的时候妈妈会显得娇小纤细,然后爸爸便在一边哈哈大笑,大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趴在妈妈腿上听故事的她。
她说她的爸爸热情好客,妈妈美丽温柔,她住在大大的房子里,爸爸的朋友特别多,每天都会有大人来家里,他们对她都特别友好,会偷偷塞给给她妈妈不让多吃的甜甜的糖果。
爸爸还有一个新朋友,穿着西装,头发梳得发亮,是个看上去特别有礼貌的年轻叔叔,叔叔很热情,总是带着鲜花来。
她总觉得叔叔身上有一股和爸爸还有爸爸的其他朋友都没有的东西,她偷偷问妈妈,妈妈说那叫绅士风度,文质彬彬,温文有礼。妈妈让她多和叔叔亲近,多学些礼仪。
女孩说起她的故事的时候可高兴了,声音雀跃又活泼,像树上叽喳不休的小麻雀。
然后她叹了一口气。
她说渐渐地爸爸和妈妈吵架了,那段时间爸爸总是非常忙,回来的时候身上会带着一股难闻的油漆味和汽油味。妈妈指责爸爸总是把衣服弄脏,根本洗不干净,她一幅快要被逼疯的样子,问爸爸能不能像个文明人一些,不要总是总是像个大老粗。她不大听得懂妈妈说的“文明人”、“大老粗”,爸爸没有说话,他沉默着坐在沙发上,躲在门后的她看着爸爸的背影超级难过。
再后来有一天,睡觉的时候她听见妈妈进来的声音。妈妈站在她的床前许久,以为她睡着了,其实她没有。闭着眼睛装睡想要突然跳起来吓唬妈妈的她听见妈妈突然开口说一句“对不起”,然后就关门离开了。
她躺在床上,呆呆地看了一夜的天花板。
第二天,起床的她在家里到处都找不到人,然后爸爸突然打开门进来了,她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上,被爸爸发现差点想藏起来以免被骂。
但是爸爸没有骂她,只是愣愣地看了她一会,突然冲上来紧紧地抱住了她,失声痛哭。
她问爸爸:“爸爸,妈妈呢?”
爸爸说:“妈妈走了。”
然后爸爸每天都会喝很多酒,喝的醉醺醺的,跌跌撞撞爬起来去给她做饭,看着她吃完,然后起身从家里拿些东西出去卖。
有时候会有陌生人闯进来,到处搬东西走,她想尖叫,想阻止他们,她转头看爸爸,爸爸只是拉住了她轻轻揽到怀里,遮住她的眼睛,捂住她的耳朵。她躲在爸爸的怀里,感觉爸爸身体在微微颤抖,然后她便安静了下来。
再后来,家里变得空荡荡的,总有人在屋子外面走动,看着她和爸爸,或者时不时上来敲敲窗户,敲敲门,她没有去开门,也不搭理他们,只等着爸爸回来。
爸爸发现他们的存在了,抱着她哭了很久,哭到她困得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醒来后,爸爸给她穿上漂亮的衣服,带着她去外面大吃了一顿,给她买了洋娃娃,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到了孤儿院,让她站在那里。
她看着爸爸头也不回地沿着孤儿院门前那条土黄色的,满是灰尘的小路走掉了。
女孩说着,声音渐渐低落了下去,似乎想哭。
小克利切抬头,一句话也不说。
“喂,”女孩子趴在地上头转向墙角的铁栏杆处,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带着点哭腔:“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克利切沉默着,他嘴巴动了动,然后又闭上了,他非常不善言辞。
她没有听见他说话,是不是会走?小克利切有点不安,毕竟没有多少人愿意对着一个不会回应、好像稻草人的家伙说话,
女孩子没有走,她吸了吸鼻子,继续开始絮絮叨叨,她不说自己的故事了,她开始讲小鸟、小花、小草,还有天上的星星。她看到什么讲什么,然后又给他讲她爸爸说给她听的各种故事。她的话断断续续,跳跃幅度极大,似乎绞尽脑汁在想各种话题让谈话继续下去。
不过与其说是谈话,不如说是她一个人的演讲。
她说:“明天我就要被送走了,有人要收养我,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这段话的前后完全没有逻辑关系,小姑娘已经困了,她的声音模模糊糊的,思维也模模糊糊的。
有人走动的声音,教导嬷嬷的声音突然响起,严厉又刺耳:“艾玛·伍兹,你怎么在这里?还不快给我回去!”
教导嬷嬷似乎抓住了女孩,要拽着她回去。
女孩挣扎着,但是小胳膊小腿根本对抗不了嬷嬷的铁掌,她们渐渐远离。
小克利切突然站了起来,冲着铁窗大喊:“克利切!我叫克利切·皮尔森!”
小克利切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这个他刚刚想好的名字,孤儿院的嬷嬷们懒得给他们取名,总是“喂”“喂”地代指叫他们,小克利切本来没有名字。
不过现在他有了。
第二天下午,小克利切被放了出来,他立刻撞开开门的嬷嬷跑了出去——这一定会让他再次面临惩罚,然后他听到了院外的马车声,他冲到窗子前拼命踮脚往外面看,他看到一个女孩子被穿着风衣的大人带出了院门,那个女孩脸上有一些雀斑,被人牵着的她看上去乖巧又安静。
克利切被赶上来的教导嬷嬷按住,她们打骂推攘着他,把他从窗台边揪了下来,责令他跪在院子角落跪到她们叫他起来。
克利切跪在地上,从正午烈日炎炎一直到群星闪耀天空,粗心大意的嬷嬷们忘了还有个孩子跪在这里。
他一直看着院门,收养孩子的大人只会在下午把人领走,而今天只有一个女孩被领走了。
克利切睁着眼睛看着星空,她听到他的名字了吗?
第二天早上,嬷嬷们终于想起来被丢在院子里的克利切,她们急忙跑过去一看——那地方已经空无人影,院墙边被码上了几个废弃的大纸箱,那个顽劣凶戾、不爱说话的孩子从这里爬出去,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