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落》渝归

90、仇家

　　顾清影听着凌寒与她说话，只觉得他声音好似在天外，听得脑袋嗡嗡的，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凌寒命人端了碗冰糖雪梨水来，也不用小丫鬟伺候，自己一小汤匙的细细喂着。
　　顾清影喝下大半碗，这才觉得口清喉润了一些，也能发出声音来了，她哑声问凌寒道：“这里是哪儿？”
　　凌寒目光微闪，过了一会儿才犹豫道：“这里是青云楼所在的忘暨山。”
　　顾清影闻言微拧起了眉，她还幻想着兴许是凌寒从方舒窈手中救下了她，没想到还是落到了青云楼手里。看来凌寒与青云楼的关系不同寻常，她倒真是好运气，难得交了个朋友结果却是仇家的人。
　　“小白，对不起，我没有一早同你讲明。”凌寒轻声道，看着顾清影的目光满是愧疚。
　　顾清影只得微微摇了摇头，她不也一样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吗，又有何立场去指责凌寒呢。身在江湖，哪怕是交朋友，也没有一开始就与对方全盘托出的道理，这点规矩她还是懂的。只是此番她被带到了这里，怕是免不了要让她爹爹担心了，想到这里，顾清影不禁面露忧色。
　　凌寒见她这般神情，忙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顾清影看向她，勉强牵起一个笑容，轻声道：“多谢你，凌公子。”
　　凌寒见她对自己这般客气，心中止不住的泛酸，目光幽怨地看着顾清影。
　　顾清影被他看的发毛，不自在问他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
　　凌寒顿时有了兴致，还知道找他帮忙，看来还是没有拿他当外人的，他笑眯眯问：“什么忙？”
　　“能不能找个人去一趟京都，帮我跟我爹爹报个平安，跟他说我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顾清影道，得先让他爹爹宽心，不然她怕她爹爹大张旗鼓地带人找到青云楼来。
　　“这个好办。”凌寒摆摆手，不以为意，这算什么忙。
　　“麻烦凌公子了。”顾清影客气道，如此她便能放下一桩心事。
　　凌寒又用方才的那种目光盯着顾清影看，不满道：“小白，你这一口一个凌公子的多见外啊，我们不是朋友了嘛，这样不好。”
　　顾清影汗颜，“不然该叫什么……”
　　凌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你看我喊你小白，不然你唤我一声‘凌哥哥’吧？”
　　顾清影唇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人对称呼这种事还真是格外执着，她一脸为难道：“不太合适吧？”
　　应该是极亲密的人才会这样喊，顾清影觉得自己叫不出口。
　　“怎么不合适了，我比你长几岁，当不得一声哥哥吗？”凌寒倒是一脸理所当然。
　　顾清影无语了，这是年龄长幼的问题吗？这人莫不是故意抓错重点的，顾清影十分怀疑。
　　可顾清影实在没有精力与他纠结于一个称呼问题，便无奈道：“那好吧。”
　　凌寒顿时笑弯了眼，道：“叫一声听听。”
　　顾清影：“……”
　　得寸进尺这词定然就是专门为他创的。
　　“凌哥哥…”顾清影声若细蚊的喊了一声，喊出来后不由得微红了脸。
　　“诶！”凌寒开心的应着，笑意洋溢在整张脸上。
　　顾清影给了他一个白眼，偏过头去不想再与他说话。
　　凌寒虽然还想再与顾清影多待一会儿，可是顾清影才刚转醒，身子也还很虚弱，不能多费精神。他轻轻地把顾清影放回床上躺着，道：“你且先好好休息，晚膳时我再过来。”
　　顾清影点点头，她身上确实没什么力气，只好闭上双眼，养精蓄锐。
　　后面几天里，顾清影好吃好喝的养着，凌寒每到饭点便准时出现，同顾清影吃过饭后再说会儿话，便又走了。待顾清影能下床时，虽然她不愿意动，也没什么力气，凌寒却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到屋外走动走动。
　　院子里栽了几株小桃树，如今正在缓缓抽芽，粉红色的花苞若隐若现。
　　这是顾清影醒来后的第五天，用过午饭后，凌寒扶着她在廊下慢慢走着，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衬得院子里摆放着的绿植颜色更为鲜艳了。
　　顾清影走了一个来回，腿有些酸，便耍赖不肯走了，扶着廊檐坐下，看着外面的雨幕发起呆来。
　　凌寒无奈，亦在她对面坐下，静静凝视着她。
　　“你们做杀手的，应当有很多仇家吧？”顾清影漫不经心问道。
　　凌寒笑了笑，道：“那是自然。”
　　“不怕被寻仇吗？”顾清影转过头来看着他。
　　“敢来寻仇的，都躺在山腰那儿了。”凌寒不以为意道。
　　顾清影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没能说出来，这话倒说的狂妄，不过人家倒也是因为有狂妄的本事。
　　顾清影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就因为复仇，便把自己的性命留在了这忘暨山，岂非不值当？况且连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都没弄清楚，不明不白的就丢了性命。不该找你们寻仇的，他们真正的仇家，是买凶者。”
　　不等凌寒开口，她又道：“不过这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果便该自己承担，无可厚非，也怨不得别人。”
　　“是这个道理。”凌寒道，目光深沉的看着顾清影。这次她醒来后，感觉似乎变了些许，不再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了。
　　顾清影又叹了一口气，垂下头自顾自深思。她该做何选择？想报仇的话仅凭她一人无异于以卵击石，可杨升平那样的无耻之徒在世上多活一日都令她愤恨不已，她必须要杀了他，顾清影暗自下定决心，却突然想起一事，杀人？她眼前这人不就最擅长的杀人吗？
　　顾清影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凌寒，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凌寒被她看得寒毛倒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与你做笔生意如何？”顾清影兴奋地看着凌寒。
　　“什么生意？”凌寒一脸狐疑，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事情，没有一口应承。
　　“帮我杀个人，报酬你随便提。”顾清影一挥手，豪气十足的模样。
　　凌寒被噎了一下，这么个模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却一张口就是让他杀个人，语气还有些亢奋，这正常吗？
　　凌寒轻咳了一声，问道：“是谁？”
　　“杨升平。”顾清影平静的说出了这个名字，眼中却蕴藏了无尽的恨意。
　　凌寒吃惊地看着她，可看顾清影的表情也不似在开玩笑，这便有点难办了。
　　“此事怕没有那么容易。”凌寒为难道。
　　顾清影一下泄了气，她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升平王府守卫森严，且杨升平为人多疑谨慎，不好接近。”凌寒无奈的说出实情，的确不是任何人青云楼都杀得了的，杨升平这人，哪怕他亲自出手也难保一定成功。
　　青云楼也不是什么生意都会接下的，一般接下的生意都是些江湖中人的委托，所针对的对象也是江湖人士，那些人恩恩怨怨交缠复杂，说不清谁对谁错，因而杀便杀了，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也没有很大的后顾之忧。若非特殊情况，青云楼不会去杀朝廷官员，除非那人的确是恶贯满盈、人尽皆知，那就全当劫富济贫了；而像杨升平这样数一数二的朝中勋贵，非必要青云楼不会选择与其为敌。
　　顾清影一手撑着脸，怔怔地望着天空发呆，心中却在思虑纠结要如何报仇。
　　凌寒见顾清影兀自出神，伸手在她眼神晃了晃，问道：“怎么了？小白你与那杨升平有仇？”
　　顾清影回过神看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杀他不易，不过我有升平王府的秘密情报，这笔生意说不定可以换个方式做。”凌寒扬眉道，说出了另一种思路。
　　不仅仅只是杀人，情报收集才是青云楼的重中之重，近至江湖、远至庙堂，几乎可以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果然，顾清影一听这话顿时有了精神，忙问道：“什么秘密情报？”
　　凌寒抱着胳膊，忍住笑道：“升平王府上上下下你想知道的我都有，就看你有没有诚意与我做生意了。”
　　顾清影坐过去抓住了他的手，一脸严肃道：“我自然是有诚意的，你说吧，想要什么报酬？”
　　凌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小白怎会不知我想要什么报酬？”
　　顾清影眨了眨眼睛，疑惑道：“我如何知道你想要什么？”
　　凌寒见她这副天真的模样，都不忍心再逗她。
　　还不等凌寒再开口说话，顾清影突然软了声音，拉长了语调对他道：“凌哥哥，你就告诉我吧……”
　　凌寒被这一声“凌哥哥”喊的整个人都舒服了，再看她不停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轻咬着唇，活脱脱一副讨好的样子，这副模样他如何招架得住？
　　即便知道她是装的，凌寒此时也十分受用。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顾清影头，笑道：“小白乖，等你身体养好了再告诉你。”
　　顾清影撇了撇嘴，“我已经好了。”
　　“还得三两日呢，急不得。”凌寒正色道。
　　顾清影叹了口气，也罢，不在乎这三两日功夫了。
　　凌寒站起身去扶她进屋，“雨天风寒，可别又着凉了，进去歇着吧。”
　　顾清影点点头，十分乖巧的任他扶着。
　　“你先歇着，过两日恢复气力了我带你到后山逛逛。”凌寒让顾清影躺了下来，替她掖好被子。
　　顾清影吹了一会儿风，此时躺在了温暖干燥的被窝里，不自觉便有了困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凌寒坐在床边，目光温柔无比的看着沉睡着的顾清影，嘴角亦勾起了柔和的笑意，他越来越眷恋有她相伴的日子了，可怎么好？
　　确定顾清影已熟睡后，凌寒这才离开，一走出房门，他便敛起了笑容，面色肃然，依旧是那个让人惧怕的青云楼少主。
　　两日后，顾清影终于没有了全身无力的绵软之感，这才算是真正好全了。
　　昨日她与凌寒一块用晚膳的时候，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凌寒终于吐露出了有关杨升平的情报。
　　据他所言：杨升平也是个十分好色之人，府中除嫡妻卫氏外，还有无数姬妾。卫氏育有一对双生子，名为杨秦、杨晋，长子杨秦从武，次子杨晋因从小体弱，卫氏娇惯，如今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其余妾室也育有不少庶子庶女，不过杨升平都不太上心，杨升平甚至对那一对双生子也是严厉有余，关爱不足，而众多子女中，得他特别对待的，只有一个名为杨萱的女儿。
　　杨萱对外虽说是卫氏的女儿，可是升平王府中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卫氏对她不甚亲厚，因而府里众人对杨萱的身世臆测不已。而卫氏一直觉得杨萱是个野种，恨不能生吞了她，无奈杨升平对这个女儿宠爱有加，有求必应，卫氏自然动不了她。
　　顾清影听着这些话的时候便沉下了脸，杨升平如此优待那个杨萱，缘由旁人不知道，她却一清二楚，怕是杨升平以为那个杨萱是他与她娘亲的孩子，殊不知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其实与他毫无关系，简直可笑。
　　其余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顾清影听着觉得并没有多大用处，那杨升平奸诈非常，怕是真正的秘密没有那么简单探听出来。
　　不过近日倒是有一件不太寻常的事情：升平王府中新接纳了一个男人进去，据说那杨萱对那个男人十分上心。顾清影听到这事，直觉告诉她此事有异，便暗自记在了心上。
　　顾清影正思索着该从何处作为突破口时，凌寒前来寻她，说要带她到后山逛逛。
　　今日天气大好，顾清影乐得出去喘口气，便欣然应下。
　　二人出了院子，迎面便是一片竹林，凌寒便给顾清影解释起渊源来，道：“从前此处原是座寺庙，这片竹林便是当时庙里最为有名的一处风景，听说在这片竹林里虔诚许愿的人，佛祖和菩萨会显身佑他愿望成真。”
　　顾清影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
　　凌寒却突然叹口气，惆怅道：“我小时候那老和尚就是这么与我说的。”
　　顾清影一想便知道这人是被诓了，估计他从小没少在这片竹林里许愿过，却没有得到应验过，她不由得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肯定是你与佛无缘。”
　　凌寒被她堵了这么一句，竟还莫名觉得有几分道理，难道真是这样？或许是因为他心不诚，佛祖不愿显灵吧。
　　他并不信佛，当年凌肃将青云楼搬来此处后，便拆了寺庙，遣散僧众，但因他娘亲信佛，而寺庙方丈也不愿离开此处，便留下了一处佛堂。凌寒每每看到那老方丈便要叫他一句老秃驴，他看不惯那老和尚整日一副苦大仇深又故作高深的样子，后来被他娘亲狠狠训斥了一番才收敛了。不过那老和尚倒喜欢拉着他讲佛法，期间穿插着说几个志怪故事，他故事说的生动，凌寒爱听他讲那些，便只能耐着性子听些佛法。
　　凌寒想起往事，面上有几分郁郁寡欢，那些似是而非故事他没能听完，老和尚便圆寂了，再后来娘亲也走了。
　　顾清影见凌寒情绪突然低落起来，拉了拉他衣摆，扬眉笑道：“走吧凌哥哥，我们去巡山！”
　　凌寒看见顾清影的笑容有一瞬间的怔愣，这么些天来，还是第一次见她笑得这样开心，他不由得也被顾清影的情绪感染，笑着跟了上去。
　　忘暨山风景秀丽，如今是初春时节，万物复苏，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新芽的淡淡香气，越往山顶走，树木少了一些，但草地却愈加茂密，放眼望去满目春色，绿色和刚放晴天空浅浅的蓝色交相辉映，看着不由令人心旷神怡。
　　顾清影看见这样的景象，连日来的憋闷一扫而空。这些天她纠结于过去记忆中的郁结之处，偶尔还会想她如今这样还不如不要恢复记忆，那样她还能继续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可是一昧的躲避毫无意义，再者恢复记忆于她而言也并非坏事，起码如今她心中踏实了许多，不再似从前那样迷茫。尽管之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她要去寻沐子陌，要为娘亲报仇，可这些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急不得，急于求成反而容易出事，所以她不如索性心放宽些，不将自己囚禁在过往的牢笼里，这样兴许更有可能找到突破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