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昭不宣》纸韶

5、夏日长（五）

　　房间里又只剩下母女二人，昭昭见求救无门，索性先发制人。

　　“妈，这回真不能怪我，你也不看看这回来的人是个什么德行，我这么好的脾气都被他气得不轻……”

　　褚母打断她喋喋不休的抱怨，一针见血道:“男朋友是怎么回事？”

　　昭昭支支吾吾，半掩半藏:“我实在受不了陈烨，正好一个朋友在场，就让他帮忙解围了。”

　　她要知道原斐会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馊主意，绝对不可能喊出那两声哥哥。

　　“哪个朋友？”褚母真不愧是律师出身，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半点漏洞都不给昭昭留下。

　　昭昭心里咯噔一下，暗骂糟糕，脑袋快速转动寻求解决之法。

　　因为原斐复杂的家庭情况，褚母一直不太喜欢昭昭和他往来，但又碍于褚父和原斐之间的渊源和两人接触机会的稀少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昭昭此时说出原斐的名字，难免会惹褚母多想，到时候怕是就没这么简单了。

　　可昭昭……实在是想不起来能够说服褚母的男性朋友。

　　褚父对昭昭十分宠溺，把她养成了天真无邪的性格，一边感叹女儿传承了他的赤子之心，一边又唯恐昭昭被小男生给骗了，对她社交圈管制尤其严格。加之从事的又是个能吓唬人的职业，把昭昭的一大群追求者拒之门外。

　　“嗯？”昭昭犹豫的时间太久，褚母已经心生怀疑。

　　昭昭咽了口口水，未免褚母怀疑，硬着头皮说出一个她极力避免的名字:“程载阳。”

　　“老程家的儿子？”

　　昭昭眼一闭心一横，重重点头。

　　褚母没再追问，她轻轻吐出一口长气，暗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没想褚母接着说道:“自从老程调到市局之后倒是没怎么联系了，你爸不在的时候他们家帮了不少忙，是该打电话问候一下。”

　　褚母戴上眼镜，从床头柜里翻出通讯簿，开始拨打电话。

　　“别……”昭昭伸手意图阻拦。

　　褚母拨号的动作顿下，狐疑地看她，目光犀利，眼神中明确表示：你为什么拦着我是不是在骗我？

　　昭昭慑于她的气势，生硬地补全未说完的话:“别太打扰人家了，这都快九点了。”

　　褚母点点头，颇为认同道:“说的也是。”

　　昭昭面露喜色，坐直身体意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褚母又道:“不过我怕拖到明天忘记反而失了礼数，还是今日事今日毕。”

　　昭昭樱唇微张，提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眼睁睁看褚母按下象征死亡的拨通键，只能暗自祈祷自己前两天转发的锦鲤能发挥作用，程载阳今晚值夜班做手术没时间接电话。

　　“你好，哪位？”

　　清朗干净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昭昭一颗心渐渐沉底，不再垂死挣扎，仰面摔躺在床上等候秋后处斩。

　　“是载阳吗？我是孟阿姨。”

　　“孟阿姨好，有什么事吗？我爸出警还没回来。”

　　男人的声音温暖和煦，光是通过话筒里的电磁波，她都能想象他此时嘴角含笑的画面。

　　他们太熟悉了。

　　“没什么大事，不用麻烦老程。我听昭昭说，你前两天帮了她一个大忙，阿姨想谢谢你，周末有空吗？来阿姨家吃饭吧。”褚母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昭昭看，仿佛早已洞察一切。

　　昭昭被她看得发怵，交握的两手溢出密集的汗珠，险些就脱口求饶，坦白一切。

　　没想程载阳竟然只停顿了一瞬，无比自然地回答道:“举手之劳而已，不过确实想念阿姨做的糖醋排骨了。”

　　“那我们就说定了，明天中午过来吃饭。”

　　“一定。”

　　昭昭有惊无险地回到房间，靠在门背上抹了把额头的汗。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盯着通讯录界面迟疑好一会儿，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深呼出一口气，把程载阳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昭昭:【大恩不言谢[抱拳]】

　　程载阳回复得很快:【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主动联系我了。】

　　昭昭想了想，慢吞吞地打上一行字:【我当然是想尽可能减少和程医生的联络，三天两头进医院可不是什么骄傲的事情。】

　　她巧妙地偷换概念，把从前恩怨一笔带过。

　　程载阳看着屏幕上俏皮的蒙混话语，非但不恼，反而凝视着聊天背景上的烂漫少女勾起了唇。

　　程载阳：【方便解释一下‘帮忙’的事情吗？我怕明天在阿姨面前露出马脚。】

　　昭昭非常乐意揭过上面那一茬，简略地介绍了相亲碰到那位奇葩艺术家的事，暗搓搓隐去了原斐的名字。

　　她不擅长说谎，落在键盘上的指尖都打着颤儿，心中惴惴不安，生怕程载阳发现端倪。

　　好在他并没有多问，只是状若无意般调侃了一句：【阿姨似乎对这件事很着急。】

　　昭昭：【也还好吧……】

　　只是看文字，都能觉察到当事人的中气不足。

　　结束对话，昭昭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在乳胶枕上印出轮廓分明的五官，力求把自己憋死。好半天，她似乎觉得这种死法太痛苦又不雅观，神色恹恹地翻过面儿，凝视漆黑的天花板唉声叹气。

　　这下可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明天要怎么面对程载阳……

　　*

　　次日，天朗气清，和风舒畅，一扫几日的阴雨霾色。

　　褚母一大早就去了蔬菜市场，为程载阳的到来采购食材。昭昭昨夜忧心忡忡难以入眠，凌晨四点天光大亮时才渐渐睡去，这一觉就睡到十一点半。如果不是小区楼下的大功率割草机在嗡嗡运作，再睡三五个小时想必不成问题。

　　程褚两家人关系好，以前经常互相蹭饭，故而程载阳对褚家的三餐时间非常了解。近十二点，褚母关掉油烟机，刚开始摆盘上桌，门铃声就适时响起。

　　“昭昭，去开门，应该是载阳来了。”褚母催促。

　　昭昭刚从床上爬起来不久，脑袋犹自混沌，全凭潜意识完成洗漱穿衣流程，眼皮都还没完全睁开，仍带着点起床气，依靠从褚星晖手里抢来的鲜奶续命，加上对来人的抗拒心理，哪里愿意消耗生命能量，她戳了戳褚星晖的手臂，软绵绵撒娇道:“星晖去一下。”

　　被迫放弃世界杯陪看魔卡少女樱的褚星晖一脸委屈地看向身侧长他七岁的幼稚姐姐，无奈地站起来开门。

　　“载阳哥。”他打招呼，迎程载阳进来。

　　程载阳穿了一身简单清爽的休闲装，唇角含笑，少了几分工作时的正经与肃穆，一如当年那个温润的邻家哥哥。

　　“几年没见，星晖都长这么高了。”他腾出一只手，轻拍褚星晖的肩膀。

　　褚星晖也就在窝里横，对外面皮远不及昭昭厚，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给程载阳从鞋柜里拿了客用拖鞋。

　　昭昭双腿盘坐在沙发上，低头呡牛奶，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褚母把菜肴全部端上桌，摘掉围裙请程载阳入座，看见他手上大大小小的礼品袋，嗔怪道:“说好的阿姨请你吃饭，怎么还带了东西。”转脸对昭昭又是另一副做派，“昭昭，去倒一下饮料。”

　　看似和颜悦色语气无恙，却让人不寒而栗，显然是在责怪她不懂事，有客来竟然只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没有主动招呼。

　　“哦。”昭昭缓缓放下手中的牛奶杯，不得已硬着头皮和程载阳打了一个非常尴尬的照面，绕过沙发去了厨房。

　　“程……你想喝橙汁还是椰子汁？”她在冰箱门的遮挡下问程载阳的喜好，不由在称呼上犯了难。程载阳比她长三岁，小时候天真单纯，每天追在他屁股后面“载阳哥哥”喊得心无芥蒂，可自从他表明心意后，昭昭再也喊不出口了。

　　程载阳并不在意称呼上的变化，莞尔笑道：“你喜欢就好，我不挑。”

　　昭昭最是受不了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淡然模样，想到待会儿还要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进行至少一个小时的接触，她就头疼不已。偏偏褚星晖一点心眼不长，丝毫没有觉察到昭昭的焦虑，没心没肺大喊：“姐，我想喝可乐！”

　　昭昭白他一眼，凉凉道：“教练已经和我说了好几次你好光长肉没有力量提升了，可乐就算了，糖醋排骨也悠着点吃，最多三块。”

　　褚小弟被她突如其来的长姐气派给吓到，赶紧点了点头，以免又惹她不高兴被剥削口粮。

　　兴许是在医院工作，接触的人事丰富，各年龄段的热门话题程载阳都能说上两句，加上性格温润，谈吐文雅，让人不觉抵触反而如沐春风，逗得褚母和褚星晖心花怒放。

　　菜过五味，褚母突然问道：“载阳是六月生的吧？”

　　“农历六月初三。”他说。

　　褚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算起来都已经二十七岁了，找没找对象？”

　　程载阳摇头，目光有意无意触及了埋头认真扒饭的昭昭。

　　褚母也看了眼自己挑剔的女儿，放下筷子唉声叹气道：“我果然是老了，看不懂你们这一辈年轻人，昭昭这个年纪放到我们那个时候还没出嫁，是要被人在背后议论老姑娘的。”

　　程载阳收回视线，笑道：“阿姨风华正茂，怎么说得上老？至于昭昭……”

　　昭昭看似全神贯注地执着于食物，实际上两只耳朵竖得分外机灵，把三人的对话悉数收入耳中。程载阳突然一顿，让她反射性地绷紧了神经。

　　“褚叔叔长年在外，阿姨独自带大这么个小磨人精不容易，还是让她多留几年陪陪您吧，不急于一时。”

　　褚母掩嘴笑，又给程载阳夹了几块糖醋排骨。

　　昭昭暗自松了口气，觉得程载阳这一番说辞着实不错，适合放在常用模板里哄褚母，还可能减少相亲频率，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