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昭不宣》纸韶

3、夏日长（三）

　　Tobewithyou位于西街广场顶层，餐厅设计是兼具优雅与奢华的经典法式风格，附带一片宽阔的天台花园。仰能观浩瀚星空，俯能览江市繁华，一向以体验独特，服务周到闻名。每天只接待十二桌客人，排队的壮观景象比之海面捞，俨然是地狱模式和菜鸟模式的差距。为此，昭昭还一度怀疑老板能不能赚到钱。

　　和原斐电话的时候昭昭正在气头上，蓦然想起新闻上某财大气粗的老总想要走后门插队被餐厅老板拉入黑名单的事，有意提出来刁难原斐，没想到他还真订到位置了。

　　直到被服务员请到座位上，昭昭还有点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她摆摆手遣走了服务员，小声问原斐:“你怎么做到的？”

　　原斐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有钱能使鬼推磨。”

　　“不是说这家店的老板视金钱如粪土吗？”

　　闻言，原斐似笑非笑地看她:“你从哪儿听说的？”

　　昭昭正襟危坐，模仿地方台的漂亮女主持，字正腔圆地重复了那则新闻。

　　原斐：“这只能说明那位老总还不够粗。”

　　昭昭突然沉默，原斐疑惑道：“无话可说？”

　　她意味深长地盯着原斐看，好半晌，才闷闷道：“为什么突然开黄腔。”

　　原斐懵了一瞬，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时摸不清昭昭的意思，正准备道歉，她突然眉飞色舞起来：“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正经人！穿上西装就把自己当个人看了？”

　　原斐无言，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这么起劲：“你确定要浪费时间在讨论餐厅老板的金钱观上，这里可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人为食亡，昭昭及时住嘴，把注意力放到菜单上，准备“大开杀戒”。

　　原斐似乎已经有了决断，胳膊肘压住桌面，双手交叠抵在棱角分明的下颔上，问：“想吃什么？”

　　昭昭深吸一口气，愤愤瞪向他，这绝对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

　　餐厅为了彰显的自己的高级和品质，只提供了法文和英文菜单，有意为难昭昭这种连英语四级都是惊险飘过的艺术生。

　　原斐明知她的水平，却绝口不提提供帮助的事，风骚地牵起嘴角，就差在脸上明写“求我”两个大字。

　　昭昭自然不肯让原某人如意，憋着一口气胡乱指了几道菜，末了还不忘得意洋洋地朝他做鬼脸。

　　原斐看了眼她瞎指的菜名上，轻笑一声，叫了服务员来点单，不由感叹小兔子果然自带萝卜雷达导向系统，闭着眼都能找准食物。

　　他当然没有按照昭昭的指划点菜，否则他们今天晚上就只能吃胡萝卜全宴了。不动声色地剔去了昭昭讨厌的食物，把菜单交还给服务员。

　　“这次回来待多久？”昭昭把可颂面包切成片，小口小口地塞进嘴里，像是延时版的土拨鼠啃玉米。

　　原斐担心她噎着，把矿泉水递到她手边，轻描淡写道：“不走了，回来养老。”

　　昭昭的动作僵住，小块面包含在嘴里，左边脸颊鼓出来一块，又慢慢缩小，被唾液淀粉酶消融。她缓缓抬起头，吞了口口水硬把面包咽下，拧着眉毛问道：“不挖石头你靠什么养活自己？”

　　原斐嗤出丝笑，懒怠地靠在椅背上，吊儿郎当道：“继承家业啊。”

　　昭昭怔了怔，然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义愤填膺道：“早该这么干了，凭什么好事都让坏蛋占了，多欺负老实人啊！”

　　话刚出口，她又急忙反口：“我还是别侮辱老实人这词了，不过他们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回原斐没顶回去，唇角不动声色地往上扬了扬，琥珀色的瞳孔溢满笑意。

　　她肯定不知道，自己说这番话的时候，有多护短。

　　“周末有空吗？新店开张，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原小老板一向出手阔绰，尤其当花的不是他辛苦挖石头赚来的钱时。

　　昭昭拧眉想了想，苦着脸摇头：“不行，要搬家。”

　　“一边哭穷一边喜提新居？”

　　“阿晚资助我的。”她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合租室友无限量供应爱情动作片……会使我堕落的。”

　　原斐：“……”他不在的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点什么。

　　一顿十三道菜的法国大餐下来，昭昭发现自己的瞎指一通竟然没撞上任何禁忌食物，她不由挺起小胸脯，暗觉自己已经脱非入欧，可以考虑趁热打铁转发一波微博抽奖。

　　原斐结完账回来，正准备把小票扔到旁边的垃圾桶，被她敏捷地抢过去。

　　她摊开被卷成小直筒的票单，边走边看，努力辨认上面的阿拉伯数字。

　　“看出点什么名堂没？”

　　原斐领着她走到停车场，昭昭瘪着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要难过得掉眼泪。

　　她爬上车，唉声叹气道：“感觉自己亏大发了，这顿饭根本没有吃回本，下雨天没看到星星就算了，居然还碰上天台维护连江景没看到……。”

　　原斐：“……”究竟是哪一毛出自你的口袋。

　　他伸出手放肆地揉了揉昭昭的脑袋：“那等天台维护好了我们再来一次。”

　　昭昭没应声，额头抵在玻璃窗上不再说话，似乎是睡着了。

　　纤细的弯月被厚云遮住大半，只留下头顶一个尖尖的角，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大地，捉住了藏在法桐枝叶中躲猫猫的如丝细雨。

　　原斐把昭昭送到住所楼下，目送她的背影上了楼，才翻开抽屉，摸了一盒烟出来。

　　昭昭回来的路上兴致缺缺，虽然她极力掩盖，原斐还是敏锐地从神色中觉察到了异样。不过她既然不想说，问了也是白问，打滑腔的功夫，两人都练得炉火纯青。

　　车窗降下，他取出打火机点烟，年岁久远的香烟似乎受了潮，沾了两回火苗都蔫蔫地趴下。他正准备连盒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面前突然站了个气喘吁吁的小美人。

　　估计是跑得着急打偏了伞，额前鬓边的乌发都湿哒哒地黏在皮肤上，月光一照，本就白瓷似的的肌肤像是镀了层光，清纯又诱惑，美得让人心悸。

　　原斐灵巧地把烟盒扔到后座底下，车窗降到底，没正形地冲她笑道：“才两分钟不见就想我了？”

　　昭昭仿若未闻，扶着车门缓过了气，径直问：“你今晚上哪儿住？”

　　她在爬楼梯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么件事，原斐长期在中缅两地穿梭，除却年节，停留在江市的时间很少，多数时间是今天来明天走，住在自己的公寓里为多。但他这回说要长留，昭昭不确定，那边会不会让他回老宅一趟。

　　“我家啊。”原斐理所当然道，伸出手把她蒙住眼睛的湿发往旁边拨了拨。

　　昭昭吐出一口长长的气，低声喃喃：“那就好。”

　　他从来不会把原家老宅称作家。

　　原斐愣了瞬，而后噗嗤笑开:“怎么，怕我一回来就大闹天宫啊？”

　　昭昭白他一眼，大手一挥道:“行了，你跪安吧。”说着，就转身往回走。

　　原斐紧紧盯着她的背影，按在车门上的手收紧又放开，来回几次后终究是遏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猛地推开了车门，三步并两步挡到昭昭面前，沙哑着声音问:“千辛万苦跑回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个？”

　　他忽然敛去了一身乖张桀骜，安静地垂着眸子，视线紧紧黏在她身上。

　　纷乱的雨丝结成团，点成线，线成面，连成了一片雨幕，把他浇了个透顶。雨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往下淌，路过滚动的喉结，然后隐入胸膛。

　　原斐在紧张，紧张到身上的每块肌肉都绷紧战栗。

　　昭昭踮脚，努力伸直手臂，让小阳伞越过原斐的头顶。皱着眉，好像在思考原斐的问题。好半晌，她开口，声音绵绵软软却不容置喙：“回来养老就省着点花钱，哪有人拿着救济金天天山珍海味鲍鱼翅尖的？以后就凑合凑合吃市一小后门的麻辣烫吧，别在我面前装阔了。”

　　昭昭生得很好，一双眼睛尤其漂亮，通透又水灵，直视对方眼睛的时候像是无形的精神攻击，让人毫无反手之力。

　　原斐深深望进去，里头有慈悲有怜悯，唯独不见一丁点的缱绻旖旎。

　　不等他回答，昭昭推搡着，把高大的男人摁回了车内，自己撑起小阳伞迈着碎步跑了，溅起一路的水花，轻盈单薄，却似铁蹄铮铮，踏在他心上，差点把沸腾的血管挤破。

　　他略显狼狈地坐在驾驶位上，头上还搭着昭昭胡乱贴上的纸巾。被浸湿的头发往下淌着水，迈过眉毛和长睫两座大山，润泽了浅淡的眼瞳。

　　他忽然肩膀一塌，靠在座椅上低低笑出声来。

　　是他操之过急了。

　　早已融会贯通的温水煮青蛙，每每碰到褚昭昭，他就恨不得揠苗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