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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风渐起(五) ...

  •   三伏将至,江市的气候愈发潮湿闷热。考虑到建筑租金问题,大多数封闭式集训画室都建在偏远的郊区,树木丛生,百草丰茂,随处可见低飞的蜻蜓和伏在树干上鸣叫的知了。

      办完工作交接,钟梓瑶很快从高考组办公室搬走,转到了兴趣组。

      昭昭最近一次见她,是周五快下班的点,除了各班班主任和晚课老师,其它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昭昭身兼二职,也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钟梓瑶是来取自己之前的范画的,高考组和兴趣组分据画室南北,对外的展示橱窗并不在一处,组长要求每位老师都要提供三到五张作品作为参考,短时间内拿出这么多幅高质量的画有些为难,她只能过来碰运气找找之前的作品。

      昭昭帮她一起在作品堆里翻找,暗自感叹时间真是治愈伤口的良药。

      钟梓瑶的脸色看起来比周一见时好上许多,虽然面颊依旧瘦削,但红润光泽,嘴角一直噙着笑,频频看手机,似乎在等谁的消息。

      办公室里的老师陆续离开,昭昭和她一起翻了好几处画册,只寻到了两张,打算再去底楼的接待室看看时,实践楼里的灯光唰地一同熄灭了,两人齐齐惊呼了一声。昭昭这才想起来昨天各班班主任收到的电路检修通知,让她不要慌张。

      黑灯瞎火中,钟梓瑶的手机屏幕亮起,她面上一喜,方才的慌乱一扫而光,疾步走到窗口接通电话,被椅子绊到也浑然不觉。

      “小心点呀。”昭昭亮起手机电筒给她照明。

      听筒里传出嗡嗡鸣声,距离远,昭昭没太听清,大约是在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伤到。

      钟梓瑶回道:“没事,稍微磕了一下。”本就温和的声音,此时更是轻柔缓缓。

      灯光昏暗,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却能从声音里清楚地感知到她的欢欣雀跃,连说话都像是在唱歌。

      不一会儿,她挂断电话,对昭昭说道:“还差一张画周末我自己补一下吧,今晚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吃饭,我叫了车,先走一步啦。”

      “行,那你路上小心点,到家记得给我发个短信。”

      昭昭和她告别,摸黑回办公室拿包。空无一人的大楼安静到连轻微的脚步都能传来好几重回声,实践楼的结构和公立学校的中小学十分相似,一层楼分布四个教室,角落里是办公室和卫生间,安全通道应急灯消耗蓄电池中的电量,散发着绿色的幽幽光芒。昭昭不由想到了念书时听过的校园恐怖故事,突然脊背生寒,赶紧加快了脚步,直到看见穿着荧光绿马甲的保安大哥,她才呼出一口长气。

      大马路上的路灯似乎不受这次电路检修的影响,比雾色朦胧的月光敞亮。

      昭昭注意到画室外的停车位上有一辆黑色保时捷,和家财万贯办画室纯属体验生活的徐校长同款,在淡黄的路灯下车身流光溢彩,彰显着富贵。

      正疑惑是哪位深藏不露的老师座驾,就看见车窗降下,露出钟梓瑶的脸庞。

      她鼓了鼓腮,暗自摇头,朝地铁站的方向走去,不由感叹现在的网约车司机真是家里有钱没地方烧的,从他们这穷乡僻壤到市区,一来一回怕是油钱都挣不回来。

      而与此同时,同样瞥见了昭昭身影的钟梓瑶则手忙脚乱地关上车窗,心中惶惶不安。

      “怎么了?”驾驶座上的男人目光温和,含笑看她,明明将窗外景象尽收眼底却恍若不知。

      她急忙换上笑容,缓缓朝男人摇了摇头,手掌压在左胸口,试图掩盖慌乱的砰砰心跳。

      金丝框眼镜下划过一丝玩味,男人不动声色,温声继续刚才的对话:“你弟弟剩下的债务已经清了,现在人在平市,虽然过得不太如意,但很安全,需要我派人把他接回来吗?”

      钟梓瑶摇头:“他也该吃些苦头了,不然总是记不住教训,我和妈不能帮他擦一辈子的屁股。”话落,又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苛厉,咬住下唇小心翼翼地瞄了男人,见他并无异色,才放下心来,柔声道:“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不想再麻烦你。”

      闻言,男人的手从方向盘上移下,解开安全带,缓缓倾身过去,单手托起了她的下巴,粗粝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贴着她的耳朵道:“怎么跟我还客气?”

      温热的气流顺着耳廓打转,他沿耳骨吻下,而后含住钟梓瑶敏感的耳珠,反复吮吸舔吻。

      这等高明的情场手段,显然不是初出茅庐的钟梓瑶能够招架的,一道电流蔓延全身,她倏地失了力气,气吁吁软绵绵地靠在男人怀里,任他为所欲为。

      *

      平时嫌弃那帮调皮捣蛋的学生烦人,一到周末反而有些想念。

      昭昭躺在床上敷面膜无事可做,给原斐发微信,讨论明天看哪部片子。

      她想看新上映的动画电影,但原斐说影评差,中国导演拍外国片子,不洋不土,没有教育意义,推荐评分很高的战争大片。

      昭昭反驳他评价过于草率,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些所谓的知名影评家觉得垃圾的片子,说不定就正投小朋友们的喜好呢,他们不在这个年纪,怎么会知道同年龄段受众的真正需求。何况看电影只是休闲消遣的方式,怎么能指望小孩子通过两个小时学会有些人一辈子都懂不了的道理。

      两人一来一回斗起嘴来,原斐秉承“好男不与女斗”的中华传统美德,不愿和过于感性的褚老师争辩,只反问了一句“你是小孩子吗?”昭昭就哑火了,再没回复他。

      原斐疑惑不已,褚老师的战斗力可不止这么一点,经常胡搅蛮缠也要在他这里赢个体面的。莫非自己这句话戳到她痛处了?不应该啊,她一向自诩永远三岁的。

      他捉摸不透深不可测的女人心思,只能自我安慰昭昭是去洗澡吹头烘衣服了,抱着手机翻来覆去等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沉不住气主动拨了电话,小心试探道:“生气了?”

      彼端刚刚睡着的昭昭被电话铃声闹醒,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眼皮沉沉耷拉着,努力了两次也没能完全睁开。

      半睡半醒间的声音软绵绵没有力道,她不满地嘟囔道:“好吵,睡觉了。”

      话落就啪地一下挂断电话,塞进枕头底下,顺手把床头灯关掉。

      世界安静。

      被她倒扣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屏幕尚亮,反应迟缓的运营商发来购票成功的提示短信。

      是原斐想看的那场战争片。

      *

      -你是小孩子吗?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为什么不能是小孩子?

      昭昭的记性很好,只有她不想记住的,没有她记不住的。

      十五年前的八月二十日。

      那天褚父难得休假,本来答应带她去水上乐园玩,没想刚出门就接到了警局来的电话,需要临时出警。他歉疚地和昭昭说抱歉,让她自己看书,下次再补偿她。哪料一向乖巧(大雾)的昭昭突然就委屈吧啦地瘪嘴哭了,抱着他的脖子两腿乱蹬死活不肯下来。

      “爸爸骗人!每次都这样!说好今天陪我的你又要去找别的小孩子了!你是不是不想要昭昭了!”

      褚父:“……”他前段时间在处理一个大型拐卖儿童案,总是和小朋友打交道,和同事电话的时候提到几句,没想昭昭居然记在心里了。

      褚父不知从何解释,拿她无法,只能勉为其难地带着她一起到了案发现场,丢进警车里让新来的警员小张帮忙照料。

      小张刚从警校毕业,是个老实巴交的新人,每个案件细节都要用随身携带的小本本记录下来的那种。对褚父更是有一种的由衷的崇敬和钦佩,故而爱屋及乌,觉得昭昭也是天底下最可爱最单纯的小朋友,对小姑娘半点不设防。

      加上昭昭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哄得大小伙子心花怒放。

      她说要去上厕所,小张就带着她去。

      她一本正经地指出男孩子的不能进女厕所,小张就尽忠职守地站在厕所门外等候。

      结果——

      让她踩着小凳子翻窗跑了。

      小张在外守了大半个小时不见人影,这才觉察到不对,托几个路人帮忙进去寻找都没有觅到踪迹,愧疚得差点给褚父跪下道歉。

      幸亏当时程载阳的父亲在场,他也算是看着昭昭长大的,没有褚父这种女儿奴的自带滤镜影响判断,对昭昭皮猴似的的性格还是略知一二,当即确定昭昭是因为顽皮进了案发的别墅,让小张在附近寻找。

      这些暂且不提,且说昭昭翻窗而出,在草坪上像个球似的打了个滚后,正好撞上了坐在石阶上咬着手臂低声啜泣的原斐。

      他本来只是为了抑制哭泣声虚虚一咬,被昭昭这么一撞,在细瘦的胳膊上磕出了两个大坑,青青紫紫,像是被吸血鬼的獠牙扎入般渗人。

      昭昭心知犯错,慌张地张圆了嘴巴,往后倒退两步,随时准备跑路。

      可过了好一会儿,除却几不可查的肩膀颤动和鼻尖轻耸发出的抽泣声,男孩没有任何其它反应,连看一眼肇事者都不曾。

      昭昭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又把退下来的两步挪了回去,从侧面探出头悄摸摸打量男孩。

      经过长达三分钟的科学观察,她有百分之九九的把握确定,面前比她起码高十厘米的男孩子是在掉眼泪。

      她长到八岁,还没见过这样的哭法。悲切又小心。

      想到自己总是虚张声势的放声大哭,不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作为老师的好帮手、同学的好朋友,孟律师和褚警官爱情的结晶,人类正义的化身,昭昭突然萌生出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也就是俗称的——

      多管闲事。

      不明真相的褚昭昭小朋友蹲在的男孩面前,现学现卖,把褚母平常教训她的话搬出来,一套一套的说着大道理,想尽法子用自己贫瘠的词汇来安慰他。

      “大哥哥,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妈妈说,大人是不能哭鼻子的。”

      “这样很羞羞脸哦。”

      ……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说完这一番话,一直埋头哭泣的男孩突然止了哭声,缓缓抬头看她,琥珀色的瞳孔上蒙着一层水光,被烈日晕染,看上去比凌晨的启明星还要璀璨。

      “为什么我不能是小孩子?”

      他一字一句问得咬牙切齿,一向胆大包天的昭昭被精致漂亮的小哥哥慑住,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

      昭昭忘记她是怎么回答的了,照她的那时的皮孩性格,说出口的大约是对一个初丧母的孩子来说很残忍的话,让她不愿意再回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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