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不知处》小稻穗

11、掩耳盗铃

　　在回家的车上，云笙一路看着从眼前流逝的风景，想起那天的故事并没有在这里结束，两人都想起了那天的后续，云笙轻轻放下窗户，让风吹进来，肖逸则是一言不发，闲待云笙脸上一系列丰富的表情。
　　那天后面的故事是云笙和肖逸两人决裂的引子，是两人长达七年冷漠的源头。
　　两人提着购物袋出了商场大门，有一个卖冰淇淋的店面人头攒动。云笙道：“有这么好吃吗？”肖逸将购物袋递给云笙道：“你等下，我去给你买。”然后就见着穿着运动服的肖逸钻进了人群中，肖逸人高，隔着层层人山，都能见到他圆圆的后脑勺和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的细碎发。
　　云笙突然觉得有种满足的幸福，想到这么温暖的弟弟以后要找女朋友，她竟然有点难受。这可能就是像妈妈一样不习惯儿子娶儿媳妇吧，一个陌生的女人来夺走这份二十几年的温暖。
　　云笙正在感慨，肖逸却已经买着冰淇淋了，他回过头在人群里朝云笙使劲却又小心翼翼的挥舞手臂以及他手里的冰淇凌，脸上露出他小时候得到梦寐以求的玩具般满足的笑容。
　　等肖逸从人群里再次钻出来，他最喜欢的K-Swiss白运动鞋上已经多了好几个黑黄的鞋印了。可是他很高兴的跑到云笙面前，逆着光，为云笙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将冰淇凌爽快的递给云笙道：“给。”
　　你遮住阳光防止它灼伤我，可是你却不知道，你化作了阳光照在我心里，还带着刺痛。云笙不明白这份痛来自哪里，但是云笙真实的感觉到了这份痛。
　　云笙吃着冰淇凌，晚风渐渐吹来，江边落满了晚霞，感觉江水只是天空的延伸，把天空来不及装下的云彩装在了自己的怀里。江边的榕树盘枝错节，枝繁叶茂，两人就那么静静的走在江边，感受江风习习和间或传来的渡轮声。
　　云笙吃得正欢，冰淇凌徜徉在暖风中，慢慢融化了。云笙由慢慢享受的吃法变得狼吞虎咽，最后因为冰淇淋太冷她凉得上蹦下跳。肖逸拉住她的小手臂，温柔的说：“别蹦了，小心摔着。”然后将云笙拉近，用低沉而带着点青春期的沙哑声音对云笙道：“你这里还有冰淇凌。”然后慢慢的低头，用双唇轻轻的吻去了云笙嘴角残留的冰淇凌。直到肖逸完成这一套动作，云笙都是扑闪着自己无辜的大眼，因为她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感受不到刚才时间的流逝，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肖逸从她手里接下她吃剩下的冰淇凌，牵着她的手走回家，云笙才如梦初醒。
　　醒过来的云笙真希望自己没有醒过来，在肖逸含情脉脉的目光中云笙关上了房门。此时云笙的内心已经有无数只羊在奔跑，我是谁？我刚才干了什么？肖逸刚才干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他难道不知道我是她的姐姐吗就在这么纠结中，一个晚上过去了，云笙和肖逸都没有吃晚饭。但是第二天感冒的只有云笙，因为她心里烦躁，忘记关露台的窗户，被冷风湿气侵袭，等到早上，全身已经发烧，昏昏沉沉，双腿无力，像踩在云端。
　　躺在床上的云笙昏昏沉沉，梦里尽是绚烂的江边场景，但此时她抓不住任何东西，连近在咫尺的肖逸她都抓不住，他像个透明人一样，云笙可以看见自己的手从他的手间穿过，下午那种被肖逸牵着手回家的温暖踏实感像一个魔咒，在她心底扎了根。而此时越是抓不住肖逸，她便越着急，越无助。突然彩色一块块破碎，露出黑色的天，肖逸也越来越看不清，本就害怕黑暗的云笙在梦里都急得哭了。突然在黑暗的左边流下了黄褐色的水柱，昏黄色的水迅速在云笙脚边汇集，云笙惊慌的躲着洪水，一遍惊慌的看着快要消失的肖逸，终于惊慌失措的哭着大喊出来：“不要走，不要走。”双手还在空中虚无的抓着什么，眼看着肖逸已经消失在黑暗里，云笙最后真的绝望了。
　　就在云笙哭得凄惨的时候从黑暗中伸出一双手，紧紧的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踏进无边黑暗，黑暗在云笙的脚下生出了莲花，让云笙都忘记了哭泣，看着洁白无垠的莲花一朵一朵盛开，一朵一朵化成彩色的光消失。最后那双大手使劲一拉，云笙从黑暗一下子踏入了白昼——云笙惊醒了。
　　映入眼帘的就是肖逸，他的手紧紧的抓住云笙的手，满脸焦虑。旁边还有家庭医生夏医生和王芳，看到云笙清醒过来，都大松一口气。夏医生先开口道：“小姐醒了就好，待会儿给她吃点清淡的粥，再吃药，好好修养就没事了。”王芳也过来摸摸云笙的额头，露出放心的笑容：“还好还好没什么大事。你这个傻丫头，你知不知道你高烧三十九度八，又做噩梦，可吓死我们了。”云笙因为高烧脱水，嘴巴很干，根本张不开嘴说话，只能露出无辜又抱歉的苍白笑容。王芳又对肖逸道：“你快去给你姐姐端粥来。”又对一旁的夏医生道：“真是太谢谢您了，我送你出去。”
　　肖逸放开云笙的手，对云笙说到：“我马上去端粥，你等会儿。”那温柔的眼神让大病中的云笙又受了一惊，终于想起自己生病的原因，也再次想起了梦中的场景。
　　她刚才是被肖逸抓住的手吗？她为什么那么信任那双手，是因为感觉给了她安全的感觉吗？她再次举起自己苍白的双手，手上还残留着肖逸手上舒适的温度。
　　肖逸端进来一杯温开水和银耳小米粥。云笙自己坐了起来，肖逸连忙在她背后垫上枕头。温开水里有一根吸管，肖逸端起杯子，云笙就着吸管很容易就喝进去了水，云笙喝了大半杯没换气。喝完水，肖逸又准备喂云笙喝粥，看着肖逸认真吹着热气的样子，云笙伸手接过碗，道：“这个我自己吃。”然后自己几大口就吃完了，然后自己躺下了，剩下肖逸很尴尬。
　　肖逸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云笙生病肯定与自己昨天做的事情脱不了关系。他为此感到很内疚，同时又很纠结，他十分想告诉云笙，我喜欢你，我不想你当我的姐姐，我想要你当我的女朋友。所以尽管出来云笙的房门，他还在云笙房前踟蹰徘徊。
　　云笙只好坐在石凳上，控制自己的情绪：“你有什么要问的。”
　　青春期刚刚懵懂的少年，对感情、对初恋，有种执着。只是他喜欢上了自己的养姐，这璀璨的少年便变得不自信、犹豫了。曾几何时，他也收到满桌子的情书，就算是现在，也能在校园随时遇见向他表白的学妹。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东西藏不住，一个是咳嗽，一个是爱。以前他能感觉到云笙偶尔流露出来的对他的喜欢，不是那种姐姐对弟弟，而是对一个男人的喜欢，他心中不免雀跃欢喜，但是在经历昨天的鲁莽之后，肖逸变得不确定了。
　　王芳送夏医生出门回来，便见肖逸失魂落魄，连问：“阿逸，你怎么了？你姐姐吃粥没有？”吓得本就心事重重的肖逸连忙摆手：“没事没事”然后一溜烟的跑去厨房送了筷碗，又钻回自己的房间。王芳狐疑的推开云笙的房门，见云笙已经躺在床上，心里又不放心，便轻轻问：“阿笙，你喝粥了吗？感觉怎么样？”云笙睁开虚弱的眼睛微笑着答道：“没事了妈，粥也喝了。我休息休息就好”王芳慈爱的点点头，替云笙掖好被角，轻轻的走了出去。
　　看着王芳小心翼翼出房间的样子，云笙捂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对肖逸只是姐弟之情，可是昨天肖逸的轻吻像一个耳光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心底暗藏的那抹龌龊—原来她喜欢肖逸。才会把这么多年的追求者拒之门外，不是他们不够优秀，而是她把他们都无意识的与肖逸进行了比较。肖逸是从小扎根在她心里的参天大树，而后来的追求者们只能享受这参天大树露下的星点的光，肯定早早夭折。
　　可是喜欢上自己的弟弟，这是多么大的罪过，肖逸是肖鸣岐和王芳的独生子，是他们两全部的希望和寄托，他们也把自己当作亲生女儿来疼，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养女一直爱慕自己唯一的儿子，现在，他们唯一的儿子还亲吻了养女，他们一定会气得中风，把自己扫地出门，若是传出去，也绝对是新闻的头版头条，会让肖家名声扫地。
　　所以这件事绝对不可以让肖鸣岐和王芳知道，最好乱在两人的肚子里，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第三天云笙就去读书了，并且借口要准备毕业论文寄宿在学校，一周回一次家。云笙尽量避开肖逸，但是却还是被肖逸堵在了后花园的藤萝花架下。
　　“我们能谈谈吗？“肖逸看似平静的问。
　　肖逸觉得所有的措辞都苍白无力，没有什么词语能修饰他的感情，面对这个比自己大四岁的养姐，他还的确只是个孩子。就比如现在云笙能够镇定面对自己，而自己却整日惶惶不可终日。现在他要问什么？你喜欢我吗？如果她回答不喜欢呢？我该怎么办？
　　见肖逸久久没开口，云笙想趁此离开，肖逸又突然开口：“你为什么住校了？”
　　云笙背对着肖逸，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尖，道：“我不是说了吗，我要准备论文。”
　　肖逸在云笙的电脑上看见过她的毕业论文，已经过了终审，只需要答辩就可以了。更本不存在云笙说的准备论文这件事。肖逸如实的陈述道：“据我所知你只需要答辩就可完成毕业了。”
　　谎言被拆穿，云笙先是一愣，苦苦思索找不到弥补谎言的话，反而又让云笙觉得坦荡了。转过身，盯着已经比自己高的肖逸的眼睛道：“那又怎样？”
　　从肖逸的角度可以看见云笙的眸子亮晶晶的，是那么无辜，纯洁，而肖逸能想象到自己的眼眸一定黯然失色，像瞎子一样。肖逸往后退了一步，嘴唇动了动，仿佛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却只有无力的三个字：我知道了。
　　肖逸离去后，云笙低下头，有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抬头45度仰望天空，眼泪便不会落下。我仰望了你，眼泪化作亮晶晶的眸光，装下你整个影子，就算最后它仍会孤独的落入尘土，但它告诉我，你来过。
　　云笙回到学校，好朋友叶浅告诉她，数学系的帅哥木易又打电话来询问她的病情好没，云笙对这个木易既不讨厌也不喜欢，因为这个木易做事本就有分寸，虽然喜欢云笙，但是从来不做过分的事情让云笙产生心里的负担。这次木易这么关心她，也是因为她请了三天假，到学校后从宿舍去教学楼的途中还因为身体低血糖晕倒在地，所以基本上木易一天一个电话，也只问问叶浅云笙好没好。
　　叶浅看着云笙心情低落，询问道：“你怎么了？”
　　云笙深吸一口气，摇摇头，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家啊。”
　　叶浅做出一副我的天呐的表情：“亲，你刚才才从家里回来。你应该想想木易帅哥，人家好歹也是数学系的学霸和才子，多少女生给他扔红色的桃心，你如果还不上心的话，他这天天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给我，我都要忍不住去撬你墙角了。”
　　云笙听着撬墙脚的话，被叶浅逗笑了：“我上网搜搜那种挖掘机质量好，买给你。当作毕业礼物。”
　　叶浅扔过来一个抱枕，被云笙笑嘻嘻躲过去了。叶浅只好自己来捡抱枕。
　　第二天云笙和叶浅在从图书馆出来的大门口偶遇了木易，木易道：“两位美女要不要赏脸一起吃个饭？”叶浅马上接口道：“正好正好我吃腻了食堂的饭菜，你要请我们去哪里吃啊。”云笙对叶浅接话的速度表示佩服，叶浅好像看穿了云笙的心思，在一旁耳语道：“谁叫你半天没想好拒绝的台词呢。”对面的木易笑着道：“本来我准备请两位美女去食堂吃的，可是刚才叶美女说了吃腻了，我要再去食堂估计叶美女以后会不接我电话了。”叶浅道：“嗯，算你识相。”旁边云笙根本插不进去半句话，云笙突然觉得叶浅要挖墙脚的话可能不是随便说说的，现在看两人聊天的默契，云笙觉得自己要成大灯泡了。偏生这个叶浅还拉着她不放。
　　等着到了木易挑选的餐厅，三人落座，木易和叶浅都同时要云笙先点菜，搞得云笙觉得自己像被招待的客人一样。云笙想想也干脆不客气，点了自己爱吃的菜，木易又让叶浅点了菜后才自己点菜。趁着木易点菜机会，云笙悄悄问叶浅道：“你不会真喜欢上木易了吧？”叶浅正在喝水，被正主，突然问及心事，手一抖，一杯水就撒在自己身上了，连带云笙披着的长发也未能幸免，沾染上了水。云笙陪着叶浅去洗漱间擦拭被打湿的衣服。
　　到了洗漱间，叶浅十分歉意的道：“对不起。”
　　云笙抱抱她温柔道：“没关系，这么优秀的男孩子，你喜欢也是正常的。他又不是我的男朋友，你没必要觉得愧疚。”
　　叶浅摇着头：“可是，我还是觉得自己很龌龊，我喜欢上了追求闺蜜的男生。我也告诫自己不能这样做，但是，但是当我看见他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想和他多呆一会儿。”后面叶浅的声音里带着着急，生怕云笙不相信。
　　云笙笑着拿过纸巾，替她擦拭水珠，借此也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我理解，你不用有愧疚感。如果你真的爱他，就要勇敢去追求，不要让自己后悔，明白吗？”
　　叶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用手擦干了自己眼角的泪珠，点头道：“谢谢你。”
　　云笙觉得叶浅也需要时间一个人平复一下心情，便道：“那我先出去，免得木易等得无聊，你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出来，好吗？”
　　叶浅主动抱住了云笙，这是一种感谢、一种宽恕吧，云笙觉得。如果自己得不到宽恕，那给予朋友以宽恕，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幸事吧。
　　重新回来的云笙忘记了自己的头发也有点湿，木易指着她的头发道：“你这里的头发怎么没擦？”
　　云笙摸摸自己面前的头发，歉意的笑道：“没事没事，我用餐巾纸擦一下就好。”
　　刚才服务生来处理碎玻璃的时候把纸巾放在木易那边，木易体贴的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云笙，又重新替云笙倒上清水。
　　而餐桌不远处，就站着一群打闹高中生，那群高中生里面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平静的看着云笙和木易。当云笙感觉有人看自己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见了肖逸。两个人对看了几秒，肖逸突然迈着大步走出了餐厅。
　　云笙起身准备去解释，叶浅却又突然回来了，拦住了云笙起身的动作，云笙透过窗户看到肖逸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走远，人群中有两个人和他勾肩搭背，像是很好的兄弟。云笙知道肖逸肯定误会了，但是，云笙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你永远不知道，我当时冲动的举动，花费了我整个青春期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