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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远古天五 ...

  •   嬴姝悬腕草枕之上,略有些忐忑,医者慈目低垂,专注诊脉,她目光时不时望望对面,希望自老者面上看出些什么。

      这自然不会如愿,诊完一只手,老者抬手示意,嬴姝乖乖递上另一只。

      寒症自娘胎里伴着嬴姝,有记忆起,每岁入冬她都要来医者这里走一遭,身体养的稍有不经心的时候,便要被训一顿,现今不过入秋,她心知又要挨顿骂,好在姑娘心中不以为然,自觉早已练出了厚脸皮。

      可是今日不同,完诊,老者慢悠悠的收回手,轻飘飘赠她一句:“阿姝有孕了。”

      嬴姝还想着怎样将训斥敷衍过去,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下意识两手去盖住小腹。

      少年原本安静坐在一边,低着头无甚表情,听到医者的话,坐直身体,转头看向嬴姝与老者。

      此时,嬴姝已然被喜悦淹没,目光炯炯看着医者,轻问:“然?”

      老者点头,笑了:“然。”

      唇边笑意越发明显,嬴姝猛地转头看向少年,眸中迸出的欢喜绚烂耀眼,声若鹊鸣:“小峰,阿姐得偿所愿了。”

      这一望,竟对上了少年的眼神,原本嬴姝只是太过喜悦想要寻人分享,并未指望得到回应,现下意外的,少年的目光安抚了这位初闻讯息的母亲。

      嬴姝开始回想数月来与他的相处,而后后知后觉,少年虽常常看着神思远在红尘之外,然则凡是需要时,他都在,意外的安稳。

      嬴姝垂眸思索,笑的越发柔和,思罢,她作势起身,医者很快飘来一句嘱咐:“行动莫疾。”

      “诺。”嬴姝乖乖听话,放缓动作。

      医者又叮咛了些其他,吩咐二人两日后来取草木滋补之物,便要他们走了。

      医者的药庐有鲜草香气,总是干净清静,姐弟二人自药庐出来,日头西沉,天边云霞飘洒,轻快柔美,远方飞来峰顶依旧有如有红雾笼罩。

      嬴姝凝望了山峰许久,少年静静陪立在一旁。嬴姝忽的出声:

      “感念凤神,赐下这个孩子,一偿我与塬哥的夙愿。”

      她满面感激,于她与全族而言,大难过后,飞来峰是神的恩赐,现下因凤尾花的温养,她终于将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表达完感激,嬴姝转头看向少年,却发现少年睁大眼睛,看起来分外无辜,似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由笑起来:“小峰,这是何表情?”

      少年被打趣了,默默转过头去,看向一边。

      嬴姝便放过他,不再笑,道:“还不算太晚,小峰陪我去峰上探望司祭大人,前段时间劳她费心了。”

      二人向神峰出发,背影在山径上走远,留下嬴姝一路絮语:

      “小峰,我与塬哥结发三载,总劳司祭大人与医者费心,原本以为不会有后,要感激的实在良多……”

      飞来峰上,山间寂寂一座巫庙,司祭跪倒在青鹞图腾之前,素手无瑕,合十摇晃,几下之后,她停下动作,将掌心的玉片漏到面前的陶板之上。

      三枚玉片在陶板之上停落,司祭取过木枝于沙盘上落下最后一笔,心中推演:

      上兑下巽……

      大过卦

      司祭眉头轻轻皱起,闭上眼眸,手中分化青鹞四型,片刻,翠色的鹞型虚影显现在她面前。

      往日里,召唤鹞灵必伴有鸣叫,今日竟不闻鸣声,司祭睁开眼眸,眼前的鹞灵身上无丝毫飞越九天之姿,气息紊乱,显见被邪灵之气侵染。

      一损俱损,受其影响,司祭头脑一阵昏沉,扶额倒下,好在她当机立断,挥袖散开鹞灵。

      然而,鹞灵消散前,她见到了它弥漫赤红颜色的眼瞳。

      如何会这样,有些纤弱的女巫皱眉心叹。

      她撑着身子站起,走至东南角,点燃玉髓,耀目光华在房中高涨,驱散邪灵,司祭慢慢挪出房门。

      屋外,冰夷神像在明红的霞光照应之下,望去竟有些温暖,这个神是玩世不恭的,司祭雕刻他时,却在它眸中融入了慈祥。

      她婷婷的站着,注视着它的眼,看得忘了自己,回过神来,自嘲一笑,行至雕像身旁,女子背靠着它的身侧坐下,安心的闭上眼睛,调息起来。

      气息将将安稳下,感应到有人触动半山阵法,她睁开双眸,又是那个强大的部落的依靠。

      少年陪着嬴姝踏进巫庙时,司祭便站在院内等着他们,嬴姝已然习惯了司祭大人如此超然,她欢快的依偎过去。

      此时的嬴姝难得的小女儿态,清风拂过她散在眼角的碎发,灵动而惹人怜,她有些欢喜又有些羞赧,道:“大人,嬴姝来向你报喜。”

      阿姝总是如此鲜活,司祭慈爱的看着她,伸手为她将碎发别至耳后,问道:“是何喜事?”

      “明夏,便可诞下与勐塬的宝宝,大人,阿姝好高兴,幸而有……”

      嬴姝与司祭在叙话,少年为她们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并未靠近。

      踏入这座院子,他便察觉司祭灵息不稳,前方屋内更是一股魔煞之气萦绕不去,玉髓光耀通明都压制不住。

      少年手臂背于身后,指尖微动,自屋内抽出那一丝魔息,魔息被擒到他手边,白焰默默将其包裹住燃烧,然而许久过去,魔息竟都未燃尽,少年目光渐渐凝重,张开手将焰火握入掌心。

      嬴姝与司祭就孩子的事叙了半饷,想起小峰还站在一旁,忙对他招了招手。

      少年走近,在二人身边站定。

      司祭看向他,不知是否错觉,她忽的觉着现下气息平稳舒适了许多。

      “大人,这是小峰,族中猎队外出偶然带回,我们小峰年纪小小便很是神勇,救了塬哥一命。”嬴姝毫不吝惜的夸耀少年,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而后话锋稍稍一转,轻声:“可惜他似是天生有疾,无法言语。”

      于司祭看来,少年气息难得的清正,打量他片刻,断出是个世外之人,她现下精神有些不济,模糊感应下,仍道:“这孩子莫名有些熟悉。”

      嗯?嬴姝不懂,略有些奇妙的看看两人,少年对她摇摇头。

      逗留这片刻,时候不早了,需得下山,有话只能下次再叙,嬴姝告别,两人便离去了。

      ******

      场会位于有易内城之外的右侧,王亥与相舆领着一干商族子弟自入外城一路行来,对于所见所观不由俱是点头。

      王亥赞许:“前有壕壑,侧倚险峰,背靠群山,城外良田接密林,不外有易举族安然。”

      相舆颔首,十分赞同,然思了片刻,他想起什么,惑道:“大哥十数年前迎娶嫂子,不是游过此地?”

      “正是十数年前并非如此,而今我才会赞叹。”大哥拍拍自家二弟的肩膀,道:“你观,这城墙新近建成,有易新任族长绝非等闲。”

      商族一行行近场会,绵臣携徽幽绵卿亲自起身相迎。

      有易尚黑,今日绵臣绵卿皆着黑衣黑袍,唯徽幽一袭红衣艳烈,远远望去似一簇火焰,吸引目光。

      这位族长夫人在相舆眼中与大嫂有六分相像,然大嫂嫁入商族,渐着白衣,平素也淡雅居多,未想她这妹妹性格倒是十分不同。

      “兄长不远万里而来,有失远迎。”绵臣与王亥见礼,引他前行,一边口中夸赞:“商族子弟,人人高壮宽阔,姿态风发,皆是人中龙凤。”

      王亥与他客气:“谬赞,谬赞,一路走来,有易民风景然,实在羡煞我。”说着他转身自身后接过一陶罐,递与绵臣。

      绵臣接过罐子,罐中有事物摇晃,有些份量,他问道:“此为何物?”

      “我等途径太行,误入一猿猴居所,于石洼间觅得此物,名唤为酒,滋味醇美,愚兄无甚好物可送,今日便以此酒水与族长共享。”王亥答。

      “多谢,兄长客气了。”绵臣又看了那酒坛两眼道谢,与王亥行至上首,将其让于左位,而后与徽幽在右位坐定。

      石阶之上铺陈的草垫纹理编织繁复,上又安放厚实的布垫,王亥落座,拍了两下,夸赞:“早闻有易麻纺细软舒适,今日一试,果真如此。”

      “哈哈,真是什么都逃不脱兄长的一双慧眼。”绵臣客气。

      王亥倒不以为意:“我等商人四处奔波行市,早早练就这图利之态,习惯而已,还望族长不要嫌弃。”

      “兄长潇洒,我不及。”绵臣亦自然接过,而后亲自拍开那陶罐之上的泥封,转而道:“不知是何等美妙的滋味,愚弟先尝尝。”

      这一晚真是热闹,天上繁星点点,场会上篝火连片,几十坛酒水饮尽,年轻的小伙子不分你我,跳起舞来,即便言语或有不通,你来我往却未停止。

      围观姑娘们不时传出几阵撞玉般的笑声,小伙子们便被激的更加想要表现,动作越发大开大合起来。

      商族之舞闪转腾挪间皆是勇猛,虎虎生威,很是有力,看得绵臣大为赞赏,问道:“兄长,不知此舞可有称谓?”

      王亥平淡中不失豪情,答他:“囚牛。”

      有易儿郎灵活机巧,善借势应变,王亥亦对有易之舞欣赏不已,他便也问:“有易之舞何名?”

      绵臣望着前方一笑,答曰:“困兽。”

      王亥听后颔首。

      二位族长沉默片刻,而后相视齐声笑起来,道:

      好称谓!”

      怀中抱着半罐酒水,绵卿望着眼前的热闹,看得醉了,亦喝得醉了,眼神朦胧,他索性手肘拄于膝上,以腕托额,模模糊糊的笑起来,小声道:“这猿酒定是你盯上好久,带人去偷的。”

      相舆落座在他旁边,知晓他已半醉,听了这话,未想原来师弟醉了如此率真,倒是有趣,先逗他:“连师兄都不喊,果真是糊涂了。”

      而后,他也不否认,而是问道:“如何想到是我呢?你我离开太行已有三四载了。”

      “我怎知晓……你何时发现猿酒”,绵卿嘟哝着,后半句已听不清,停顿片刻,待音色清晰了些,他言道:“不过,你向来最有耐心了。”

      相舆听了,凝视面前喝醉之人半饷,唇角笑意越发明显,道:“师弟比想象中更了解我。”

      相舆全心意的看着眼前的绵卿,绵卿倒是半阖双目蒙昧的看向前方,一袭红衣自他身侧飘过,他轻轻道:“阿姐,先走了。”似是自言自语。

      相舆未听清,只当他在胡言,对他道:“阿卿,你醉了。”

      嬴姝到时,场会已东倒西歪一堆人,她巡视许久,在人群中找到了坐于地上拂掌喝彩的勐塬,他笑的开怀,还不时跟着起哄两声。

      待嬴姝挨着他坐下,勐塬伸臂搂着她的肩膀,避开周围有些疯乱人群,疑惑:“阿姝来晚了,被何事绊住了?”

      这场合实在不适合说些正经事,嬴姝靠在勐塬肩上,静静道:“是好事,待回去了告诉你。”

      话音落,她便笑了,半晌眼角一颗泪水映着火光悄悄自颊边滑落,晕湿勐塬的麻衣。

      那年
      我被困于你设的猎坑中……
      那年
      你弃下高位归附有易寻我……
      那年
      族内纷乱你拼尽全力护我……
      你只余我,我只余你,如今终于可以再多一个了……

      “好,定是个惊喜。”勐塬在她头顶爽朗笑着,胸腔震动,而后他道:“你看,今夜这些小子们顽疯了,商族送的酒水滋味奇妙,劲道也很足。”

      “嗯。”

      无月之夜树影深深,少年靠树坐在影中,他眸中勐塬与嬴姝的一隅似与其余天地间隔开了。

      少年继承父亲的记忆,然那段记忆中,与母亲相关的,便只有一幕,二人坐于天极之顶,亦如此相依相偎。

      父亲留给他的话语道:其余的记忆,都是独属于你母亲的珍藏……

      他想:这大约便是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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