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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远古天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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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姝自屋内抱出一陶缸麦粒,走到院内平铺的大石板前,将麦粒尽数倒在石板上,均匀的铺晒。
石板前方不远,穿着麻衣的瘦高少年背对着嬴姝坐着,拿一柄石刀认真剔除手中皮子上还黏连的血肉,三四块已整理好的皮子堆他脚边。
自从坐下来,少年好像不会累一样,片刻没有停的干活,嬴姝已被他这一根筋的模样弄的没脾气,盛来一碗水,走近少年,关心:“小峰累了吗,要不要喝点水?”
嬴姝为少年取名“小峰”,盖因觉着少年与那飞来的圣山一样,神秘而突然的出现在有易,算是一种缘分,所以便干脆叫他小峰了。
可惜,这个名字,少年明显并不适应,好多时候他都反应不过来是在叫自己,月余过去,最近才好些。
他应当原本有自己的名字,可惜却说不出,嬴姝看着冷肃天真的少年,满心叹息。
少年抬头,看着嬴姝,眼神清亮,他摇头,示意自己不渴,复又低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嬴姝没有办法,将手中的碗放到少年身边,说道:“水放在这里,小峰渴了就喝掉,整理完这一块就去玩吧,剩下的,等你大哥回来了,让他做,慢慢来,不着急的。”
少年眨下眼睛,抬起头,对嬴姝点头。嬴姝终于放心了,走回石板前翻起麦粒。
拿着石刀剔肉,对少年来说,其实十分简单,盖因他扫一眼,便可理清皮毛下原本的筋肉走向。
可惜,于嬴姝不是这么会事儿,少年是勐塬的恩人,年龄又小,她便总觉得他那么勤快,看的心疼。
嬴姝每每如此,少年也十分无奈,三两刀下去,手中的皮毛变得干干净净,他放下石刀,自动自发的站起来,走出家门,出去“玩”了。
出了院落,少年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渐渐向部落后方靠近。
部落后方有座半高的大山,与部落间隔着一块不大的平地,平地上种满麻草,如今正是麻草生长最旺盛的时候,浓绿的仿佛生命力可化为实质。
麻草原中,孤独的站立着一棵数丈高的巨树,这棵树,树冠宛若云盘,每片叶片均椭圆狭长,宽过八九岁孩子的手掌,只是看着便与其它树木有明显不同。
如今少年站在树前,贯通整片平地的风猎猎吹过,少年扎起的长发和麻衣衣摆随风凌乱的飞扬,他的眼眸,却不受丝毫影响,于混乱的发丝间细细灵动的打量过树身每一寸枝干。
此处有着从未感受过的充沛妖气,少年回忆起母亲曾经的话语:
“千年前,妖界之主为战凶魔,灵魂沉寂,封闭整个妖界,自那时起天地间妖气渐薄,其余五界再也修不出大妖……”
而今,面前这整棵树,通身笼罩在充沛浑厚的妖气之中,如同精灵之源,少年回想母亲幻化予自己看的,与眼前这株十分相似,令人敬畏的妖木……这是一株沵(mi三声)莨——妖界之主的原身。
来到此地月余,妖木从未有异常,然则今日起,此地妖气翻涌,树木枝桠之间灵息凝现,似要打出花苞。
少年凝眸,这是规则昭示:天地异变,有乱将生……
出神之际,一袭着红衣的身影渐近少年,她亦专注的打量着面前的树,开口轻轻问道:“孩子,你说它会开花吗?”
少年转身,认出来人为嬴姬,名唤徽幽,部落首领绵臣的妻子。
嬴姝曾在家中不经意的说过,结亲之后,徽幽便经常穿着色彩艳烈的衣裳,今日近距离的见她,果然明媚的过于极致。
少年未语,徽幽忆起他是不能言语的,冲他微微一笑,望着大树,说了许多:
“绵卿出生后,这棵树便在族人不经意间长得神异高大了,外婆见了言道:“长得挺好,留下来吧。”便将它留了下来,它在这里,又长到如今这般高大,播种收麻时,给族人撑起一片阴凉休憩之地。”
忆起往昔美,徽幽面上笑容柔美真实了许多,过了会儿,回过神,她喃喃道:“你看,一棵树给予容纳它的人如此蕴贴的回报,然而人,却可仅因可笑的缘由,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少年闻言,不解的看着徽幽,与人族接触的短暂时光中,他已然有感人性十分复杂,或多或少对某些事物过于执着。
神魔仙妖如若想要大乘,首要便是勘悟自身,少年以为,人族应当也是了解自己的,可是徽幽说出这几句话,似乎很悲伤。
看着少年不解的眼神,徽幽却以为孩子单纯,不知世事,听不懂自己言语间的意思,她莫名有些轻松下来,轻纾了口气,与少年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开了。
目送徽幽离开,少年回身凝望沵莨,天地间剧烈涌动的妖气,似要将它送入生命最绚烂的时刻。
它可能真的要开花了……少年想罢,也转身离开。
麻草特有的清香,散发在天地之间,少年带着一身清香走回部落。
远远见到少年伴风而来,嬴婆停下手中的活计,坐在土墩上,招呼少年:“小峰,游嬉归来,可欢喜?”
婆婆面前摆着一只大陶盆,里面似乎灌注了许多的水,少年走近,目见水中泡着许多已然有些松散的白茧。
少年目清,神情浅淡懵懂,这在婆婆眼中是腼腆单纯,不由得将他看的更小一些,慈爱的告知:“婆婆养的桑蚕刚结了一批茧子,现在缫丝。”
话毕,婆婆将手伸入水中演示给少年看,似是只拨弄了几下,一只蚕茧便被婆婆轻轻巧巧地弄散,亦十分容易的找出了茧丝头。
婆婆的剥茧抽丝,在少年眼中蕴含一些奇妙,这双有些粗糙的手熟悉水波韵律,借着柔韧的波动可以打散看似繁乱密不可分的茧子,多年的经验又可使她将丝绪之首自一团漾开的白线中捻起。
这是婆婆自少女时期便掌握的智慧,世事变迁,部落诸事诸人物是人非,这小小智慧却会长长久久的保存、流传。
少年乖乖巧巧站在一边看着自己忙碌,专注地样子使婆婆更加喜欢,她将缫出的蚕丝绕到一旁放置的纺轮上,打开话匣子:“这个手艺不算什么,婆婆年轻的时候,徽幽的外婆还未接任首领,她十分聪慧,精通养蚕缫丝。”
昔年风华太过精彩,婆婆手中的动作都慢了下来,神情似是想要平淡又掩饰不住的有些落寞,慢悠悠的继续:“她是个勇敢的姑娘,孤身一人西行寻到盐湖,有易自制盐粉之后,便不再受制于人,仿若一夜之间,便成长成这方圆百千里最强大的部落……”
少年静静听着,不时眨下眼眸,眸光微敛,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看去真是个专注的好听众。
不过在婆婆看来,少年人便要飞扬跳脱一些,不知今日怎么,自己竟在少年面前提起这些往事,很快有意识的止住,想起近日来的传闻,转而高兴的告知少年:“这两日传来消息,商部的王亥和相與大人带领的市队将至有易,到时交易往来定然十分热闹。听说王亥大人驯牛服马,造出名为“车”的工具,是个十分有风采的人物,到时婆婆和你们一家一定都要去凑一番热闹。”
说罢,婆婆带着些许期许,还加了一句:“当年嬴姬不远万里婚嫁于他,也不知如今如何了……”
嬴姬?徽幽?
少年闻言有些疑惑,婆婆见到,意识到少年不懂这部落内的规矩,解释道:“我们有易首领后代女子皆称谓“嬴姬”,原本奺迴是徽幽一辈长女,可惜出外游历遇上了王亥,两人两情相悦,也便嫁了出去……。”
婆婆言语之间有未尽之意,少年望着她静静思索,婆婆却停了感慨,不再多说,默默走回屋子,不一会儿自里间捧出一捧紫黑的桑葚,高高兴兴塞入少年手中,要他带回家吃。
少年静默片刻,仿若什么也没察觉,平顺地捧着桑葚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