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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疫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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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间客栈酒馆都是一处光怪陆离的世界,令你与我,他与她,他与他成为生命中的过客,成为说书人口中的故事。
“……话说那书生,姓蔺,晟州人,及冠不过半载,解试、省试步步登科,殿试面君时刻,有那其他学生抖似筛糠,却见他素旧衣裳、器宇轩昂,大殿上当、当、当,挥毫书就策论,于战后边境三城防治之上见解颇妙,自此啊,他披红袍成状元,平步青云……”
“这样一位年纪轻轻前程似锦的后起之秀自然的被各位老大人们看在眼里,差人打听到他还未成亲,这可真是正中下怀,一时间家中有女眷待字闺中的纷纷起了泰山之情,什么侍郎家的女儿,尚书家的小姐,更有丞相的孙女,都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那一阵京城的茶馆赌坊热闹非凡,都在压这新科状元会成哪家女婿。”
说至精彩处,台上说书人拿巧顿住,举目望去,老的少的众生听醉,特别是将成家立业的男子,已然错觉平步青云,眼看可抱得美人归又得泰山扶持的是自己。
“啪”的一声,说书人的折扇敲在案桌边沿。
犹如大梦先觉,有人喝了一声“好!” 随之而来就是满堂喝彩,大堆铜钱夹杂着些许碎银子如骤雨一般落在堂上。
说书人起身拱手谢过,接着讲道:
“意料之外一声惊雷,半年后蔺府敲锣打鼓满目红妆,状元郎到底做了新郎官,娶的却不是原先众人猜测中任何一家小姐,一位姓秦的姑娘入主蔺府成了状元夫人,那么这秦姑娘到底是何方人氏?”
是啊,到底是何来历?听众纷纷猜测:比得上丞相的孙女,莫不是什么背景尊贵的高门小姐,状元对她一见倾心。
座下还有一张桌子,只坐了位白衣的姑娘,她认真听着,听至此姑娘一双素手拿起面前的酒壶为自己倒酒,清凌凌的酒水盈满三杯,她端起一口一杯仰头喝尽。
三杯见底,台上说书人亦接着:
“众人多方打听下,终是知晓那秦姑娘原来是清江红船之上名动一方的歌妓秦绵,传闻每到清河花节之夜,富商大贾为求她歌一曲豪掷的金银可装半艘红船,消息传开,一时间京城举城哗然,除却得罪了原想与蔺状元结亲的权贵,更有言官上书弹劾他有辱斯文。”
“至此此事惊动王上,唤来状元郎询问,蔺决明跪在阶下,却是不慌不乱,说明原委,原来书生赶考时路经清河,那日船行过半黑云遮空,大风突至,掀起巨涛打翻了简陋的一叶扁舟,书生不识水性,危难之际秦绵将他救起,收留照顾了一段时日,如今他虽金榜题名,不敢忘当日救命之恩,愿以余生护她一世周全。”
故事至此,听众亦议论纷纷,有那几个声量略大,一副指点江山之态:“此等救命之恩,娶一高门为妻后纳个妾便罢了,顾全官途还留一段美名,状元郎实在短视。”
此话一出,酒馆中约坐百余男子,过半点头,十数附和。
白衣女子一直在平淡饮酒,现下一壶饮尽,听了此等真知高见淡淡“呵”了一声,招来小二:“再来两壶酒。”
今日整个梁山之南最大药行的少东家孙绍泉亦在此招待客商,客商喜大堂热闹,他便陪着在此坐着,嘈杂喧嚣的大堂令他在那白衣的女客安静走进酒馆时便注意到她,这个女子素淡,面容只是秀丽,极简的发髻,未带钗环,随身一个白麻布包,包中应当装着些木盒,身为药行少东家他有些见识,知道这个女子很可能是位医女。
医女坐下只叫了一壶酒,平平淡淡的在饮,如同饮水,令孙绍泉心中微讶:嗜酒的医女倒是少见。
虽然女子不去看台上,孙绍泉可感受出她对说书人的故事并非不在意,现下那姑娘终于有了些许的反应,他也不知怎地,高声说了句:“有情有义之人难得,我倒是挺佩服他。”
说完这句,自有旁边的人要与他说道说道:“原来是孙少东家,这开门做生意确需重信义,可做官又不同,要注重清名,又需得圆滑一些才好,再说了,到底秦绵是红船上呆过的与小户人家的清白女子又不同。”
这些孙绍泉如何不知,他和和气气的应付几句,余光注意着那位白衣医女,却不想那姑娘对自己的话有如没有听到,仍旧兀自饮酒,一杯接接一杯,神色漠然。少东家不由有些失落。
大堂热闹片刻又安静下来,说书人继续:
“咱们这位王上向来不爱管臣子内纬之事,听完状元所言,并未责怪于他,反倒说了句是个有情义之人,便叫他退下了,这事就算了了。之后虽说也有那老大人不轻不重的为难了他几回,如那尚书......”
“他都不卑不怯的受下,办事未出半点差错,倒令人刮目相看,因他与京内复杂势力未有牵扯,夫人亦深居不出不去交际,王上倒是越发重用,如今京中谈起蔺大人只会说起四个字“后生可畏”。”
至此,新科状元爷的故事讲完,酒馆中众生相皆有,略有所思,倒是有一共识,这位京城新请来的先生书说的不错,纷纷撒了几个铜钱打赏。
说书人饮了办盏茶,理理仪容打开折扇,要张口开始说下一个故事,这时,一块东西从台下扔上来,咕噜噜一路滚到他脚边,先生定睛一瞧,不由睁大眼睛,竟是一两金子,台下一个声音传来:
“将刚刚的故事再说一遍。”
是位姑娘的声音,清淡而无情绪。
说书人台上有块板子,上面写明了打赏三钱银子客人可点故事来听,一两金子,在满是达官贵人的京城先生都没有收到几回。刚开张就有如此进益,他是如何想不到的,顿时声色激昂的又从头讲起状元爷与歌妓可书可颂、情深义重、终成眷属的故事。
就着第二遍,姑娘又喝了两壶陈酿,面色终于透出些红晕。酒馆中的人们来了又走,不知何时她最近的桌子边上坐了一少年一娃娃。
第二遍讲完,那位姑娘又扔了一两金子,还是说:
“将刚刚的故事再说一遍。”
客商告辞后,孙绍泉仍坐着,他原想坐的近些,不想那张桌子被两个孩子占了,少东家心中着实腹诽了句:这年头看着斯斯文文的姑娘来酒馆买醉,挥金如土的听故事,现在一个半大孩子又牵着一个娃娃进了酒馆。
他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对医女说道:“姑娘,故事虽好,老听一个,其他客人也腻了不是。”
那位姑娘终于转过头,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