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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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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一路呼啸,驶过僻静的柳絮枝头,穿越山路,一路向远方奔驰而去。
他坐在最末尾的位置,偏过头朝着身后不知道哪个地方回望,眼中怅然若失。
昨天一天对他来说竟然像梦一般,蔡徐坤此刻迷迷糊糊的,对于晚上发生的事情还有一丝不知所措。总而言之,此刻心情十分复杂。
“蔡医生,你怎么了?”张成光有些担忧,“昨天见你一夜未归,回来的时候憔悴得不行,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啊……噢,没事……”面对对方真诚的询问,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又碍于颜面不好实话实说,只好匆匆敷衍一番。
但脸颊仍旧止不住地烧红。
张成光见他这般模样,倒也隐约明白些什么,忍不住调侃道:“是在想陈立农吧?”
被戳中心事,蔡徐坤无意识地吸了口气,才缓缓吐了个“嗯”字。他皱着眉头,说话也犹犹豫豫,不像平时的风格:“心里总有些怪怪的,不知道什么感觉,说不上来,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坐在前面的医生或有说有笑谈天说地,或疲惫不堪倒头就睡,每个人都忙于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蔡徐坤将目光堪堪扫一圈,又落在随着车身晃动而显得磕磕绊绊的树叶上。
彻夜未睡,撑着手靠在窗边的蔡徐坤渐渐被一股浓烈的困意包围,摇摇晃晃间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
又是那个满目疮痍的清潭县,他仍然蹲在那里,任碎石和尘埃挟裹在空气里,缠得他浑身难受。
但那并不重要,他蹲在一块巨石前面,看着被压在下方动弹不得的清秀面孔,心情复杂。
还是那一双微颤的睫毛,跟从被救护车上抬下的那一次一样,半分不短。蔡徐坤皱眉,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什么话。
仿佛有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喉咙,疼得他无法呼吸。
“……蔡医生?”站在旁边的消防官兵还在等他的诊断和指示。
他凝神,将目光落在伤者灰烬与血肉杂糅的大腿处,瞳孔深邃,隐约泛了点泪光。
可他却又想笑,但勾了勾唇,觉得牵强,心口像进了沙子一样疼。
“……陈立农,你给我挺住。”蔡徐坤的声音很小,小到不知是鼓励别人,还是为了鼓励自己。他蹲在原地,觉得腿脚发麻,换了个姿势,又吐了口浊气,才缓缓打起精神,准备为对方的伤口消毒。
蔡徐坤轻轻一碰,没想到对方却就此睁开了眼。
原本有些欣喜,但蓦地对上一潭死水,让他心底忍不住一沉。
印象中的陈立农,不会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瞧着他——像法官审视犯人一般,令人无地自容。他仔细瞧来,发现这人眉眼之处并不像是陈立农,只轮廓大致相似,闭着眼睛的时候更是有他七八分影子。
“你是……蔡徐坤?”
手里的清水眼看快被自己温热,蔡徐坤按下疑惑,先偏过头替他洗了洗伤口附近的石灰,才认真回答:“我是蔡徐坤。”
其实他已经有了大致猜测,这让蔡徐坤更加难过。
四周到处是搜救的队员和呼唤声,他没有时间问这样那样的问题,这个人还等着他救命。
却又是庆幸的,原来他还活着,只是不幸被掩埋在废墟下,他只要伸手,就能救下这个人,这个让陈立农迟迟走不出心魔的人。
“……我……不是陈立农,我是……陈……立信。”躺着的人吞吞吐吐。
“我知道。”他开口太快,显出语气中十足的不耐烦。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耍些什么脾气。
耳边突然传来对方粗重的呼吸声,他讶异地转头,发现陈立信眯着眼睛,笑得虚弱。
有些怔忪,不得不说,他笑起来的模样很像陈立农。蔡徐坤心口一软,缠绷带的动作也变得轻了一些,看着他面目全非的大腿皮肤,竟然有些不忍。
良久,才轻轻道:“已经尽量为你做好了止血措施,但等会运你出来的时候,还是会流血……”他想了想,简单安慰道,“别担心。”
大概是他绞尽脑汁才想出的一句话,他实在还没有学会对陈立农以外的人温柔以待。
蔡徐坤叹了口气,准备起身离开,腿上却突然一紧,他低头,发现陈立信竟然用手死死地攥着他,也不知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
皱了皱眉,忍住心中嫌恶的情绪,他蹲下来显得颇有耐心:“还有什么事吗?”
躺在地上的男孩咧开洁白的牙齿,与他被肮脏灰尘铺满的面容显得毫不搭调:“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躺在这里的是我,不是陈立农。”
陈立信说话时,声音像烟熏那般,粗哑难听,总让人觉得吊着一口气。
注视着他探索的表情,蔡徐坤不语。
“你应该是救不得我了。”他兀自说着令蔡徐坤心头大震的话语,“医生救不活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至于……至于阿农,他应代替我活在这世上,享遍欢喜,受尽磨难……”
蔡徐坤低头,冷冽的目光未有片刻松动:“他从不该代替任何人。”
周围忽然没了声音,他疑惑地抬头,发现废墟竟然消失了,只剩下他,和被巨石压着的陈立信。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刚包上绷带的腿突然血流不止,蔡徐坤慌张环顾,也没有找到任何急救的工具。
“你……你等一会!”他作势要跑出去找,却被对方死抓着手不放。
陈立信摇头:“没用的,听我说完。”见蔡徐坤慢慢安静下来,他忍着疼,面目狰狞地开口,“也许你说得对,他不代替任何人……但我想,这话你该对着他说。”
血水汩汩地从断开的腿肉里冒出来,逐渐蔓延一地,将蔡徐坤的鞋底染得污浊不堪。他看着面前这个人的面孔从和善变得阴鸷,仿佛誓要化作厉鬼,心中大骇,却无论如何都移不开脚步。
“我那般疼爱他,他又怎么会不为我这个哥哥报仇呢。”
“报仇……”他喃喃自语,“可他一直认为害死你的人是他自己……”
黑色的背景被越来越多的血液倾覆,染得猩红恶臭,映着这般的光芒,陈立信笑得开朗,竟不似个奄奄一息的伤患。
他笑着看向蔡徐坤,像是在看一个可怜的傻瓜那般怜悯。
身边什么一空,那块巨石突然飘了起来,在他反应不及之时,一下子冲向蔡徐坤。头骨与硬石激烈碰撞,砸得他霎时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慌乱地睁开眼,蔡徐坤捂了捂被玻璃磕得疼痛的额头,看着窗外错落有致的丛林恍惚不已。
他悠悠松了口气,但心底的不安却愈加强烈,正要掏出手机做点什么,却被自动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差点摔了它。
张成光皱眉担忧,他深呼吸几下摆手,表示没事,才缓缓按下接听键。
“喂,老许?那件事情查出来了?”
……电话那头的人沉吟半晌,才娓娓道来:“少爷,事情果然有些蹊跷,我去查证了一下……”
蔡徐坤听着听筒里沉沉的声音将来龙去脉详细汇报了一遍,嘱咐了一句“别告诉爸妈”,便草草挂了电话,觉得自己心口炸开了似的难受,还未彻底缓过神来,就被张成光一惊一乍的声音吵醒:“蔡医生!你快看热搜!!”
他看着对方不可置信的表情,那股不安感终于涌至嗓子眼,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怎么了?”
可张成光的神色明明焦急,却又只是欲言又止,仿佛不知道说些什么。
还未开口询问,手机已经传来一条推送。他低头,在看到标题的一刹那瞳孔骤缩,颤着手点开了链接。
“[最新]陈立农董丽娜公布恋情![爱心][爱心][爱心]”
汽车颠簸得厉害,连带着他浑身都在发抖,一个又一个冷颤从脚底涌起,他听见耳边一阵轰鸣,眼前竟也已漆黑一片。
“啪嗒”一声,手机狠狠砸在地上,屏幕朝下碎开了花。蔡徐坤像是恍然从梦里醒转,小心翼翼将它捡起,将惨白的手指放在上面温柔摩挲。
屏幕还亮着,他不小心碰到了话题里热门微博的赞,却也毫不在意。
目光始终深邃,眉头未皱半分,连他也不知道在克制些什么。
“蔡医生?”张成光试探性地叫了声,却见他好生生地抬起眼。
“怎么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还算正常,尚且听不出什么端倪,只是显得有些遥远。
“你……没事吧?我是说,要不要给陈立农打个电话问问?”
打电话吗?
他仍然习惯性地偏过头看向窗外,视野却被层层叠叠的林木擒住,仿佛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片山林。
只是想看一看天空而已,怎么也这么难。
大拇指仍旧无意识地在屏幕划来划去,就着摔碎的裂痕,用粗糙的指纹一点一点描摹着,像把玩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可那颗炸弹,明明是他血淋淋的真心。
车子驶进了隧道,顷刻的黑暗让他清楚瞧见自己失神的脸庞,矫情而别扭。他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还算好看的微笑,心底一片怆凉。
“再等等吧,现在打给他,我怕自己会疯掉。”
隧道里的轰鸣声太响亮,彻底掩盖住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的回答。张成光许是没有听见,目露疑惑,似乎等他再说一遍。
蔡徐坤闭了眼,不愿再逢迎。
想起陈立农说他明明心里不耐烦,却因为欠了人情要装作友好的伪善模样,竟还可以扯扯嘴角偷笑。
雪白的天光从眼皮缝隙里钻进来,他睁眼望向好不容易开阔的原野,凝神细想着什么。半晌再抬头时,眼底已是一片坚毅,像已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