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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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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很小,比起陈立农住的酒店来说的确是这样。他呆在这里,等着蔡徐坤从随身药箱里拿药酒出来,像是再度回到那个共处的夜晚。
陈立农觉得好笑,他总是伤痛不断,而善后的人也总是蔡徐坤一个。
好像从那场死里逃生的车祸开始,他们就不可避免地纠缠在了一起,就譬如白天蔡徐坤在车里说的那样,他们成为了命运共同体。
蔡徐坤好看的白皙的手轻轻摁下急救箱的按钮,而记忆里也是这么一双手,与此时此刻的重叠在一起。
那时他尚陷在厚颜无耻的追求乐趣里,宁愿使上苦肉计也要缠着蔡徐坤不放。
明明没有几日光阴,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难过。他到底有没有追到蔡徐坤,这个问题即使回答了,也已失去预想的心情。
房间里暗暗的,只开了一盏灯,让两个人之间平添几分阴霾,陈立农的情绪也不由自主抑郁起来。
“把手展开试试,我看看情况。”医生例行常规的询问却带着几分多余的温柔,将手轻轻覆上他的,一点点施加力气,皱眉,“这里疼?”
“不是……”
右移几寸:“这里?”
“不是。”
左移:“这里?”
“不是。”
皱着眉头上移:“这里?”
“不是。”
蔡徐坤脸色黑了几分:“陈立农,好好说话,不要耍着我玩。”
他轻轻笑:“觉不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一句话不经意勾起那些从前的记忆,他忽然想起陈立农住在医院的那段日子,减去他去灾区的一周,他们相处的时光寥寥无几,而每一天,陈立农都在用这样的方式吸引着蔡徐坤的注意。
“那时候你应该很讨厌我吧?”
“也许不是。”他低头,将药酒轻轻涂在陈立农微微泛红的手背上,“我这个人啊,从来不记病人的模样和名字的。“
陈立农抬了抬眼皮,什么都没说,生怕自己突然打断害得蔡徐坤再不会开口。
“可是我却神奇般地记得你叫’陈立农‘,从小护士的口中,从无数的电视屏幕里。”
“我也记得那一天你从救护车上被抬下来时的惨白的脸,数不清的镜头对着你,像是冰冷的枪口。未来,可能还会记一辈子。”
“蔡徐坤……”
“你总是在观众面前风光洋气,但你所有的狼狈,好像我都没能错过。你说,这算不算我们有缘?”
低头的医生还在笑着自言自语,鼻尖泛着些微刺鼻却又格外好闻的药水气味,陈立农闭眼浅浅嗅一口,心头压抑的悸动渐渐冲破桎梏,浮上眉梢。
“最后这句话,没想到会等到你对我说的这一天。”
蔡徐坤将棉签丢进垃圾桶,捧着陈立农的手,小心翼翼放在他的腿上,看着擦了药还在反光的伤处怔愣:“所以陈立农,你已经没有机会反悔了。”
冷气轰鸣,两个人都低着头,视线也并未交集在一起,但都默契地没再开口说话。陈立农的眼睛扫过地上弯来绕去的花纹图案,眼球画着圈。
良久,他缓缓起身,蔡徐坤也顺势抬头。
“我去……洗个澡。”
“手注意别碰水。”
他从蔡徐坤手里拿过换洗的衣物,点头,转身朝浴室走去。
房间很安静,他穿着拖鞋走在大理石地砖上,啪嗒啪嗒的,直到踩上干净的尼龙地毯,声音停止,他也站住了。
“……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一句话像被投入深不可测的大海,杳无音讯。
陈立农也不是傻子,猜得到蔡徐坤突然对他变得这么主动的理由,喜欢是有的,但并非全部。他不至于对自己如此自信。
最关键的原因是,这个人的眼睛那么干净,干净到连瑕疵都能清楚写在脸上。
他有心事,怎么骗得过他。
蔡徐坤没有否认,良久:“我只信你说的。”
没有转身,他走进浴室,将门轻轻关上,门板合上发出的细微碰撞声不小心敲在蔡徐坤心上,有一点疼。
*
热水在眼前冒着沸腾的蒸汽,陈立农脱光衣服,将右手搭在墙上,直挺挺地站在喷头下面。哗啦一下,被分成许多小股的水流一下子汇集在头顶,又朝着各个方向分道扬镳,滑向眼睛、耳垂、后颈窝。
脸上全是水,可他眼底却干涩得发痒。
闭上眼睛就会记起那些极力想要抛弃的过去,陈立农抽回手想要把脸抹干净,却惊觉碰着了水,没忍住吸了口气。
他皱眉,有些警觉地看向门板,发现门外没什么动静,才缓缓放下心来。
蔡徐坤应该没听见。
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难过,在这世上真正将他作为一个普通人来关心的,自从那个人走后,竟只剩蔡徐坤一个。如果他能早一点遇见他,是不是童年就能过得快乐一点?
会有人在他性命垂危的时候冒着被处分的危险奔波。
睁开眼睛,看见蔡徐坤的第一眼,医生眼里盛放着的纯净的担忧,他看得一清二楚。或许,还能从中还出一点不属于医生本职的心疼。
他以前不明白,现在忽然又懂了。
也看过自己车祸当晚的新闻采访,那个脾气不大好的人面对铺天盖地的询问只不耐地皱眉,轻轻一句“闭嘴,很吵”就吓退了所有的进攻。
可他看着躺在担架上的他,静默了许久,只是抬起手催促护工快一点。
那是身为陌生人的蔡徐坤,从未有过的极致温柔。
*
“洗好了。”他把浴室门轻轻关上,看着在电脑前敲着键盘的蔡徐坤,放柔了语气。
蔡徐坤抬头看他一眼,也没什么表情,继续看着电脑却道:”坐在那,我写好这篇报告再给你上药,还剩一点。“
看来他是发现药水被冲没了,陈立农乖乖应一声,坐在椅子上不吵不闹。
没人给他打电话,想来黄明昊代理了他的所有工作,他就这样坐在这里,看着面前那个人直视电脑的背影,一双手放在键盘上飞来飞去,像是敲出了一首极为动听的情歌。
动听得一塌糊涂。
蔡徐坤伸了个懒腰,拿着药箱起身走到陈立农面前蹲下,没用棉签,直接用手指抹了点药膏,轻轻涂在他手上。冰冰凉凉的,柔软的指腹、指尖的药膏,皆是。
“你这是答应我了?”他先是目不转睛看着手里的动作,又移到他低垂的脸颊,视线阻挡,只隐约瞧见蔡徐坤一双纤长黑亮的睫毛。
“可以这么想。”
“为什么?”他挑眉,“因为得知了我的过去,同情我?”
他的动作顿停,抬起头眼神诚恳:“你的过去,我只听闻过道听途说的一句话,其他一概不知。”
“陈立农,你还记得那个陷阱里,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我……”
“如果忘记了,那我帮你重复一遍。”他握着陈立农的手,半跪在地上,“你说你喜欢我,不因为我能言善辩,不因为我幽默风趣,也不因为我富可敌国。你喜欢我,只因为我是我。”
手背的凉意逐渐被温暖的体温倾覆,他听见蔡徐坤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对他说的话,也听见自己响亮的心猿意马。
“……我对你,是一样的。”一向沉稳的男子难得染了红晕,眼睛眨啊眨的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他的紧张与担忧总是那么让人一目了然。
那是陈立农从未奢求过的心动,现在他好像得到了。
他不知该做些什么,一个深入的热吻,一个紧密的拥抱,都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陈立农满足地叹了口气,弯了眼,最后只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轻轻碰了碰蔡徐坤滚烫的脸颊。
像是在触碰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你喜欢的只是我,真好。”他将蔡徐坤拉起来,令他坐在自己旁边,目光放在铺满壁纸的墙上,仿佛穿过这些看向更遥远的地方,“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到一个更完整的陈立农。”
“你需要了解所有,再做出你的判断。”
“到时候,不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不怪你。”
“……好。”知道陈立农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只应了一个字,便再不做声。
*
陈氏家族曾经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企业。虽然陈氏刚上任的总裁仍旧逃不脱联姻的命运,但好在夫妻俩相敬如宾,陈夫人也有足够的能力协助企业管理,两个人也建立起一丝革命情谊,偶尔也看风看雪,岁月静好。
他们的第一个儿子,是载着他们的爱意出生的。夫妻两人对这个小家伙寄予厚望,起名陈立信,希望他能修身养性,立足于信,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陈立信在满是温暖的家庭里一直长到七岁,良好的教育令他从小就成为陈家人的骄傲,不管是在智商还是情商上都能赶超同龄人一大截。
大概是这样的家庭太过美好,老天总会适时地降下一点厄运。
陈立信八岁那年,母亲被陈氏家族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的死对头给掳走了,头目给她下了药,导致她昏迷不醒,事后醒来只觉浑身酸痛,有没有失身,她自己都不知道。
后来虽然被赎回来,但一个已婚女人要想自证清白,实在太难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原本就称不上多坚固的婚姻骤然碎裂,陈夫人被她的丈夫屈辱地对待了一天一夜,却不敢有任何怨言,因为真相如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陈立农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生了。
“我出生之时,不是被父亲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哄着睡去,而是被送去提取DNA做亲子鉴定。”那些曾经深可见骨的创伤,等到岁月将其封疤,终于有被他轻描淡写说出来的那一天。
蔡徐坤一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提问,也没有打断他。
陈立农弯了弯嘴角,继续冗长的回忆。
结果是好的,他的确是陈家的儿子。
但也许并不算好。
陈立农就像是陈家唯一的污点,所有人看见他,都能想起那件事情,尤其是他的亲生父母。
“所以自小,我是被哥哥带大的。”直到提到这个人,陈立农的眼梢里才会藏着那么一点难掩的怀念与悲伤。
“父母弃我如敝履,他却视我如珍宝。阿信是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
他的视线飘啊飘啊,飘回陈立信哄他睡觉的每一个夜晚,飘回他小小的手指缠在哥哥粗手指的背影上,也飘回,那个凄凉的雨夜。
陈立农沉默许久许久,久到让蔡徐坤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才缓缓开口。
“是我,害死了他。”
冷气暂停运作,轰鸣声戛然而止。蔡徐坤屏住呼吸,在对方不带任何感情起伏的叙述中,瞧见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和一个破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