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晓薛』 星尘阳未尽》亓官三殇

2、梦魇第二

　　天旋地转之间，梦境二变。
　　是晓星尘身死的那一次场景。
　　如果说七岁断指是薛洋一生的阴霾，那么复活晓星尘就是薛洋一世的执念。
　　“薛洋”买菜回来，一脚把木门踹开，提步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得屋来，一手提着满满当当的菜篮子，一手拿着一只鲜红欲滴的苹果，刚喀嚓咬了一口，低下头，便看见了没入自己腹部的霜华剑刃。
　　菜篮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青菜、萝卜、苹果、馒头骨碌碌滚了一地。
　　晓星尘低声喝道：“阿箐，跑！”
　　阿箐拔腿就跑，冲出义庄大门。
　　义庄就剩下晓星尘和“薛洋”两人，相对而视。
　　晓星尘冷冷地道：“好玩儿吗？”
　　“薛洋”慢慢地咬了一口还在他手上的那只苹果，慢条斯理地嚼了一阵，咽下果肉，才道：“好玩。怎么不好玩。”
　　他用回了自己的本音。
　　薛洋的意识刚从上一场梦境缓一点回来，看到的便是“自己”和晓星尘正在对峙。
　　“不，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薛洋脸色惨白，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他希望晓星尘能听见，可惜这只是个梦，晓星尘已经再也听不到他说话了。
　　晓星尘道：“你在我身边这几年，究竟是想干什么。”
　　“薛洋”道：“谁知道。可能是无聊吧。”
　　晓星尘抽出霜华，又是一剑欲刺，于是“薛洋自己”跟原来一样，说完了后半段自己如何断指的故事。
　　“薛洋”的情绪逐渐激动，不管晓星尘看不看得见，对着他举起自己的左手：“七岁！一只左手手骨全碎，一根手指被当场碾成了一滩烂泥！这个男人，就是常萍的父亲。”
　　“晓星尘道长，你抓我上金麟台的时候，好义正言辞！谴责我为什么因一点嫌隙就灭人满门。是不是手指不长在你们身上，你们就不知道痛！不知道撕心裂肺地惨叫从自己嘴里发出来是什么样的！我为什么要杀他全家？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来戏耍我消遣我？！今日的薛洋，就是拜昔日的常慈安所赐！栎阳常氏，不过是自食其果！”
　　“若我曾被珠玉所珍视，又何须与草芥为友。”薛洋神色讥讽，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昔日的自己向晓星尘揭露栎阳常氏的“罪行”。
　　“道长，明月清风？你哪里会懂人心的险恶。”
　　晓星尘只对他道：“常慈安当年断你一根手指，就算你要报复，你也斩断他一根手指好了。实在记恨不过，你折他两根，十根！或者就算你砍掉他一条手臂也好！为什么非要杀人全家？难道你一根手指，要五十多条人命来抵？”
　　“薛洋”认真地想了想，仿佛觉得他的质问很奇怪，道：“当然。手指是自己的，命是别人的。杀多少条都抵不过。五十个人而已，怎么抵得上我一根手指？”
　　晓星尘沉痛地喝问道：“那旁人呢？！那你为什么又要屠白雪观？为什么要弄瞎宋子琛道长的眼睛？！”
　　“薛洋”道：“那你又为什么要阻拦我呢？为什么要碍我的事？为什么要帮常家一家杂碎出头？你帮常慈安？还是帮常萍？常萍原先是如何感激涕零？后来又是如何哀求你不要再帮他？晓星尘道长，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是你错了，你不应该插手旁人是非恩怨，谁是谁非，恩多怨多，外人说得清吗？或者你根本就不应该下山。你师尊多聪明啊，你为什么不听她的好好待在山上修仙问道？搞不懂这世界上的事，你就不要入世！”
　　晓星尘忍无可忍地道：“……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听到这一句，“薛洋”眼中那道已许久不曾流露的凶光，重新出现了。
　　他阴冷地笑了几声，道：“晓星尘，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你。我最最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自诩正义之人，自以为品性高洁之人，就是你这种总以为做点好事世界就变美好了的大傻瓜，蠢货，白痴，天真！你恶心我？很好，我会怕人恶心吗？不过，你有资格恶心我吗？”
　　薛洋听到“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恍若置身于极寒之地，冷汗涔涔，内心猛地一沉，“晓星尘，不要，不要听！”
　　可是晓星尘最后还是知道了，知道了一切。
　　当的一声。
　　霜华坠到了地上。
　　“薛洋”爆发出一阵大笑。
　　“薛洋”一边走来走去，一边用一种既狂怒、又狂喜的可怕语气，破口大骂：“救世！真是笑死我了，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晓星尘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伏在宋岚脚边，他缩得很小很小，仿佛变成了很虚弱的一团，原本洁白无暇的道袍已沾满了鲜血和尘土。
　　“薛洋”冲他喝道：“你一无事成，一败涂地，你咎由自取，你自找的！”
　　“饶了我吧……”
　　忽然，晓星尘拿起地上的霜华，调转剑身，锋刃架上了颈项间。
　　“不要——晓星尘，不要，停下来，晓星尘！”薛洋看着晓星尘把霜华放在颈项上的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茫茫黑暗之中，寻不到一丝光亮。
　　冷汗浸湿了薛洋的衣衫，慌乱，恐惧，悔恨，在这一瞬同时涌向了薛洋。
　　那一道澄净的银光划过薛洋那双仿佛暗无天日的幽黑眼睛，晓星尘松开了手，殷红的鲜血顺着霜华剑刃滑下。
　　“晓星尘，啊——”薛洋全身青筋隆起。
　　梦境里旁观者的视觉让薛洋不知所措。
　　眼睁睁看着晓星尘因自己而死，想阻止却无从下手的无力感把薛洋层层包裹着，伴随着窒息，喘不了气。
　　梦境交叠，人影错杂，迷人眼，乱人心。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梦境诡变。
　　只是这次薛洋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却行不由人。
　　一团黑气笼罩在薛洋的周身，使其心烦意乱。
　　薛洋缓缓抬起头，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薛洋从噩梦梦境掉入了致幻梦魇中。
　　薛洋拔出降灾剑，降灾出鞘，四周怨灵兴动。
　　一根翠玉般的指头放在降灾锋利的刃上，轻轻一划，鲜红的血滴从少年的指尖里渗出来，滴在降灾的剑刃上。
　　薛洋在给剑喂血。
　　降灾本身杀戮之气极重，加上薛洋的血唤起了剑中的凶气和周围的怨气，戾气更甚。
　　薛洋提剑，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腾空跃起，降灾剑尖直指常慈安。
　　“常慈安——你该死！”
　　“呲——”降灾刺入体，被刺中的人闷哼一声，一息之瞬，突然变成了晓星尘。
　　“哐当。”
　　降灾脱手，掉在地上发出声响，薛洋一阵错愕。
　　“常慈安呢，怎么会是晓星尘，不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薛洋拔出降灾，后退一步，声音嘶哑，怔怔地看着倒下的晓星尘。
　　“薛洋，你居然杀了晓星尘！我要杀了你！”薛洋回过神，看见宋岚不知什么时候拿着拂雪剑向自己挥过来。
　　薛洋一个闪身漂亮地避开了这一剑，随即拾起地上降灾跟宋岚纠缠在一起。
　　可薛洋这种野路子剑法哪里打的过宋岚，再加上薛洋现在只有一只手臂，则更是没打多久就吃力起来。
　　八年前薛洋能杀了宋岚完全是因为薛洋说的话扰乱了宋岚的心性，导致宋岚的剑法不稳，再暗戳戳撒了点尸毒粉，引了晓星尘霜华剑过来，宋岚才命陨义城。
　　可如今，晓星尘已死，薛洋也不想再说什么关于晓星尘的话来刺激宋岚。
　　此情此景和八年前薛洋与宋岚在义城的生死之战略有三四分相似，薛洋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就是这一瞬的恍惚，薛洋被宋岚一记扫堂腿撂倒在地，。
　　薛洋伏在地上，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从他身边经过，一如七岁那年，只是这次车轮并没有从薛洋的手指上碾过去，而是以一寸之距与薛洋的手指错开。
　　车轮于前，七岁断指的恐惧攀上心头，薛洋慌乱地抬头看了一眼马车，马车上坐的居然依旧是——常慈安。
　　可这个“常慈安”坐在马车上，低眉鄙视的看着伏在地上的薛洋，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
　　薛洋费力地把降灾插在地里，硬撑着剑柄站起来，稚气的面孔五分癫狂，三分嘲讽，两分仇恨，目光如炬，狠狠盯着那辆离开的马车，马车中那张洋溢着诡异笑容的脸变得模糊不清，而后重新聚焦变成了晓星尘。
　　一重重的梦魇交错变幻，全部都是薛洋深藏于心底的阴影，且都变成了晓星尘。
　　薛洋意识渐渐混乱，在梦中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杀戮，似乎只有杀戮才能换得心里一点痛快。
　　薛洋在梦魇的扰乱下循着杀戮，陷入更深的杀戮。
　　修鬼道者，易损心性，稍不留神，便会走火入魔。
　　这，便是征兆。
　　梦境中的薛洋情绪起伏太大，已有稍许无法控制的趋势。
　　身陷杀戮的薛洋精神恍惚，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了一阵舒缓的琴音，不由得停下手中的杀戮。
　　“阿洋，阿洋——”
　　——这声音有点熟悉，是谁在唤我？晓星尘吗？

作者有话说

　　带引号的“薛洋”是梦镜中的薛洋，也算是薛洋回忆中的自己。
不带引号的薛洋，就是薛洋的意识，也就是现实中的薛洋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