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潭梦落》乌成

7、动摇

　　日子过了一日又一日，忽然城内便传来了消息：梁佛念高中探花，已被封为翰林院典籍。婉婉偷偷抬眼觑着正在听婢女通传消息的李俊么，脸上无波无澜。
　　又再过了些时日，梁佛念又有消息传来：他已经和户部侍郎的千金定下了亲事。婉婉终于有些摁不住：“小姐，梁公子他…”
　　李俊美嗑着瓜子道：“叫什么梁公子，现在该叫梁大人。”她吐掉瓜子壳拍了拍手，“走，跟我上街买些首饰。”
　　坐在马车上从城东头走到西市晃得她有些发晕，好不容易快到了，突然马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她差点撞到头，不由有些恼怒，沉声道：“怎么回事？”
　　婉婉便下车去看个究竟。
　　外头两个马夫似乎在为撞到一起这个事情正在争论，她只觉头疼，刚想让婉婉少惹是非赶紧走人，突然听得对面叫嚷起来：“你们知道我家主子是谁吗？今儿个我家将军陪夫人上街采买，你们识相的赶紧闪一边儿去！”
　　李俊美心念一动，果然看见婉婉撩起帘子一脸一言难尽。
　　她勾了勾嘴角，整理了一下衣服，款款走下马车。
　　对面马车里的人似乎也想出来瞧瞧是谁这么不开眼，撩起帘子看了一眼，瞬间怔了一下。
　　李俊美从从容容行了个礼：“夫君安。”
　　马处仁眼中闪动着莫名的情绪，慢慢走下车，扶了她一把。
　　未及她回答，帘子里又现出另一个身影，一个眉眼艳丽的女子撩起帘子嗔怪道：“怎么了相公？”又见马处仁扶着另一个姿容盖过自己的女子，便有些薄怒，“你是什么人？”然后她似有些疑惑地盯着李俊美看了好久，好像认识她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
　　李俊美看了看马车上的女子，又看了看马处仁，强忍笑意：“夫君果然对妾身情深义重。”
　　听了这话，女子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脸色慢慢白了。
　　马处仁眉头皱起并不搭理，指挥马夫让路。
　　婉婉扶着李俊美一起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启程。婉婉试探道：“对面车上那位…和小姐你长得颇有四五分相似。”
　　李俊美冷哼一声：“不懂咱们这位马公子的癖好。”
　　在西市采买许久，除了原定要买的首饰，她还带了几坛好酒回去。坐在寂寥的小院的葡萄架下，月下一人独饮，喝到微醺，她恍恍惚惚回忆起一些前程往事。她忽然有些怀疑，自己做的这些决定对不对。她是不是不该喜欢梁佛念？其实就算马处仁三妻四妾又怎样，自己是正妻有什么可怕的？她为什么要把自己折腾到人人看笑话的境地呢？她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了，只觉那一夜风格外萧瑟，可她像是被梦魇住一样，怎么也醒不过来。
　　第二天醒来便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路都有些走不稳。婉婉赶紧请来了大夫给她瞧瞧，大夫诊她忧思过重，且风邪侵体，肺疾发作，需得好好休养，最重要的是放松心境。
　　她喝了一贴大夫开的药，忽然很想回娘家看看。
　　婉婉劝她：“小姐你身子这样，实在出不得门了…老爷夫人瞧见你这样，怕是又要担心。”
　　她心里不知怎么，就是有些不痛快，迫切想回家一趟，任婉婉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马车停在了李府门口，李俊美在婉婉的搀扶下摇摇晃晃下了车，却看见李府大门紧闭，上面还贴着封条。她的头“嗡”得一声，愕然了一会儿问：“婉婉，婉婉，这是怎么回事？”
　　婉婉似乎忍了很久，终于“哇”得一声哭出来：“小姐…少爷他们一直都不让我告诉你…前些日子老爷在朝上被参了一本，已经被押进大狱等待提审…少爷他们正在尽力到处奔波想办法…”
　　李俊美道：“他们不让你说你便当真瞒着？这种事又能瞒多久？”
　　婉婉哭道：“少爷们说，他们会很快把老爷救出来，不必叫小姐你知道担心…”
　　李俊美突然有些站不稳，怎么会这样，怎么就这样了呢？她握住抽泣的婉婉的手，努力吸了几口气，稳住心神，忽然想到了马处仁：“走，去马府。”
　　到了马府，她急匆匆从马车上跳下来，拖着虚浮的脚步就要进去。忽然门口闪出一个花枝招展的身形：“姐姐，别来无恙啊。”
　　李俊美定睛一看，正是当初自己投湖反诬赖她的小美人。
　　小美人咯咯一笑：“姐姐此番前来，可是为了李大人入狱之事想来求见少爷和老爷。可惜了，少爷并不想见你。令尊大人的事，如今谁也不敢沾，昨儿个就有几位大人为令尊求情，被皇上狠狠斥责了。现在人人对姐姐你都是避之不及的。也就妹妹我还顾念旧情，愿意跟姐姐说这些了。”
　　李俊美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多谢妹妹。”话音未落就要闯进去。
　　小美人大喝一声：“拦住她！”她柳眉倒竖，阴阳怪气道，“你只当自己还是马府的夫人吗？早早便被少爷赶走的弃妇，父亲又入了大狱，你以为自己还是什么不可一世的大小姐吗？想见少爷，门都没有。”
　　李俊美原本身体就虚，受了父亲入狱的打击又被这小美人一激，登时便有些站不住。婉婉赶忙扶住她，含着眼泪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李俊美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毒辣的太阳，轻声道：“我不走，我必须见到马处仁。”她定下心想了想，此时马处仁很有可能就在府内，只要她在门口守着，一定能等到他。
　　那小美人娇娇地哼了一声，吩咐左右不准李俊美进来，便扭身走了。
　　李俊美就干干在日头下晒着，晒了许久，越来越热，被晒得浑身滚烫，大汗淋漓，好像全身的水分都被晒去了。她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颈上，浑身十分粘腻，难受得紧。加之昨夜受了风寒，竟慢慢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不由得张口喘了一会儿。
　　婉婉落下眼泪：“小姐，我们明天再来吧，你身子熬不住啊。”
　　她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只摇了摇头。
　　又不知站了多久，日头愈来愈盛。她甚至不再觉得热，忽然感觉到有些寒意。这寒意从脚底下蔓延开来，慢慢窜遍她全身。她甚至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由缓及快。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夫人这是怎么了？”
　　婉婉抽抽噎噎道：“少爷，夫人一直在等你，求你救救我家老爷…”
　　马处仁似乎明白了什么，声音中带了些许阴冷：“是谁给你们的狗胆将夫人拦在门口？”而后又转头对李俊美道，“李大人是我的泰山，他的事我自然不会不管不问。我现在就是正要处理他的事情，你先回去吧，把心沉在肚子里，好好休养。”说完便转身急匆匆走了。
　　李俊美终于撑不住，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别苑熟悉的床上。
　　婉婉见她醒了，赶忙将一直温着的药端来：“小姐，快些喝药吧。”
　　李俊美苍白的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婉婉赶忙道：“小姐你放心吧，少爷已经应允你了。”她这才强撑着坐起来喝了两口药：“哥哥们…怎么样了。”
　　婉婉接过碗，又扶她躺下：“八少爷在小姐昏睡的时候来看过，一会儿便匆匆走了。老爷上下打点都需要人，此刻他们都忙得焦头烂额。”
　　李俊美“嗯”了一声：“你也告诉哥哥们，我很好，不要抽时间来看我也不要挂心我，如今父亲的事顶顶要紧。”
　　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咬着嘴唇思虑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婉婉你扶我起来。”
　　婉婉一脸忧虑地扶起她，她强撑着走到桌边，抹了抹纸张，提起笔有气无力道：“磨墨。”
　　婉婉一边动手磨墨一边小心道：“小姐你要写什么？”
　　李俊美一气呵成，将信纸装进信封，又匆匆写了几个字，将信封递给婉婉：“差人把信送到梁佛念，梁大人府上。”她原本并不打算找梁佛念，可如今生死攸关，她的骄傲和面子在父亲的性命面前不值一提。她不知道这封信会有什么作用，不知道梁佛念能有多大能量，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如此焦灼地等待了许多日子，因为忧虑她几乎什么也吃不下，喝的药也尽数呕了出来。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婉婉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终于等来了个好消息：父亲沉冤昭雪，无罪释放。
　　这个消息是八哥亲手带给她的，他面露沉沉笑意：“真是多亏了处仁，他对于父亲的事十分上心，奔波劳碌我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次的事他出了很大的力，看得出他是爱屋及乌，才如此卖力。好妹子，经此一事，你便好好跟处仁过日子吧，不要再使小性子了。”
　　李俊美听了八哥的话，沉思了一会儿，轻声道：“好。”
　　八哥拍了拍她的手，欣慰道：“九儿真的长大了。”犹豫了一下又道，“其实这一次，梁佛念公子也出了不少力…”他看了一眼李俊美，说了一半自知失言，便不再往下说了。
　　如今，听到梁佛念这三个字，她心里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波澜了。她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也许真的是像八哥所说，长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