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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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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夜晚。
她穿着一身紫色男装短打,将酒壶啪得摔在我的铺子上,笑靥如花神采飞扬的样子在橘色灯火下显得格外明媚。
我一动不动看着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孩儿,灿若朝瑰,飞扬洒脱。
可我又不敢多看她。
我的祖父曾是柳州太守,至我这一代家道中落。父亲临终前嘱托我一定要走先祖的路子,科举出仕,光耀门楣。
因此我从柳州搬到了京城外,一边读书一边买字画为生。
那天她喝得微醺,花了一大笔银子买下了我所有的画。我认得她,她是少府寺卿李家的千金,也是貌美动京城的绝色。我第一眼见到她,只觉眼前如走马灯一般,闪现过许多情节。而这些情节都告诉我,我和她之间的不可能。
她是世家千金,我是一介草民。
纵然第一眼便觉心动,却是难以言语。这世间种种规则,皆将人区别开来。而打破规则的情,则不容于世。
我将钱不动声色退给她一半:“这银子的一半买下这个摊子都绰绰有余。”
她笑得眯起眼睛:“这么好的画做什么卖得这么便宜?我不收,这是你的画应得的。”
那一瞬,心跳得愈发快。
我收下她的钱,以日后的画送到她的府上作为补偿。
却没想到她会找上门来。
传闻中她骄矜跋扈,我却只觉她洒脱可爱。甚至未曾想到她对于画的理解,也与我志趣相投。她说她喜欢匡庐图代表的隐逸,我从未告诉她,我最爱的画也是崔浩的匡庐图。族人皆盼我高居庙堂,钟鸣鼎食。从未有人知道我真正想要的生活,或如陶潜南山采菊,或如徐霞客游历名山大川。我的祖父死于朝堂争斗,我实在厌倦,不愿再卷进去。
只有她是懂我的。
可那又如何?
纵然她对我百般殷勤,我也只能视而不见。我偶尔会觉得,也许等有一日我高中了,便可向她提亲也未可知。自此朝堂在我眼中也非面目可憎了。
直到她与左金吾卫马老将军家的公子定亲的消息传来。
她急急慌慌来向我表明心意。我握着书卷的手几乎不稳,用尽全身力气才镇定下来。我不能给她答复,我如何给她答复。
她失魂落魄又强自镇定地走了,消失了许多日子。
我以为和她就此缘尽,未曾想在她大婚前一夜,顶着交加的风雨,她浑身湿透站在我的面前,流着眼泪满眼希冀求我带她走。
我如何能带她走,我什么也给不了她。
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心意,说了点狠心的话,让她死心。嫁给门当户对的少年将军,无论如何是强过我的。
她终究为他人披上了嫁衣。
此后陆陆续续有她的消息传来。她被从将军府赶到了别苑,她的父亲遭到了弹劾。一旦她父亲势倒,马处仁后院一群莺莺燕燕,她今后的日子必然更加难过。我便和其他同僚尽全力保下了她的父亲。
事成后,马处仁拦在我下朝回府的路上。他将一柄寒光岑岑的剑压在我的颈侧:“既然已经同丁侍郎家的千金定了亲,你怎么还对别人家的夫人念念不忘啊梁大人。”
我摇摇头:“不过曾经与贵夫人有些许交情,助力于她的父亲也是理所应当。”
马处仁咬牙道:“些许交情?呵,我的夫人为了你连家都不肯回要住在别苑了。”
我推开他的剑:“你既娶了她,又不好好待她,依着她的脾性,必然是不能忍受的。”
他目中怒火闪过,长剑重新抵住我的脖子,不由得颈上一痛:“你还真是了解她。”
他重重呼吸了一会儿,收起剑上马哒哒地离开了。
我在原地站了许久,忽然很痛恨自己。
这种恨意与悔意如同缠人的菟丝花自心底生根发芽愈来愈盛,直到在我听闻她落水后身体一落千丈缠绵病榻后在心上狠狠一收,勒得我胸腔中仿佛溢着血。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马处仁忽然找到了我,他神色憔悴,不再是平时意气风发的凌厉模样,闷声道:“我还是输了。她身子十分不好,你…去瞧瞧她吧。”
我再一次见到了她。
不再是曾经鲜妍活泼的少女模样,暮气沉沉脸色苍白,连睁开眼睛似乎都强撑着力气。她说,你凭什么到我的梦里,你是个懦夫。
我无话反驳。我确然是个懦夫。不敢违背先辈的意志,不敢追求毕生所爱,不敢向往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
我爱她,也羡慕她。纵然被冷落,纵然孤身一人,纵然缠绵病榻病入膏肓,也轰轰烈烈地活了一回,并无悔意。而我,得非所愿,还要带着终身的痛悔活下去。纵然我高中探花又如何,我还是配不上她。
她终于还是撒手人寰。
我退掉了与丁侍郎家千金的亲事,辞掉了官职。将我所画的画悉数在她坟前烧给了她。火光融动,画卷燃烧扬起的飞焰抚上她的墓碑。她一定是喜欢的吧。
我带着婉婉交给我的《匡庐图》,离开了京城。为我自己,为了她,去看一看这大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