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死四百九十九次之后 ...
-
亁德二十一年,帝都洛阳。
阳春三月,烟柳如丝,莺歌燕舞,城西的落雁湖畔的一艘画舫上,传来一声响彻天际的惊叫。
路过的行人无不纷纷变色,随着涌动的人流向着声音的来源奔涌而去。
周渔一睁开眼,就看到丫鬟绿莺蹲在自己面前紧张地盯着自己。
呵,就知道又是这样!
这已经是第四百九十九次了,如果不出意外,等下只要她稍微坐起身,她喉咙里的淤泥就会恰到好处的卡住她的气管。
然后她将在周围人惊异的目光中,瞪大双眼,愤懑而亡,典型的死不瞑目。
这根本就和话本子里说的南辕北辙啊?是谁?是谁说人死之后会有黑白无常来接引去黄泉的。站出来,她瞪不死他!
基于前四百九十八次死法,她选择了向命运妥协。认命地坐起身,果然,伴随着人群的惊呼,绿莺的哀嚎,渐渐死透……
你问她为什么不暗示别人救她?她能不那么做么?当然,无论她向谁求助,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渐渐死透……
所以她选择了痛快的去死,至少过程结束快一点,虽然还是有那种目眦尽裂的感觉。没关系,呵呵,她已经快习惯了。
飘在人群的头顶上,周渔,哦不,她现在已经是鬼了。冷眼看着围观的人群对着她的尸身指指点点,绿莺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额,虽然她的眼角没有任何湿润的痕迹。
周渔仰望着头顶的蓝天,有一股淡淡的忧伤。什么时候,赫赫有名的镇国大将军唯一的嫡女混到了这个份儿上?
眼前一阵眩晕,周渔知道,自己可能又要再死一次了。
清风拂面,远处的一棵柳树下,一名身着翠竹缠花枝长袍的男子,神色哀怮地望着画舫这头。
*
预料中的清明没有到来,入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冗长的黑暗。
是之前的死法太单一,所以推陈出新了?
周渔觉得自己已经修炼到了一种境界,可能是之前死的太多次,所以有了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
此刻,她很好,心情很平静,甚至有点想吃苏嬷嬷做的千层糕?
“哎呀,老黑,你闯大祸了!”清列的男中音从黑暗的一角传来。
周渔循声望去,却一无所获。
“怎么了?老白?”另一道声音憨憨的响起。
只听男中音气急败坏地嚷道:“你个憨货,看看你干的什么事儿!明明是被人谋害的新魂,你却让她受无尽死法之苦,她命中注定缺一魄,所以才凡事都倒霉,你倒好,把她直接归为自尽之魂。我看你怎么向阎君交代!”
被人谋害的新魂???说的是她么?
“老白,那可咋办呀?阎君早已对我有颇多不满,这次会不会直接撤我的职。”另一道声音里明显带上了急色。
“哼,你也知道阎君会撤你的职,这人本应死后直接轮回转世,下一世必然顺遂安乐,你可倒好,直接来这一出,怪不得每年年底的分红就你最少!”这话说出来,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那可咋办?老白,你可一定得帮我啊,不然我就把你贪污新魂的证据交给陆判大人。”
“你…”清列的男中音不屑地哼了一声,才缓缓开口:“罢了罢了,就当我好鬼做到底吧。”
听到这里,周渔恨不得破口大骂,什么狗屁黑白无常,坑她这么多次好玩是吧?
感情她本来早应该享受下一世的安乐生活去了,结果被黑无常这么个坑货玩意儿弄的白白死了这四百多次!
不行,阎君在哪里,陆判在哪里,她必须得去揭发这个愚蠢的鬼差!
*
绿林成荫,雨初歇后,点点的翠色映衬着满地的山茶,“落红不是无情物”,正是这么个意境。
周渔坐在窗边的美人塌上,双手托腮,没有人知道此刻她在想些什么。
她竟然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前世的自己也是像现在这般坐在美人榻上饮茶,明前的龙井,是父亲大人的幕僚薛先生亲手送来的,父亲大人唯她一个女儿,便格外娇宠,就连上头的两个嫡亲哥哥也得绕道。
“奴婢绿莺给姑娘请安。”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绿莺,挑起门帘走进来。
周渔一言不发地看着绿莺,直盯得绿莺的脊背发凉。
绿莺口中的夫人张氏,并不是周渔的亲生母亲,周渔的亲娘徐氏,早在产下周渔的当天,就因为崩漏不止而一命呜呼了。
她父亲周远靖虽然身为大齐的镇国将军,却无一个妾室,始终和她娘守着“一生一世一代人”的诺言。
可惜命中注定了红颜薄命,她娘徐氏是承恩伯府大房唯一的嫡女。现今的承恩伯正是她的亲外祖。
外祖既开明又和蔼,处事圆润,便一直劝说父亲续弦,当时她还尚在襁褓,父亲再三思虑,便同意了,岂料却是引狼入室。
“姑娘,表小姐来府上了,正在夫人院里请安呢,夫人知道您和表小姐一向要好,便命婢子来请您过去呢。”绿莺看周渔没有说话,便自顾自说起来。
“夏荷,夏荷。”周渔没有搭理跪在地上的绿莺,冲门外呼喊。
一名身着湖蓝色襦裙的丫鬟挑起门帘快步走进来。
“姑娘,咋了?发生何事了?”夏荷一进来就看见绿莺跪在地上,以为绿莺触怒了自家姑娘。
“你怎么回事,我这揽竹苑是什么人都能放进来的吗?”周渔作势狠狠放下手中的茶盏,只听得瓷器碰到桌面,发出“嘭”的一声。
夏荷吓得忙跪在地上,磕头讨饶,“姑娘,刚婢子去小厨房给您取杏仁酥了,婢子对此一无所知啊。求姑娘饶了婢子,婢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罢了,起来吧,苏嬷嬷呢?”
前世除了苏嬷嬷,便只有夏荷一直对她忠心耿耿,然而最后苏嬷嬷和夏荷都为她惨死街头。平时宠得她无法无天的两个哥哥,更是因为她战死沙场。
重活一世,她一定要护住自己所爱之人。
“回姑娘的话,苏嬷嬷今儿回家探亲去了,姑娘昨儿还念叨着苏嬷嬷的千层糕呢,怎么像是忘了似的?”夏荷站起身,困惑地望着她,姑娘怎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呢?
昨儿她还没魂兮归来呢?她怎么知道昨天她说了什么⊙⊙?
“行了,你起来吧,回去告诉张姨娘,我一会儿就过去。”周渔理了理衣袖,示意跪在地上的绿莺出去。
绿莺应了一声,退后两步,转身离去。
周渔的目光无意之间撇到绿莺藏在袖口握紧的双拳,一时之间百味陈杂。
绿莺本是张氏身边的大丫鬟,后来被张氏安插在自己身边监视自己,绿莺善于隐藏自己的脾气,一张嘴儿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因为绿莺的唆使,当时的她接连冷落自己的奶娘苏嬷嬷,又连连刁难夏荷。
那时候天热,府里花园的荷塘里结了莲蓬,她便要求夏荷跳下去为她摘上来,更不许她用工具,夏荷来了月信,摘完莲蓬的当天就病倒了,她被绿莺唆使着不许夏荷休息,害得夏荷落下了病症。
是她,是她寒了她们的心。
如果,如果前世,她没有轻信张氏的花言巧语,没有对张蕊安那个贱人交付真心。
那么两年后,成为魏夫人的那个人一定会是她吧?那么,她也不会死了,而苏嬷嬷她们,也不会因她而死。疼爱她的哥哥们,更不会……
不过,呵呵,她已经对那个位置不屑一顾了,能在未婚妻病重的时候撕毁婚书,转而另娶未婚妻的表姐,他魏惊鸿又是什么好东西?
恍惚间,周渔仿佛又看到那个雨夜,缠绵病榻的时候,惊闻自己被表哥退亲,不顾苏嬷嬷的阻拦,冒雨跑去魏府,看到的却是表哥搂着张蕊安那个贱人你侬我侬。
如果她真的如黑白无常所说,是被人谋害而死,那么其中,他魏惊鸿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
青瓦屋檐下的燕子窝里,一窝雏燕正缩在一起,母燕子衔着小青虫一一喂给她的孩子们,舔犊情深,憾人心魂。
屋里谈笑声隐隐约约传到外头。
绿莺一回到张氏的掬兰苑就哭哭啼啼的,豆蔻少女的婀娜身段,加上楚楚动人的哀泣,直哭的人心肝皆颤。
“这是怎么回事?哭什么?我还没死呢!”张氏一看到绿莺这幅模样就没来由的一阵厌烦,做作的小蹄子,这儿又没男人,这幅样子是做给谁看?
“夫人,您不知道姑娘今儿是怎么说您的,她,她竟然称呼您张姨娘,还说她的揽竹苑,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绿莺翘着兰花指,捏着一方丝帕,哭的好不可怜。
“什么!”张氏气得顾不上有外人在场,直拍桌子。
绿莺适时的将一番遭遇添油加醋的说给张氏听,张氏的脸就像调色盘一样,红红绿绿。
“你说的可是真的?”张氏眯细了眼,怀疑绿莺所说的真实性。
毕竟这么些年,凭着她的手段,笼络得那小贱人直喊自己母亲,一夕之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她不得不怀疑绿莺话里的水分含量。
“婢子所说千真万确,如有半句虚言,便叫婢子不得好死。”绿莺举起右手,怕张氏不信她,连忙发誓。
“哼,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张氏捂住心口,一阵头晕。
一旁的张蕊安摇了摇手中的美人扇,假模假样地安慰道:“姑母不必生气,表妹年少,难免小孩子心性。”
这话说出来压根不是安慰人的,反而把张氏气了个前俯后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