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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复活 ...

  •   听到这个任务,我也松了口气,果然没有记错剧情。

      “杀人的事,我们还是不要站在门口讨论,进屋说吧。”

      女人点头同意,让到一边,我招呼两个师弟卸下担架,鱼贯走进黑漆漆的诊所,女人抬起眼皮,打量着从她眼前走过的每一个人。等最后一个人走进,她垂着头,在后面替我们关上了门。

      随着吱呀一声,屋里陷入深深的黑暗。这老太婆,深更半夜一个人在屋里憋着,不开灯,也不开窗。外面的狗血味传进来,臭得好像有人烂在角落里。说没有羊入虎口瓮中捉鳖的感觉,那是骗人。

      我的手已按在剑柄上。随即看到一点闪烁的烛光。段大夫苍老的脸浮现在黑暗中。她点亮了一根小蜡烛,烛光下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阴沉。

      她没理我们,举着小蜡烛,走到清明师兄身边蹲下,望闻问切,搞了一套医生的玩意儿,抬起脸,阴沉地摇头:“再晚几个时辰送来,你这位师兄就会是个死人。”

      晚几个时辰他就死了,我承认,有这个可能。然而事实上我们没有晚几个时辰,清明师兄也没有死。我最讨厌别人说这种不清不楚的话,明明顺利完成任务,他却非要杠一下,说什么“差一点没完成”,好像我并没完成任务,只是他给我面子不再追究一样。我不想顶撞老太太,于是微微一笑,说:“幸好我们及时送来,有段大夫名医圣手,我们还有什么担忧?只不知段大夫要怎么救我师兄?”

      段大夫先痛苦地扶着膝盖站起,再缓缓地走到墙边,窸窸窣窣从巨大药柜取出一瓶丸药,嵌一颗在清明师兄嘴里,瞧着他吞下去,才坐下来,把小蜡烛放在桌子中间,用枯瘦的手撑着脸,凝视着不断跳动的烛火,缓缓地说:“你可知道我为何会从麟儿城知名的大夫,沦落到现在的下场?”

      她虽然在和蜡烛说话,但我猜应该是对我本人。大家为什么都打她,我当然不知道,知道的话我们就算不打也躲着走,更不会来求医了。

      “请段大夫明示。”

      段大夫露出深思的神情:“因为上个月,死在我诊所里的人复生。”

      我发自肺腑地称赞。“段大夫医术高明。”

      她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说:“是本应死去的人,活了过来。”

      我嗯了一声。医生就是个起死回生的职业,所以我没听出来有什么区别。段大夫又叹了口气,叹气声非常沉重漫长,让我想起牙齿掉光的爷爷试图吹凉面前的热汤。

      她对蜡烛说:“一个人出师的时候是大夫,答应了师父,她会做大夫,那她以后也不得不成一个大夫。一个大夫,就必须悬壶济世,解救苍生,不管怎样的疑难杂症,都不能退缩,冒着天下人非难,也不能见死不救,更不能袖手旁观。”

      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还能来这波吹,老太婆可以的。我配合的说:“正是这样。段大夫心胸宽广,怎能和天下俗人一般见识?”

      段大夫愁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扫了我一眼,说:“小子,正清观那些清修的道士,就教你这么油嘴滑舌?”

      我笑了笑,说:“自称贫道,只会贫嘴,终生就是贫字当头,怎的好?”

      段大夫又笑了,说:“小道士,你叫什么?”

      我稽首,说道:“道号清光。”

      “清光。”段大夫喃喃自语,“我一直在等他。”

      我耸然一惊,打量着段大夫,烛光下,这个老太太并没有变成美女的迹象,只是个普通头发凌乱的的老太婆。

      这不可能是我的攻略对象吧。要是我当年设置成老太婆也要收后宫,那我现在就挥刀自宫。我忍不住悄悄的往后挪了一小挪。段大夫似乎没有发现,还是盯着烛光,不知道是烛光动荡,还是她眼波动荡,总之眼神在乱发中一闪一闪,很古怪,很吓人。

      段大夫叹了口气,我的心口如同坠下一块大石。

      “上个月我收留了两个人,说是夫妻,又不像是夫妻。他们不肯同房住,一定要分房住。但说不是夫妻吧,又亲密异常。我给男的换药,女的就巴巴的在门口瞧着。只要男人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她就嘤嘤地哭泣。男的倒也硬气,见到她哭,就再也不皱眉头。”

      “他的伤很严重,后背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去了一大块。肋骨都支出来了。但他不说这伤是怎么来的。我们这边林子里有老虎,我就按照老虎咬的给他治。怎么也治不好,伤口周围一天比一天发黑,眼看没法活了。我劝那个女人,少流点眼泪吧。有眼泪等着下葬时候再哭。她不听我的,也不吃药,也不让我检查。”

      “那天晚上,男的发高烧,我去找女的,跟她说,你得料理后事了。女的就冲我笑,带着眼泪那么笑。你没见过,那女人长得是真漂亮啊,红唇白齿的,声音又甜又细。她说,大夫,谢谢你,我们给你添麻烦了,但是我们也没本事,没法就这么在林子里死了。我们还是想活,怎么都想活。”

      “这叫什么话啊,我说,麻烦不麻烦的,我们倒也不在乎。但是这伤恐怕不是老虎咬的。不跟我说实话,我也治不了。拖到现在,对谁都没好处。你要是知道,你就跟我说实话,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是你不说,我也给你指条明路,城东头的许大夫,治老虎咬伤可比我在行。”

      “她凄凄凉凉地说,大夫,我就是找你的,我要是说了,我就没法活了。都怪我自己把持不住,害了师兄,现在什么也不用讲了。只求大夫你善待我的孩子。”

      “这可把我吓坏了,我往后退了几步,瞧着她。她细皮嫩肉的,肚子扁平一片,哪像有孩子的样?我说,你孩子在哪呢?她摸着肚子说,大夫,我孩子就在这里面。”

      “那我就明白了,遗腹子。你知道什么是遗腹子?真是作孽,好端端的,这孩子就没了爹。男人第二天就死了。女的坚持要一把火把他尸体化了,真是,你说他们两个到底是不是夫妻?那女人看着火堆的样子真让人心疼。”

      “早知道后来的事,我当时就该把她推进火堆里。但我不知道,就没推,这女人也赖在这里不走,把骨灰收进一个坛子里,天天对着坛子轻声细语的,好像那个男人化了灰还有知觉。老实讲,我们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家大业大,不差她住的一间屋子,再说生病的有几个正常的?我们天天也不能只盯着她一个人。我是接生的,这城里哪天不生几个孩子,哪能一直盯着一个疯子。等她要生了再看。”

      “就这么过了几天,前前后后大概过了一个月,前几天晚上,我帮忙接生了许大夫家的小子,累得不行,刚打算回来睡个好觉,碧桃嗷嗷叫着从楼上跑下来,看见我就疯了似的,一把抓住我的衣服,一直叫,那个女人快要生了!”

      我隐约觉得在哪听过这个故事,附和道:“一个月,怎么可能?”

      “谁说不是?”段大夫扫了我一眼,又扫了其他师弟一眼,每个人都巴巴地望着她,听得入迷。

      “我跟着她上楼一看,好家伙,肚子鼓得比猪都大,躺在地上惨叫个不停。我接生这么多年,什么动静没听过,就没听过叫这么惨的。不瞒你说啊,小道士,我当时腿都软了。我刚刚挽起袖子,把她衣服都给扒了,叫碧桃准备热水,就听见夸嚓一声巨响,我全身都喷的是羊水,接着就嘁哩喀喳,那声音像硬生生地刮猪脑壳。我回头一看,这场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的肚子鲜血淋漓,有一个脑袋从她下身伸出来。不是胎头,而是一张大嘴,一口一口,把自己咬出来。”

      “那女人是很快没气了,血流如注,我算是明白什么叫血流如注了,流这么多血,没一个人能活。她生的东西时辰不对,样子不对,我和碧桃起身就跑,身后跟疯马尥蹶子一样咣咣直响。鬼哭狼嚎,我们一直跑到街上叫人,他们带着铁锹和锄头进去,却没一个人能出来。我们在外面等着,只听见里面的声音,比一百个带崽儿的同时下崽还吓人。”

      “眼看着太阳下去了,碧桃哭喊着去找了守卫,之前的守卫又带着一队兵。明火执仗,拎着刀枪剑戟,我告诉他,那东西还在里面。守卫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进去。男人反倒没女人有种。我叫人开门,几个兵用木头把门撞开,第一个看到的就是那女人,站在院子里,裙子上全是血,阴沉沉地低着头。”

      “她不是死了吗?”我说,随即感到后悔。段大夫笑了,笑容吓得我寒毛立起,把后背的道袍都顶高了。

      “她曾经死了,然后,她又从阴间复活了。”

      “……然后呢?”我问。

      “没有然后了。”段大夫缓缓地说,“跑得快的活了,跑得慢的死了。这女人带着她的崽子出门朝树林去了。”

      她抬起满是皱纹的手,食指笔直地指着我身后,“树林就在那边,一片野地,我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回头,看见一扇黑洞洞的门。

      一扇突然被敲响的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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