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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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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言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影响着我。陈君言是他自己告诉我的名字,别人都叫他“四爷”,年纪长的叫他陈四。他自称是个生意人,看起来随性得不得了,其实骨子里狠。就像老虎,平时盹着,一旦醒了,那可是要吃人的。
姨夫在杭州做绸缎茶叶生意,也做古董掮客,不过自家没有铺子,所以一般都是别人把货送来。那天我和表弟放学回家,就看见一个人坐在客厅正在玩匕首。匕首不大,刃也薄,好像还是银的。我站在阳台上看那人把匕首当个玩具,一片银光在指尖翻飞,就小声对表弟说:“银打的刀最多能切菜。”那个人就望了我一眼,手腕一翻把匕首扎进酸枝木的茶几里,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这时候姨夫进来,他才懒洋洋地说:“李老板,刚逗你家少爷玩把这茶几弄坏了,明儿个我差人送个更好的来。”“四爷哪儿的话,一个茶几而已。”
后来没几天,和同学出去玩儿,走得累了准备去茶楼坐坐。茶楼角落里一张桌子上坐了几个人,总是朝我和同学坐的这里看,一边看还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我浑身不自在,拉着同学起身结了帐。那些人也跟着结账出来了。还是在大街上,他们就围拢来:“小姐,这是要回家?要不要我们送你们?”我瞪了他们一眼,打算走开,几个人起着哄把我和同学拥进了小巷子。“光天化日的,你们想干什么?”“你是姑娘,怎么能问我们干什么呢?”几个人笑起来。“你们两个出去守着,别让人过来。”其中一个人发话,有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走了。我是真的有些怕,小巷子被堵死,背后就是墙。同学躲在我背后,也是吓坏了。
“诶,这是在干什么?”那天那个玩匕首的人不知怎么走了过来,叼着颗烟。领头的混混像条恶犬低声威胁:“别他妈多管闲事。”丢了烟头,那个人从怀里掏出一支枪。
“不知道在哪里捡了这根烧火棍子,我也不知道怎么用,万一伤了人可不好啊。”他把玩着那支枪,一脸的懊恼。明显是装的。这些混混并不傻,啐了一口,一脸晦气地走了。他们干不过枪,也不信眼前这个人那么娴熟的姿势是不会玩儿枪的。
“谢谢。”把枪收好了,那个人看着我和同学:“我送你俩回家,他们没死心。”“麻烦了。”
同学家近,先送她回了家。我也忘了拦辆黄包车,和那个人一起走。他很细心,知道我也疑他,特意挑人多的地方走。“我叫许鸢,这次谢谢您,不是您出手的话,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改日我一定会登门道谢的。”他好像有些好笑:“没必要。”“对了,还没有请问您的名字。”他似乎是想了一下:“陈君言。”把我送到姨夫家,他不进门就走了。
事情我没和姨夫姨妈说,怕他们担心。
我平时上学下学都有姨夫家的黄包车来接,这样就不必怕那些混混找麻烦。偶尔陈君言也到姨夫家来谈生意,但总是一脸不认得我的样子。我暗里有些不高兴,好几次想打招呼,都被他那一脸“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是笑着总是礼貌些”的表情堵了回来。就想这个人真是奇怪,明明是认识的,装不认识有意思吗?
正在我打算把陈君言这个人当一页书一样地翻过去的时候,他来了。是找到我们学校,我和几个女同学正在聊天,冷不丁就是一声:“许小姐别来无恙?”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应了还好,才看见他的一脸笑。“陈君言。”他手上晃着两张戏票:“朋友送了两张票,我身边也没人懂戏,想想还是请许小姐去,如何?”我没有答,他反正是一脸笑,只是敛了些,看起来特别温柔。我鬼使神差地点了头。那一点笑容就像扔进干草堆的火星,又大了起来:“明天下午,我来找你。”“找我?”“带许小姐出门,总得和李老板他们说一声。”
陈君言是我人生里的一个变数。他对我是真宠,只要我开口,他必定会应。每次都说:“鸢儿难得开一次口,怎么好不答应?”带我去看戏,带我去玩,甚至教我玩枪。他自己有个古董铺子,也喜欢带我去,给我指点那些古玩,拿那些编故事逗我。也是在他的铺子里,他给我讲将军战死沙场,月夜魂归,给爱人剪了一夜的灯花。故事是编的,我听的却特别认真,与他讲的什么无关,而是这个讲故事的人。“鸢儿,不胡说,要是我是那个将军,我也会回到你身边,看一眼也好。”他的眼神突然变成了糖水,又甜又黏,压低了声音,耳语似的对我说,“我是愿意宠你的,怎么说?”我讷讷地说:“我又不拦你。”他就笑了。这个人笑鲜少出自真心,而这次我看得出来,是真的。
君言这个人窥心太准,加上又是混道上,所以抬眼看去都是漆黑的人心。偶然碰见一个不知道该说单纯还是单蠢的姑娘,有意外,也是高兴。我本来是一个路人,扔在人海里都淘不出来的那种,打从他的世界一路过,有幸成了贵客,在他心里占了一席之地。能够遇见对方,于我们两个人而言都是幸事。
他的一个朋友是戏班班主,自己也唱戏,艺名白玉兰,真名叫白桐,我叫他白老板。白老板长得特别漂亮,唱小旦出身,身段也好。白老板卸了妆,用一种半仙算命的口吻说:“陈四你坑人家小姑娘,等着下十八层地狱吧。”我反驳他:“君言救过我,地狱里论功,怎么也能提到十七层去。”君言伸手揉我的头,也不说话。我知道他是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