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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苏州府的确离京城很远。

      他们每天赶两三个时辰的路,有时遇到雨天就停一停,晏笑还是有些体力不支。别说晏笑了,就连晏海和赵慧琳都不怎么吃得消,赵慧琳是从小没吃过这种苦的,此刻饱受颠簸流离之苦,却一句也不曾抱怨过。晏海觉得对不住她们母女,可局势已经如此,他也无力回天。

      晏笑时常会在车上睡着,找到客栈歇脚的时候晏海便把她抱到床上去,让她继续睡着。趁着夫妻二人能单独说话的时候,赵氏轻声问道:“走了这么些日子了,不知玉娘的后事如何了?她亲人不在京中,也没人给她发丧……”

      晏海安慰道:“你放心罢,我临走的时候已经将这事嘱托好了,只是现在正在风口浪尖上,也不能风光地葬了,最多以后回来祭她能找得着坟头罢了。”

      赵氏不免又伤心起来,“可怜玉娘跟了我那么多年,又那样尽心尽力地帮我把笑儿拉扯大了,笑儿和她亲,却连她最后一面也不能见,如今真真是物是人非了……”

      晏海给晏笑掖好被角,往外走去,“你也别伤心了,去了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就不要再为了去了的人哭坏了身子。我去要几个菜上来,等会也叫笑儿起来多吃点。”

      赵氏答应着,将晏海送到门口。等她转身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晏笑早就睁开了眼,倚着床头静静地看着她,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像藤上结的葡萄,却意外的平静,既无愤怒,也无悲伤。

      赵氏缓缓走到床边坐下,叹气,“你都听到了?”

      晏笑点头,“娘亲,是那些人害死乳娘的吗?”未等赵氏回答,她又问,“西宁侯府的世子是不是也是他们害死的?”

      赵氏将她揽进自己怀里,“笑儿,你还小,有很多事不懂,你无须记着这些,你乳娘的死……是个意外。和西宁侯府有关的事情,以后也不要再提了,否则会招来祸患。”

      西宁侯府已经被下旨全家抄斩,可怜他们家的世子才比笑儿大两岁,这事一出,朝廷没有连带着他们家抄斩,已经是大恩了。

      晏笑面无表情地蹦出两个字,“不是。”不会是意外。

      玉娘的死也许是个意外,但她知道,父亲和西宁侯府的遭遇不是意外,她和娘亲现在受的苦也不是意外,西宁侯府世子的死……更不是意外。

      赵氏突然觉得自己的女儿不像是个六岁的孩子,那一瞬间她有些战栗,双手掐着晏笑的肩膀,死死地盯着她问:“笑儿,你刚才说什么?”

      赵氏真的害怕。

      笑儿还只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她怕笑儿的心里会从此种下深深的仇恨,将自己的一辈子也就此搭进去。

      晏笑与赵氏对视了一会儿,终于摇摇头,“娘亲,我饿了,想吃东西。”

      赵氏猛地松了一口气,又将晏笑拥进怀里,“快了,你爹已经去叫饭菜来了。笑儿是懂事的,娘知道,笑儿是最懂事的……”

      到了苏州府安顿下来,晏笑才从别人的闲言碎语中明白,她父亲遭遇的就是所谓的“贬职”。父亲是换了个官职,从京城换到了苏州府,从大学士变成了苏州府吴县的县令。

      晏笑有些弄不清这两个职位其中的高低关系。但她知道,此事对父亲的打击很大。

      晏笑又听说,他父亲贬职后不久,皇帝便也驾崩了,现在刚刚登基的是成帝,只有十一岁。

      搬到了县衙,地方比原来的学士府小了不止一点,而且刚搬过来的时候委实拮据,因为有许多东西要重新置办,再加上之前学士府中的大部分财物都被查封了,所以家里连个下人也买不起。

      师爷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自己有家室,平日不会留宿县衙。

      晏笑却觉得,她从来没有过过这样清净的日子。

      当然除了清净以外,就是所有的事都要亲力亲为,打水、洗脸、洗脚这些事,都要自己来做,赵氏现在在家要掌厨,所幸她出阁前是学过这些手艺的,做的饭口味也还算可以。

      晏海和赵氏住一间房间,晏笑自己单独住另外一间房,两间房都不算大,陈设有的旧了,而且也实在谈不上华贵。现在刚搬过来,一时蜡烛也用不上——用煤油灯可以省些钱。

      晚上灭了灯,晏笑背朝墙脸朝外躺在床上,觉得有些不习惯。

      以前她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乳娘会坐在床头给她讲故事,到了夏天屋里热的时候,小叶儿会一下一下地给她打蒲扇,有时候两个人还会一起说些不想告诉大人的悄悄话。

      少女之间的铃音笑貌仿佛还在屋子里盘旋。

      时值初春,屋里还是冷,没有烧炭火,而且晏笑觉得床褥都是湿湿凉凉的,盖在身上就更难受了。她来回翻身睡不着,想起今天下午她出去玩,本想结交几个新朋友,没想到那些孩子都躲着她,还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她,聚成一堆说悄悄话。

      其实那些话她都听到了。不止小孩,就连街头巷尾的大人都在讨论,苏州府来了个贬职的大学士县令,听说是和前阵子举家抄斩的西宁侯府扯上了关系,才被贬到这儿来的。晏笑听见那些孩子低低地笑她——

      “这就是大学士家的小姐么?”

      “看她穿的衣裳也没有比我们漂亮多少呀……”

      “……她那副傲气的样子做给谁看?”

      小孩子的恶意,总是不懂事且单纯的,但也总是口无遮拦最伤人的。

      晏笑心想,是她的样子太高傲了么?她要做到什么份儿上呢?总不能低到尘埃里罢。

      她正想着,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句十分令人讨厌的话,“哟,这不是传说中的——大学士府的大小姐么?”

      晏笑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气愤。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没有什么话比这句更讨厌了。她从湿冷的床上爬起来,对着那个传出声音的角落恨恨地喊道:“我是谁家的小姐,与你何干!”

      过了很久,房间里都没有人再回答她,让晏笑怀疑刚才是不是她的幻听。喊完了话,晏笑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如果不是幻听,刚才是谁?难道是京城里那个至高无上的人又派人来追杀他们了吗?晏笑赶紧起身下床点上灯,仔细查看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房间里并没有人。

      晏笑反而松了一口气,不管是幻听也好,是妖魔也好,只要不是来追杀他们的人就好。

      “小丫头,我在这儿。”

      冷不丁的,刚才的声音又响起来。

      晏笑猛地转身,看见自己的床上侧卧着一个美人。

      那美人长得比晏笑的娘亲还美,头发也比她娘亲的长,卧在床上的身体曲线极其动人。

      晏笑又来回打量了几次,看见美人微微敞开的领口中是宽阔的胸膛,应该……是男子罢?晏笑猜测着。

      只是他的一半脸为什么用金箔的面具遮了?

      见她久久地打量自己,美人笑着开口,“我美吗?”

      晏笑站在床下很久了,现在冷得不行,又因床上卧了个男人她不好上床去,再次气气地说道:“你是从哪儿来的?大半夜闯进女子的闺阁中,还躺在别人床上,好不要脸!”

      晏笑的语气如此认真,让男子没忍住吃吃地笑了,“女子?闺阁?你也算?不过是个几岁的黄毛丫头,也会拿腔作势了,明明没有人哄都睡不着。”

      晏笑被他戳穿了心事,又因冷得厉害,索性掀开被子爬进去,不理他说什么。晏笑掀被子的时候不经意地碰到男子的身体,他身上竟冷得厉害,全然不似活人。

      男子见她爬上床,好奇地问道:“咦?你们女子不是最重名节的么,怎么现在肯和我同床共枕了?”

      晏笑想骂他,但她实在是没有心情去骂人了,像是在和他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名节如何,忠贞又如何,与我定了婚约的人,已经全家都被杀了。”

      她想起西宁侯家的世子,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虽然只比她大两岁,但在学问上十分出色,大人出的对联他能对得很有文采,她不懂的还要向他请教。他送她那些小珍珠的时候,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说,我一看到这些珍珠,就想到了你,我觉得如果这些珍珠能戴在你的头上、穿在你的身上,一定会很好看。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是人生来就有喜欢别人的本能。

      西宁侯世子喜欢晏笑,晏笑也喜欢西宁侯世子,她也喜欢小叶儿,但是她知道,西宁侯世子是将来要做她丈夫的人,和小叶儿不太一样。晏笑曾经觉得,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做夫妻,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她从来不敢想西宁侯一家被抄斩的事。她不敢想象他们被推上行刑台的样子,不敢想象那个目光明亮的少年被强行按下头等待死亡时是什么样的神情,他是否害怕,是否悲伤,心里是否充满着恨意,更不敢想象,他的头颅落下时,是何种的情景。

      晏笑突然就哭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敢想这些事。她努力地让自己拥有这样的错觉,在她远离了的京城,在她也许一生再也不会回去的京城,西宁侯府一家还好好地活着,她的乳娘还好好地活着,只是他们再不能联系了。

      同样是六岁的年纪,别人家的孩子过得如此快活,他们一块玩闹,在街头巷尾追逐,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为什么她喜欢的人要经历这些?

      晏笑心里恨,她心有不甘。

      静静听着晏笑埋在被子里的抽泣声,男子伸手戳了戳她瘦骨嶙峋的后背,“喂,你不怕我吗?”
      他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人,看见他不仅不急着躲开,而且还完完全全地忽视了他,自顾自地躲在被子里哭。

      不一会儿,被子里传来晏笑嗡隆隆的声音,带着抹不去的哭腔,“我为什么要怕你?你是妖是鬼和我有什么关系,只要你不是来追杀我们的人,我就放心了。”

      那一瞬间,他觉得有些心疼这个小女孩。这孩子才多大一点,她担心的都是什么事,以至于她连妖魔鬼怪都不怕了?

      人生啊,有时究竟会艰难到什么程度?你永远没法想,因为人生真的可以艰难到你想象不到的任何程度。

      小女孩不断地抽泣声让他觉得头疼,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不只她,连他自己也没法好好睡觉了,于是揭开她埋在脸上的被子,用冰冷的手指拂去她的眼泪和鼻涕,“别哭了,你要是睡不着,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晏笑又抽了抽鼻子,红着眼睛看他,“那就讲你自己的故事好了。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除了我自己的故事,其他的故事我都能讲。”

      晏笑认真地看着他,“那你的名字,总可以告诉我罢?”

      男子笑着看她,“我叫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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