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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入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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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聂入秦,卫庄曾写信道贺,秦与韩咫尺之遥,两人却是数年未见。
秦王嬴政处境微妙,一国之君安危也成大事,是以嬴政诚恳请求拜盖聂为剑术教师的时候,盖聂答应了,当然,盖聂的身份并不只是对外宣称的剑术教师,他是嬴政最早一批收到身边的谋士,一方面积极研习国政为亲政做准备,一方面与吕不韦斗,与嫪毐斗,与后宫的楚系势力及韩系势力斗,日常生活多姿多彩,盖聂回首时才发现,他早已被嬴政拖着陷入秦国旋涡,倒也不是说他不乐意。
嬴政的人格魅力、卓越才华及凌云壮志让他看到了曙光,看到了自己一直追寻着的被卫庄戏称为遥不可及的梦的曙光,在嬴政一脸坚毅的说出“四海凝,天下一”的时候,盖聂真心拜服。
这段时间,卫庄也没闲着,据其信中所说,桑海游学的韩国九公子韩非回到新郑,两人创建流沙,事业也是搞得如火如荼,卫庄多次邀盖聂入韩,一直未有机会,恰好嬴政爱慕韩非的文章,不惜亲身犯险,微服乔装,前往韩国新郑拜谒韩非,盖聂毫不犹豫的同往。
新郑城,嬴政遇险,流沙损失了紫兰轩,卫庄重伤,离别之际,盖聂满心满眼的不放心,到咸阳后,多次写信询问卫庄近况,卫庄笑他啰嗦,为何一个问题要问很多遍,盖聂一笑置之,他无法问出口的是,卫庄身边的那位娇俏女郎,那位九公子的妹妹、韩国公主红莲,与卫庄是什么关系,并非是他胆怯,而是着实不愿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嬴政对韩非渴慕至极,多次写信诚邀,韩非来的时候是秦王政十一年春,嬴政亲政,嫪毐被杀,吕不韦被罢黜驱逐,秦廷之上,一派新气象。
盖聂知道,嬴政对韩非的到来抱以厚望与巨大的热情,官职备好了,宅院备好了,连伺候的仆从都是千挑万选,笔墨及一应用具衣物更是精致至极,嬴政的想法很明晰,他是准备让韩非在秦做官,两人君臣相携,共谋天下。
盖聂私心里也欢喜过一阵,韩非要来,与韩非一个团队的卫庄当然也要来,两人同朝为官,同居咸阳,或许便不必把思念诉诸于笔端。
韩非此来,却不是为了做官,而是要把流沙插在咸阳,洒遍秦国,嬴政也不计较,与韩非出则同游,入则同室,满咸阳城的人都知道嬴政得了不得了的宝贝,连一向爱宠的盖聂先生都不顾了。
嬴政满怀着私心遣盖聂配合卫庄在秦国布置流沙的工作,嬴政是要驱逐韩非身边的卫庄,正中盖聂下怀,盖聂干脆带着卫庄游览秦国,也曾深入巴蜀,仰望剑门关,再回咸阳时,已经是三个月后,天气开始转凉,如同咸阳城的气氛,瞬息间变化的让人无所适从。
嬴政对回来复命的盖聂冷冷开口,“助流沙在秦国布置暗桩,何异于叛国?”
盖聂一脸震惊茫然,去看韩非与卫庄时,恰见那方在收拾行装,韩非一脸坚毅冷漠,一挥手,“走,回韩国。”
如此巨大的变故让盖聂和卫庄都摸不着头绪,后来打听才知,嬴政与韩非也曾过了一段甜蜜缱绻的时光,有传言说韩非夜夜宿在咸阳宫,俨然成了秦王男宠,后来屡屡争吵直至反目,是因政见不同,是因嬴政执意主张要灭韩。
盖聂无话可说,看着嬴政夜夜对着月凉如水处理着仿佛永远处理不完的奏章,盖聂也只字不发,也是从这一刻起,嬴政开始疏远盖聂,盖聂自然也无意亲近。
盖聂以为事情会这样过去,给卫庄的书信里提到过秦国国策,也劝卫庄做好应对的准备,却未想到事情会来的这样急,来的这样怪。
嬴政跟谁都没商量,直接命秦军开赴秦韩边境,旬月之间攻克五城,然后扬言,“迎公子韩非入秦。”
这一次韩非入秦,没有了上次的风光与排场,不允许一人跟随,韩非便坐着老牛拉着的破旧轺车,穿着破衣烂衫入咸阳城,拒绝高车驷马,对迎至咸阳城外的嬴政极尽嘲讽之能事,让堂堂的一国之君面子完全挂不住,把嬴政气的回宫摔了无数的珍贵器物,只是韩非也好不到哪儿去,轺车停在驿馆,人被连夜送入咸阳宫。
随着韩非入城的,还有一封书信,一封卫庄写给盖聂的书信,信纸是卫庄甚爱的精致绢帛,内容却让盖聂心思翻覆,整夜无法入眠——
“师兄台鉴。
韩非入秦,吾心不安,韩非志高,恐秦不容,韩非志坚,恐惹秦王怒,韩非恣意放荡,恐招朝野恨,韩非大才,陨落可惜,韩非吾友,不忍见死,唯祈吾兄,待韩非如待吾,安排起居,照料生死,弟拜谢为先。”
这是第一封卫庄以这样恭敬与客气的口吻给他写信,那一刻,盖聂不得不承认韩非的观点,人心向恶,韩非面临险境,他看到卫庄的信的第一想法竟然是嫉妒含恨,嫉妒的咬牙切齿,满腹酸意,他深知卫庄为人,从与卫庄相识到现在,卫庄对谁这样上心用心过?卫庄想得到什么,向来是跟盖聂说一两句软话调皮话就能得到,何曾这样求过他?
更遑论说,卫庄求的东西,盖聂力有未逮,嬴政直接将人拖进后宫,连礼法都不顾,连丝毫情面都不给,盖聂能有什么办法?连见一面都是难题。
漫漫长夜,盖聂胡思乱想,左思右想,想来想去的,忽然想到了嬴政与韩非的关系,想到他与卫庄的关系,他对卫庄,真的还只是师兄弟情吗?与嬴政易地而处,他会不会强迫卫庄做不喜欢的事,会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人牢牢束缚在自己身边?
竟是不敢深想。
趁着夜色,他潜入咸阳宫,找到囚禁韩非的灼华宫。
灼华宫这名字是嬴政亲手提的,是韩非允准的,取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子之于归,宜其室家”,可见当时两人是绝对的两情相悦,已经准备在这咸阳宫中安家,这才过去多少时间,两人便闹成现在这样。
灼华宫外兵甲如林,当真进了灼华宫,却半个人丁都没见到,唯一的声音来源来自于正宫寝殿,盖聂从来不知,韩非向来言笑嫣然满是调皮话的嘴里,能吐出那样恶毒冰冷如刀剑的话语,也从来不知骄矜自持的嬴政能如野兽一般的强迫与纠缠,韩非的怒骂夹杂在凄绝的呻吟与叫喊中,嬴政的强势宛如实质,逼迫着韩非的怒骂渐渐转了调,转作求饶,转作哭泣。
天际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寝殿里的声音终于彻底消弭,嬴政满是疲惫的走出寝殿,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站在墙头上的提剑默默注视着他的盖聂。
嬴政满是戒备的立即伸手拔剑,却拔了个空,这才想起他担心韩非惹出事端故意将从不离身的天问剑放在了寝宫,嬴政以对待敌人的语调开口,“你要做什么?”
盖聂微微皱眉,“王上觉得,我会杀你?”
嬴政急促的呼吸渐渐放缓,这才拿出君王该有的气度来,“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盖聂看一眼他身后的寝殿,“受人所托,我将以全力保护他不死。”
嬴政眯起眼睛,“保护他,忤逆寡人,背叛寡人,也在所不惜?”
盖聂道:“王上想要韩非死又何必迎其入秦?”
嬴政的怒气忽然便消散了,他重新举步,走过盖聂身边的时候,道:“陪寡人走走吧。”
盖聂便跳下墙头,在嬴政身后半步处跟随。
嬴政道:“先生,你对你的师弟卫庄,是什么感情?”
盖聂答得十分诚实,“或许与王上对韩非公子一般。”
嬴政长叹一声,“寡人不如先生,寡人不能眼见着自己的人在他处逍遥,在看不见的地方筹谋着与寡人为敌,寡人能想到的,迫不及待要做的,便是折断其羽翼,扼杀其希望,让其彻底的归属寡人所有。”
盖聂沉默一会,道:“王上可还记得,当年微服前往新郑的初衷?”
嬴政道:“竟仿佛,过去了很久。”
盖聂道:“韩非公子的风采不在其容貌而在其才华,韩非之才天下罕有,韩非之法不啻于治国要略,韩非之志丝毫不逊色于王上,这样的人,囚禁于后宫,将之当做禁脔,岂非暴殄天物?”
嬴政黯然,“寡人知道,只是他之大才,不愿为寡人所用,寡人奈何?”
盖聂沉默良久,道:“我无良策,要说的是,韩非体弱,如现在般囚禁于后宫,身体被压榨,精神被折辱,长此以往,就算王上不是有心,他也活不长久,就不知到那一日,王上是否会后悔。”
嬴政沉默着,直到走近灼华宫门,才道:“这一次寡人不计较你的行为,这个地方若无传召你不要再来。”
盖聂不知自己的劝告是否起到作用,听闻韩非大病一场,病势缓和后,被送出宫,送往备好的上卿府邸,嬴政行文,拜韩非为上卿。
盖聂去探病,韩非如雨打风吹后的瘦弱黄花,满脸憔悴,病体支离,瘦的近乎脱了形,韩非看见他便笑,笑着道:“看到盖聂先生,如同看到卫庄兄一般,他还好吗?”
盖聂指尖摩挲着袖里卫庄送来的第三封书信,依旧是求,语气更为和软,盖聂无法给卫庄回信,也不知该对韩非说些什么,只有诚实回答,“他很担心你,一直写信求我帮你。”
韩非的笑有些挂不住了,“求,卫庄兄那样的人,也要求人么?在这乱世,弱肉强食,刚强如卫庄兄,也要折腰了吗?”
盖聂道:“他对我不必用求,你对王上也算不上折腰。”
韩非脸色冷下来,一派孤寂冷漠,“嬴政让你来劝我的?”
盖聂摇头,“活下去,这是我对卫庄的承诺。”
韩非躺下,翻身朝里,给盖聂一个瘦弱背影,“你走吧,不要再来,嬴政疑心重好猜忌,你来我这里,对你对卫庄,甚至于对韩国,都不是好事。”
盖聂没有揣测出韩非的心意,离开上卿府的时候遇上韩非的同门师弟李斯,李斯拉住盖聂,对他出现在这里很吃惊,并且给出劝告,与韩非的劝告相同,不要再来,对谁都不好。
也不知李斯如何劝的,后来韩非病好后,还真的进入秦国朝堂参与论政,只是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竟是无法定论,因为当下秦国朝堂只有一件重要事,开始灭国,李斯主张灭韩,韩非主张灭赵,争吵不下,朝堂僵持近半个月。
盖聂知道,嬴政是主张灭韩的,于公,李斯主张丝毫不差,韩国是秦国东出的第一道障碍,韩国成为附属国俯首称臣依旧是一国,不灭恐成后患,于私,韩国是韩非直面对抗嬴政的最大诱因,易地而处,盖聂也会灭其国绝其念想,这是男人本性。
破局是因有人称有韩国来的使者偷偷进入韩非的上卿府,密谋里外相合,谋害秦国,嬴政下令,将韩非投入云阳狱。
这是莫须有的罪名,监狱可以隔绝韩非的双目与消息来源,盖聂知道,秦兵早已往韩境集结,韩非一入狱,灭韩指令便快马加鞭奔赴前线,却是到了中途,又被嬴政的信使追回,因为一件事,因为韩非的死。
起因是,韩非在狱中写了一封书信托李斯带给嬴政,嬴政大怒之下赐韩非毒酒,扬言“他既然求死,我全其心愿”,待他怒气下了,赶往狱中,韩非却已奄奄一息,多方抢救,嬴政甚至杀了几名医官,依旧是无法挽救韩非的性命。
韩非的死延迟了秦国铁蹄的征伐,嬴政将韩非的遗体匿于灼华宫,闭门不出,国政荒废,朝野之中,议论纷纷。
有天傍晚,一个人入了城,潜入盖聂府邸,将妖剑鲨齿架上盖聂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