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新》天泽时若

9、第九章

　　江照还把银刀过火之后，在朱富贵手腕上割开一道口子，流出的血红中带绿。

　　据沈浪所说，朱富贵是被淬了毒的短箭射中，毒素入血之后，迅速扩散，很快遍及全身。

　　江照还将毒血放出少许后，将一种淡绿色的透明膏药涂在伤处，流血立刻止住，窈儿端来一碗气味清新的汁液，仔细喂给了朱富贵。

　　汁液有花草香气，沈浪颇觉熟悉，仔细回想，正是瑶台草叶子的味道。

　　三个“留下来帮忙”的年轻少侠排成一排，端坐肃容，仔细看着江照还的动作，后者顿了顿，指挥道：“劳烦几位将朱爷上身衣衫除去。”

　　医者父母心，当江照还自我代入爹妈的角色时，对于帮病人脱去外衫这种事自不会感到尴尬，然而有不花钱的劳力在，也是不用白不用。

　　少侠们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老老实实的按江照还的分派行事。

　　王怜花：“城里的医生试着给朱爷放过血，可惜效果不大。”

　　江照还唔了一声，道：“放血不是为了给他治毒。”

　　熊猫儿：“那是为了什么？”

　　江照还简单道：“先瞧瞧情况再说。”

　　——雨花青毒遍行全身，除非有罕见的灵药，亦或放去全身血液，否则绝难彻底祛除。

　　冷二给朱富贵喂过紫灵丹，可护得对方心脉，一时半刻不至于毒气攻心而死。

　　江照还：“现有毒血在手，若能倒推出雨花青□□，便可对症下药。”

　　沈浪：“姑娘能推测出来？”

　　江照还：“不出意外。”

　　沈浪面露喜色。

　　江照还：“最多只要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应当可以。”

　　沈浪委婉道：“……朱爷的身体，怕是等不了这许久。”

　　江照还笑了笑。

　　边疆老人亲传弟子，别说一个月，半年都能给人续上，只是朱富贵寻常百姓，身上没有一星半点的武功，中毒久了，对身体元气的伤害十分巨大。

　　江照还坐在绣凳上，长裙如流水般轻盈的曳于地面，她从玉匣中取出银针，一缕真气顺着针尖，缓缓透入经脉当中，她下针的动作不紧不慢，姿态美妙灵巧，朱富贵全身上下汗出如浆，脸上青气越来越盛，就在少侠们坐立难安，忍不住想要出手阻止的时候，朱富贵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窈儿早准备了铜盆，她知机的将朱富贵及时扶起，后者迷迷瞪瞪的吐出一大口瘀血。

　　沈浪以为朱富贵从昏迷中醒来，仔细看却发现对方双目无神，明显还处于昏迷之中。

　　白飞飞也来帮忙，与窈儿一道服侍着朱富贵漱口。

　　沈浪：“朱爷的毒解了？”

　　江照还微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沈兄且不必着急，雨花青毒对于人体来说，本是异物，我试着将毒气逼至一处，幸而不曾失败，如今朱爷体内的毒素已去了八成，奈何老人家身体虚弱，经不住三番两次的折腾，难以毕其功于一役。”

　　若把身体比作容器，那朱富贵的容器委实脆弱的很，江照还不敢下猛药，便是担心解毒带来的伤害尤甚于毒/药本身。

　　沈浪很是松了一口气。

　　江照还：“三位若是闲着，不妨帮朱爷擦去身上的汗渍，再换一身干净衣裳。”款款起身，让窈儿带白飞飞下去喝茶，将厢房留给少侠们做牛做马，自己带着从朱富贵身上放出的毒血，去楼上找师兄探讨功课。

　　师兄妹二人秉烛夜谈，犹如回到了还在边疆老人身边学艺的日子一般，欧阳明日比江照还年长五岁，所学更为精深，他看过雨花青毒，略略思忖，提点道：“师妹瞧不出配方，或者是此毒并非草木之毒，而是源于金石之中？”

　　江照还直接在桌子恹恹的上趴了下去。

　　欧阳明日微笑：“莫非为兄说错了什么？”

　　江照还有气无力：“我仔细想了想，也觉得你说的没错。”

　　——从小到大，从小到大，她一次上风都没能在欧阳明日面前占过！惟独照看花草和调配熏香这两样算是特长，奈何这两点大半算是家传，都不在对方的学习科目当中。

　　欧阳明日安慰：“我比你年长，若是五年之前，不过伯仲之间。”

　　江照还立刻戳破：“师父说了，师兄十五岁时便比我现在要强。”

　　欧阳明日：“师父自然是希望师妹能学无止境，不轻易自满。”

　　江照还拒绝接受师兄的哄劝：“那师父可有这样鼓励过你？”

　　欧阳明日认真思考了片刻。

　　“今日来的几位侠士倒是气宇轩昂，一表人才。”

　　最后从容的换了话题。

　　江照还横了师兄一眼，也不再纠结往事，当下知无不言，将自己知道的人物挑出来解释了来历。

　　欧阳明日微微点头，又道：“那位沈少侠……”

　　江照还接口：“就是之前穿了你备用衣裳的人。”

　　欧阳明日失笑：“我是说他的年纪，恰好与沈天君的独子相当，行事中又对仁义山庄如此维护，说不准便是他们故人之子。”

　　江照还想了想，道：“我看仁义山庄的冷爷待他倒不像有什么特殊之处。”又笑，“若真是沈天君之子，那就是朱富贵义兄的遗孤，朱大小姐怎会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不留半分情面？”

　　欧阳明日悠悠道：“仁义山庄或许是不想透露沈浪的身份，又或者——”

　　江照还笑道：“沈浪自己不想对旁人透露他的身份。”

　　欧阳明日微微一笑：“你我的推断未必准确，师妹平日行事无需顾虑，心中有数便是。”

　　江照还刚想说些什么，忽然顿住，隔着绛纱窗户向外望去。

　　欧阳明日淡淡道：“看来仁义山庄未能如师妹所愿，好生看管朱大小姐。”

　　江照还轻哼一声。

　　朱七七身无武功，不过寻常百姓，她不好下手太重，所封穴道，过上三四个时辰，自己就会解开，算一算时间，怕是朱七七从穴道解开之后，就带着小泥巴一路躲躲闪闪的找了过来。

　　碧霄银浦苑中种着瑶台草，月出则绽，月隐则合，香气能侵入人体奇经八脉当中，功力越高，受影响越严重，除非本身精擅医道，或者武功臻入化境才可不受影响，对于寻常江湖人士来说，是一道绝好的屏障。

　　朱七七与小泥巴都不会武功，受香气影响有限，仁义山庄的人纵然发现不对，也难以追过来把人给捉回去。

　　江照还扶额，总觉得自己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当年种植瑶台草的时候，也没想过会有不懂武功的傻大胆趁着夜里就瞧没声的摸了进来。

　　江照还：“连累师兄了，这种情况，就算朱大小姐在我这里出了什么三长两短……”

　　欧阳明日温声道：“你我师出同门，莫言连累二字。仁义山庄的好手不过三百余人，就算加上沈，熊，王三人，想来也留不下你我。”又笑道，“当真马失前蹄的话，了不起写信给师父求救。”

　　江照还：“……”

　　想到写信给师父求救的可怕后果，她宁愿再忍一忍朱七七。

　　他们说话的时候，一楼已有人发觉朱七七主仆的踪迹。

　　熊猫儿矫捷的自窗口扑出，犹若出栏的猛虎，吓得朱七七花容失色，一屁股坐进花圃中，亏得手足无力，好险没再祭出耳光绝学。

　　江照还：“……听起来，朱姑娘压断了我新种的蔷薇。”

　　欧阳明日失笑。

　　——蔷薇虽好，奈何茎上多生细刺。

　　楼下传来少女的哭骂声，少侠的哄劝安慰声，江照还赫然有着五百只鸭子正在眼前嘎嘎飞过的错觉。

　　熊猫儿努力安慰：“七七你伤着哪里了？猫大哥不是故意的，你不是随冷二爷冷三爷回家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朱七七咬牙：“她留下我爹，我难道还不能过来看看？”

　　熊猫儿：“七七声音小些，万一叫人听见了——”

　　江照还胳膊搭在窗棂上，上半身从窗口探出来，笑问：“听到了又如何？”

　　熊猫儿，朱七七：“……”

　　江照还掷出一瓶药丸，熊猫儿伸手接住，听得她嘱咐道：“既然朱姑娘在此，有劳猫兄去给仁义山庄送个信，以免二位冷爷不放心，你服下此药，十二个时辰内，便能在碧霄银浦苑中畅通无阻。”

　　朱七七嗤笑：“什么碧霄银浦苑，说的如此吓人，我还不是安安全全的走过来了……”

　　她一语未竟，忽然感到阵阵眩晕，若非熊猫儿托了一把，就要再次与花圃亲密接触。

　　——瑶台草的花朵经过调制，可以制成宁神香，也可作为蒙汗药的主料，端看江照还的心意，它对普通人影响有限，奈何朱七七走了半天夜路，劳累之余又受了惊吓，坚持到此已算极限。

　　主人家未开口赶人，齐婆婆便将朱七七和小泥巴带上二楼，与白飞飞同住，三位少侠则在朱富贵床前打地铺，权充作守卫之用。

　　白飞飞没说什么，便主动接过照顾朱七七主仆的职责，态度温柔可爱，江照还难免生出些好感，额外照顾她一些。

　　“姑娘身量与我相仿，若不介意，换洗就用我的衣服罢？”

　　白飞飞玉颊生晕，垂首温柔谢道：“有劳神医费心。”

　　别人客气，江照还也不好失礼，笑道：“我才疏学浅，神医二字，实在愧不敢当。”

　　白飞飞唇边带起一丝浅笑，从见面到现在，她眉间始终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忧郁之色，显出一种十分独特的气质：“江妹妹既然不介意朱姑娘留在这里，又为何不许仁义山庄的人在此过夜？”

　　江照还微笑：“炼冰楼是医馆，又非酒楼，地方狭窄，外面园子里又种了毒物，委实不方便留人住宿。”

　　炼冰楼总共三层，后面还有一座宽敞的演武堂，从建筑格局来看决不狭窄，不过排除掉江照还自住的三楼，调花制药的密室地窖，以及被欧阳明日主仆占去的地方，所留空余，的确不多。

　　白飞飞微微一笑，不再多问，只是提醒道：“快活王一心想要迎娶朱爷的夫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恐怕不日便会前来打搅江妹妹的清净。”

　　江照还心下微微惊讶：“快活王想迎娶朱富贵的夫人？”

　　看她不清楚前因后果，白飞飞索性把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