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新》天泽时若

8、第八章

　　宗强咳了一声：“听说姑娘六天前就从江州离开，怎么……”江照还微笑：“原来我走路慢些，也算得罪了仁义山庄么？”

　　宗强闭嘴。

　　江照还向马车中的人柔声道：“你先进去歇歇，待我打发了他们就来。”

　　仁义山庄等着被“打发”的人：……

　　冷二意识到江照还正在燃烧内心的怒火，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刚才我等损毁了姑娘的花草，仁义山庄愿意照价赔偿。”

　　江照还高踞马背，目不斜视。

　　这就不是钱的问题。

　　熊猫儿把不会说话的冷二挤开，诚心道歉：“与金钱无关，重要的是心血，是吧，这位，呃，姑娘怎么称呼？”

　　江照还瞥了他一眼，还是未开尊口。

　　沈浪叹气，自己把也不算多会说话的熊猫儿挤开：“实在抱歉，方才就算江姑娘当真不愿诊治朱爷，我等也不该恃武强逼。”

　　他说到江字的时候，看了眼熊猫儿，声音特地加重三分。

　　江照还似笑非笑：“然而事已至此，沈少侠打算如何？”

　　沈浪俊朗的面容上全是无奈之色，恳切道：“如今别无他法，唯有用自己的诚心打动姑娘。”

　　宗强十分机灵，沈浪话音刚落，立刻带着仁义山庄的骑士单膝跪地，他们身形犹如铁铸，彰显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朱七七心中大是不服，忍不住跳出马车，她柳眉倒竖，檀口微张，骂人的话已到嘴边，沈浪余光瞥见，立刻出指如电，将人哑穴点住。

　　“啪！”

　　点住了嘴没点住胳膊，朱七七抬手就熟练的扇了沈浪一巴掌。

　　沈浪：“……”

　　江照还：“…………”

　　要不怎么说儿女都是债呢，这一刻她简直想不明白朱七七到底是朱富贵的闺女还是仇人？

　　沈浪似有不快之色，不过到底是久历江湖的猎头人，很快将负面情绪按耐住，继续解释前因后果：“朱爷受快活王暗算，中了雨花青毒，此毒传说无药可救，汾阳的大夫全都束手无策，若非如此，我们也不敢来打搅姑娘的清净，”

　　听到快活王的名号时，江照还目光微动，如果欧阳明日看见了，定能发现师妹眼里的跃跃欲试。

　　沈浪再接再厉：“江姑娘倘若同意出手救治朱爷，我等绝不会对外人透露姑娘的消息。”

　　他的本意是避免江照还被快活王寻仇，奈何江照还听到后，原本略有松动的神情又恢复了原样。

　　窈儿知晓她的心思，笑道：“倒是不必如此。”

　　沈浪诧异：“莫非江姑娘也与快活王有仇？”

　　这个“也”字引起了江照还的注意，笑着答道：“沈兄这话说的岔了，江湖人管江湖事，纵然快活王威名震慑天下，也不过肉身凡胎而已，有甚么可怕。”

　　江照还此话一出，有人在在心中附和，也有人暗暗摇头，心道这姑娘好大的口气，如今的年轻人委实不知天高地厚，学过两手武功就敢跟快活王叫板，柴玉关青年时，还远不及如今的权势武功，而当年挑衅他的人，大半已化作黄土枯骨，他却依旧在快活城逍遥。

　　王怜花：“姑娘的意思是，想与快活王为敌么？”

　　江照还反问：“为什么不？”

　　冷二冷三两兄弟面面相觑，难掩目光中的惊骇之色，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中的新秀常会选择已成名的老前辈挑战，以期一战成名，他们本以为江照还喜爱清净，今日才发现，对方不是不找事，而是在找事的对象上别具慧眼。

　　王怜花欣赏一切跟他亲爹不对付的人：“江姑娘的胆气令人佩服，快活王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心狠手辣，江湖上不是没想行刺他的人，大多连他身边气使那一关都过不去，姑娘对自己便这般有信心？”

　　江照还想了想，倒也无所谓：“做不成便不成，又有什么了不起？”

　　王怜花愣了下，哈哈大笑：“姑娘比传言中的有趣多了，王某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江照还似笑非笑：“多谢阁下厚爱，但交朋友这种事，是不是得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才作数？”

　　王怜花：“……”

　　江照还：“将朱爷送进楼里，沈兄留下，其他人都退到碧霄银浦苑以外。”

　　冷二先是一喜，随后又是一忧，期期艾艾道：“七七与朱爷父女连心，可否让她也……”留下。

　　江照还若有所悟：“冷二爷提醒的有理。”

　　冷二刚刚有些高兴。

　　江照还：“还请冷爷把朱姑娘带回府中，以她的性子，一个花园怕是拦不住。”

　　冷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浪。

　　沈浪思索片刻，道：“姑娘家中人手有限，朱爷待在这里，怕是得留个细心体贴的女孩子照顾才好。”

　　江照还斜他一眼，回答的漫不经心：“仁义山庄来的都是江湖好汉，也不知沈兄口中那个细心的女孩子该去何处找才是？”

　　沈浪心中自然有合适的人选，他回身一笑，拱手请道：“有劳白姑娘。”

　　话音方落，朱七七早瞪大了眼睛，若非此刻有口难言，早就骂出声来，她虽知自己的性格没与细心体贴没有半分关系，心中也存了万一的指望，期待沈浪口中说的姑娘是自己，没料到竟是被快活王下属送来的白飞飞，当下怒起心头，纤手高扬。

　　沈浪识得先机，身子微微一闪，以免双颊再遭掌掴之厄，江照还看他堂堂一位武林高手，居然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追着殴打，难得起了一点同情之意，弹出一缕指风，封住朱七七的穴道。

　　冷二与冷三赶紧将暴躁的大侄女重新塞回车厢，他们倒想帮朱七七解穴，可惜江照还的武功是边疆老人亲传，与中原门派的心法颇不相同，江湖上能解的大佬，算上她师门三人在内，都不到两位数。

　　车帘响动，江照还早听得车内除了朱富贵，朱七七和小泥巴外，尚有第四人在，那人全程安安静静，声色不动，几乎叫人完全忽略过去，此刻掀帘起身，盈盈步出，竟是一位光彩照人的绝色少女。

　　少女肤若脂玉，白色衫裙上点缀着碧绿的翠叶，身姿窈窕，我见犹怜，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幽然的望了江照还一眼，顾盼之间，似有万语千言，

　　沈浪伸手扶她下车。

　　“这是白飞飞，白姑娘。”沈浪介绍，“白姑娘，这是炼冰楼的主人，江照还江神医。”

　　白飞飞敛衽，声音婉转娇脆，更胜出谷黄鹂：“飞飞见过江神医。”

　　江照还袖子一抖，天机线倏然飞出，轻柔的卷住少女的胳膊，将人牵了起来，在马背上微微欠身：“不敢当。”

　　她看着白飞飞，总觉得有些面善，但如此风姿的美人，若当真见过，又怎会忘在脑后？

　　沈浪：“白姑娘，定然合适。”

　　——朱富贵中毒，直接原因便是在替白飞飞打开扣在手腕上的锁链时，被锁链中的毒针所伤，沈浪虽说不相信她一个弱女子会是始作俑者，也不愿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任由白飞飞与仁义山庄的下属们呆在一起，两厢权衡，只得请江照还把人留下。

　　拒绝的话在舌尖上百转千回的绕了无数圈，江照还到底不忍看美人失望，笑着答允下来。

　　冷三有话要说，被兄长拉了下袖子，最终只得缄口不言。

　　沈浪，熊猫儿与王怜花三人帮忙将朱富贵送进炼冰楼中。

　　主人家连日在外，楼主依旧点尘不染，瓶中的鲜花还沾着朝露，鲜妍可爱，江照还的目光在朱富贵上匆匆一扫而过，心中有数，便不急着诊脉，先上楼稍事梳洗，重整发髻，又换了身水红色的单绡长裙。

　　窈儿替她将钗环取下，放在托盘里，等清洁完毕之后再收至妆奁中，又将木匣打开，等姑娘重新挑选首饰。

　　江照还心中想着雨花青毒，摇头：“在自己家里，还是松快点罢。”

　　窈儿依言挑了两枚蔷薇花瓣大小，制成游鱼状的银色梳篦，替江照还将拂在两靥上的碎发敛起，想了想，又选了枚华胜簪在鬓上。

　　江照还笑道：“走了一路，你也去收拾梳洗一下罢。”

　　窈儿：“那朱爷——”

　　江照还素手支靥：“冷家二位想必给他服过紫灵丹，一时半会不会有事，我且仔细想想，该怎么解雨花青毒。”

　　窈儿提醒她：“姑娘仔细些，若最后你无法解毒，仁义山庄的英雄好汉可不会善罢甘休。”

　　人可就等在碧霄银浦苑外头呢。

　　江照还无所畏惧：“不是还有师兄么。”

　　——就算最后他俩都无计可施，至少在武力值上不会落于下风。

　　窈儿：“……那我先去请大爷过来？”

　　江照还笑：“你且等一等，我要是真的不行，再喊他过来也不迟。”

　　与此同时，楼下三位少侠正老实的呆在花厅里，不敢随意乱走，白飞飞低着头，态度温驯的站在一边，沈浪留神打量，发觉室内陈设与自己上次来时又有不同，地上换了一层青簟，在这时节更添凉意，本来悬着竹帘的地方被云锦帏所顶替，铜鼎也换成了青瓷的博山炉，炉中香火星闪，不见半点烟气。

　　架上摆着两部书，一部新书，一部旧书，里面都夹着红叶书签。

　　从摆设就能瞧出一个人的行为习惯，江照还品味和审美都在平均水准之上，医术不错，武功也好，很能引起旁人探究的欲望。

　　熊猫儿压低声音，向沈浪笑道：“沈兄，既然这位江姑娘瞧你顺眼，还请美言几句，让兄弟们也留下来见见世面。”

　　沈浪亦笑道：“不必猫兄多说，我也想请二位留下，怕只怕在下一句说错，同样被主人家拿扫帚轰出门去。”

　　王怜花：“依我看，这姑娘脾气不比朱姑娘小，也不知她的本事配的上脾气不曾。”

　　三人当中，沈浪对江照还的来历了解的最清楚，他虽不知今日和江照还一道来的人便是欧阳明日，也晓得若是师妹落入困境，做师兄的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安慰同伴道：“既然仁义山庄的两位冷爷都同意送朱爷来此，咱们放心就是。”

　　过了两刻功夫，江照还终于姗姗而至，窈儿跟在她身后，双手捧着填漆木盘。

　　沈浪率先拱手见礼：“江姑娘。”又道，“熊猫儿和王怜花王公子关心朱爷的身体，也要留下帮忙。”

　　江照还看他二人态度坚决的留在楼中，倒也不曾生气——只要留下来的不是朱大小姐，她就不觉得头疼。

　　雨花青毒乃是昔年幽灵宫的独门秘药，对于武功越高的人，效果越大，能令人全身肌肤溃烂，麻痒无比。

　　朱富贵躺在床板上，脸上浮现出青色的纹路，他被点了昏睡穴，以免煎熬的过于苦痛，但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眉头仍旧是紧锁的。

　　花厅左右两侧都有厢房用来接待病人，左侧见男客，右侧见女客，特殊情况下可以适当调整，在江照还外出的日子里，齐婆婆每日都会用艾草熏屋，此时没有病人停留，便将朱富贵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