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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离渊 ...

  •   漆黑的夜色中,浮动着银白的浓雾。空寂的寝殿中,一个人影飘然而现,深深看向蜷在榻角的人儿。
      迟钰像是昏了过去,皮肤是褪了色般的瘆人惨白。额间烫得吓人,仿佛奔走的血液都已沸腾。他双眉紧颦,整个人都在发抖,显然身染沉疴。
      那人默然。未曾想到这平日百般隐忍的孩子,内里却这般倔狠,竟连自己也不放过。他不禁自疑,似乎······袖手旁观得过了分。到底照护不周,对他不起。
      无声地轻轻叹息,掌中乍现莹光,流转间掠过他面庞及身躯。片刻后迟钰眉宇渐舒,看上去倒是健康了不少。
      见此,那人终于舒了口气,修长手指搭上迟钰手腕。
      惊变乍生!
      脉门在翻腕间被扣死,对方极其巧妙地借力将他扯上榻,骤然翻身压在他身上,两膝死死顶在腰侧,挟制住他的动作,喉间银簪冷锐地刺破肌肤,带着死亡的森严寒意。一时间,纵使他亦无翻盘对策。
      伪装、时机、出手都近乎完美,只是力量未免太弱。他有些愕然,随即眯眼:这位果真深藏不露,今夜还真是给了自己一个大惊喜。他抬眸,恰恰对上了那人的目光。
      迟钰哪里还是方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借着月光端详身下人的面孔,冰冷的双眸竟透着些许狡黠:“果然啊,左相。”
      顾渊此时受制于人,却是一派悠然,他轻轻笑了:“殿下总是这样······出人意料。”他细细探入迟钰眼底,确定其中泛出金色的光华,便更加了然而由衷地微笑,“下官自愧不如。”
      “观左相行事,不像是第一次来了,总该有所求。”迟钰撑起身子,移开银簪,目中闪过一道精光:“本宫留不住你,但要一个态度。”他定定地看着顾渊:“你是谁?或者说,我究竟是谁?”
      顾渊起身,打量眼前这孱弱的青年,为他的敏锐感到心惊。很难想象,一位被软禁七年的孩子,思虑会这般一针见血,简直聪慧得不可思议。对他能力的怀疑消失无踪,不愧是君上的血脉,未曾荒废的淬炼使他足以成为上位者,假以时日,是有能力夺回那一切的。遂向迟钰郑重拜下:“顾渊参见少君。”
      迟钰毫无惊异,沉静地等待他说下去。
      眼前人缓缓开口:“您父君乃龙神,下凡历练时得遇懿安皇后。本拟重归神位后接您母子,却历劫长眠,方使少君流散人间。龙族十岁时当生龙角、觉醒神力,而您神魂被封,无法成神,只能滞留与此。是时您叔父摄政,对龙神旧部百般打击,少君既为君上唯一子嗣,当承大统,骤然回归恐生不利。”顾渊跪下,不见卑弱:“臣自作主张,请少君降罪。”
      迟钰面上只是淡淡的:“原来······如此。”他的瞳孔中暗金流转,“既告与本宫,当有后事,要本宫等多久?”
      顾渊心中泛起一丝异样。本以为少君会被身世触动,或是责怪他们不闻不问。可他居然如斯平静,宛如置身事外。他比想象中更理智、更优秀,可这种把自己都不放在心上的性子,当真能胸怀天下么?
      迟钰观顾渊神色,眸中含了一抹冷锐。
      他就是这样冷心薄情。自伤身世?看不到未来、拼尽全力只为活过眼下的人,做不到。这是他七年来第一次不曾隐瞒情绪,直觉中,眼前人是可以交付的——自己人。
      新的身份带来了新的希望,顾渊似乎与那未曾谋面的父君关系匪浅。他及身后的势力应当能助自己脱困,也许还会予自己渴望已久的力量。无论这机会背后藏着怎样的未来,眼下这唯一的出路,他绝对会紧紧抓住。
      顾渊犹豫了片刻:“形势刻不容缓,请少君即行,只是时机并非最佳,恐有危险。”
      “知道了,”迟钰颔首,忽然顿了顿,“你们做了这么多,日后我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顾渊变了脸色,效忠之事岂可待价而沽!他猛然看向迟钰,忽然便无言以对,所有质问言语统统堵在了喉间,内心疼得皱缩起来。
      面容带着病弱的苍白,他眸心幽凉,含着警惕。蓦然想起那饱含欺凌的际遇,该惯于事事斟酌损益,怪不得他。又觉哑然,尚未能取信对方,何谈托付?可不知为何,顾渊的情绪险些脱离控制,只觉心中堵得发慌,颇不是滋味。
      反复深呼吸,终于稳定了心绪,他试图解释:“少君当承正统,为天虞之君,龙神之尊。臣等甘为犬马,还请振奋精神,一整河山。”
      迟钰冷静开口,似在陈述交易成果:“我会担负起一切责任。”
      顾渊看向他,这副轻描淡写、似对艰险前程毫不在意的模样逐渐与记忆中那个柔软依赖的神色重合,令他心旌一动,恍然不觉一丝酸楚曼延至鼻端。他居然有些后悔将迟钰卷进这些腥风血雨中。这孩子太让人心疼,如果可以,当远离纷乱平安喜乐地度过余生,而不是踩着荆棘踏上王位。可惜,身不由己,根本不会有那个“如果”。
      远方传来隐隐震动,赤碧玄三色小龙掠入殿中,化为一道流光钻入顾渊眉心。
      他拉起迟钰:“他们已然开始,轮到我们了。”
      然而一出殿门,他便将迟钰掩在了身后。
      诵经声止,香火光熄。天宇半轮残月转为血红,似一只恶魔的眼注视人间。血雨漫天,却无丝毫声响,显着诡异的安静,仿佛他们的听觉被未知的力量夺去。而那万千雨丝,竟凝成道道血帘,成为一道由天地化成的牢笼。
      枝摇叶动,自西北有风飒飒而至。西北方的殿门无声滑开,分明无人却徐徐挂上了一盏绿莹莹的宫灯。
      不周风居西北,主杀生。
      那盏灯幽幽地飘了过来,琉璃灯罩内的无数怨魂,扭曲狞厉地注视着顾渊。
      他指间捏诀,结出一道仙障护住迟钰。手中折扇一开一合,状甚安然。那等闲庭信步之态,不似处这阴森庭院面对阴煞之物,更似翩翩少年前赴琼林宴。他抬眼轻笑,手中折扇“啪”地甩开。
      禁锢四周的雨丝齐齐断裂,暴雨倾盆而下。宫灯碎裂,一时鬼叫四起。忽有大蛇,绿鳞碧目,拔地而起,高如山岳。他俯视顾渊,忽地一口咬来!
      顾渊抬扇以挡,折扇却在这雷霆一击中化为残片!那巨蛇却是吃痛,只吐出猩红的蛇信,再不肯上前。他仰起头,看向立于其首的玄衣人影,不由冷笑:“国师,别来无恙。”
      “顾相深夜来访,有失远迎。”国师含笑相答,又看了眼迟钰,“您的意思很是明确,可惜在下不能让您如愿。留下他,我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毕竟顾相纵有高深修为,损了武器便未必能在我这讨到好处,不如退一步。”
      这样的场景有些诡异。赤月血雨,寒宫巨蛇,环境如此,敌对双方却毫无剑拔弩张意味,反而客气十足地寒暄,就连劝诱,都显得分外真心实意。
      顾渊垂眸,掩了目中满溢的冷潮,极温柔地一笑:“要留住殿下与本官,您还是太自信。”话犹未了,折扇碎片便悬于半空,重组为一把不带任何气息的漆黑的刀。
      国师瞳孔微缩。这把刀形制古拙,看上去并不锋利,更无神兵利器透出的浓重灵威。然而当它凭空出世时,他却生出一种莫可抵御的威胁感,不由连退数步。巨蛇嘶嘶后撤,他衣袂猎猎飞扬,拂尘重重一扫,竟连空间都被爆发的灵力扭曲,形成巨大的风暴。
      风暴中,顾渊徐徐抬首,琥珀般的瞳中俱是桀骜。瞬息之间,他的内敛消失无踪,周身风流气度剑指天下。他双手持刀,猛然挥出,狂暴的灵流居然被他硬生生劈出一道巨大的裂口,随后势如破竹地飞掠而至。刀尚未到,锋锐的煞气已在巨蛇身上留下数百道极深的伤痕。他旋身一刀砍向国师咽喉,甩出一道仙障阻断对方所有退路。
      国师瞳中映出顾渊飞速接近的身影,却并不抵挡或是闪避,只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
      顾渊身后,忽然传出一声低哑的□□。
      他目中掠过一丝疑虑,下一秒却硬生生止了刀势。一时气血翻涌,强行逆转身形掠向迟钰,嘴角血痕刺目,分明是遭了反噬。
      迟钰神智都不大清醒,蜷成一团,死死咬着嘴唇。苍白的面上布满冷汗,抖得如同风中的蓬草。一双眼眸倒是变为金色,却毫无光彩,看上去很是浑浊。
      “你做了什么!”顾渊紧紧抱着他,眸中一片晦暗,山雨欲来。
      “一点小物件,”国师悠然坐下,轻笑起来,“七年来他生辰可是要到归藏楼取心头血的。”
      顾渊脸色煞白,复杂地看向怀中的人儿。
      这是受了多少罪......当初分明在他体内下了术法,却对迟桓的毒手后知后觉,原来是......早该察觉到不妥,实在是迟钝得过分。局势所迫自顾不暇,终究是疏忽了。
      “你待要如何!”
      “如何?”国师冷哼一声,“稍安勿躁嘛。”
      顾渊听他言语蹊跷,胸口便被剧痛撕裂。
      迟钰眼神迷乱,瞳间隐约泛红,他收回沾满血液的手,指尖滴着血,在白皙的臂上流出道道痕迹。他舔着掌心,浑身却脱力地瘫倒在顾渊怀中,受冻般哆嗦着往里钻。见顾渊愕然,他用湿漉漉的眼神瞅了他一眼,竟埋首于他胸口。软软舌尖舔上伤处,满满都是渴求。
      顾渊一抖,差点没抱住。皱起眉头看着迟钰,:他这个样子,不对劲,很不对劲。
      被吮吸舔舐的伤处很疼,却又有些痒,酥麻的感觉直冲上头顶,耳根一下就红了。他忍不住扣紧迟钰的脑袋,阻住他的进一步动作。可迟钰却不安分的挣扎起来,低低的闷哼有几分沙哑,欲再度扑上去。
      国师眯眼冷笑:"可识‘封神’?"
      顾渊目光骤厉。居然是"封神"!一旦发作,若无精血缓解,纵然神祗亦失反抗之力,生不如死的蛊毒!若任由迟钰发作,自是于心有愧,可若助他缓解,重伤之下修为受损,极可能坏了这番布置。他其实为全大局不惜代价,早该有计较。可……为何身体却如此犹豫
      垂了眼睫,他对那抽搐的人儿一笑,竟是说不出的、认命般的苦涩。浮于半空的刀刃带着煞气粉碎血肉,使伤口更加狰狞,顾渊缓缓将迟钰的头,按向创口。
      生平第一次,他心软了。妇人之仁也好,鬼迷心窍也罢,再坐视这孩子痛不欲生,他做不到。多年谨慎,且让他冲动这一回罢,付出代价大些便是了。
      远处,无数符文乍起,两道灵光没入迟钰体内,封印的破解使他周身笼上一层淡淡的神辉。可是最要紧的一道封镇依然纹丝不动,神魂未归,他就只能是个凡人。
      归藏楼上红光闪烁,却依旧稳如泰山。顾渊目中闪过一丝决绝,竟直接抱着迟钰驾云而上,长刀承了大半仙力,狠狠向归藏楼扫去,竟令密不透风的阵法生生震裂,暗金仙纹自脖颈蔓延至双颊,可怖的威压瞬时笼罩四野。
      反噬的仙力令他喷出一口血,却是一步不退祭刃硬闯。这的确是最快捷的法子,可血咒之术虽可短暂提升仙力,却是以燃烧精血作为代价。他本便身受重伤。
      国师哂笑一声,拂尘携风雷之势抽向顾渊后背。放着一身空门不顾只图破阵,还都是拼命的招式,当真是疯魔了。护着怀中那累赘,攻防皆难自如,正是大忌。
      顾渊仙力尽数倾注于破阵,居然硬挨了这一下。手上却一刻不停,狂风骤雨般攻向归藏楼,拼尽修为也在所不惜。防御重重破碎,他浑身是血面白若纸,然而风云因激烈施术而激涌,那身影遗世独立,虽仅一刀在手,气势却如万军厮杀,马毛带雪汗气蒸!
      狂烈的杀气令天地偕暗,苍穹之上电蛇游走。国师止了攻势,微微蹙眉。他低估了对方的战力,这平素儒雅的家伙动起真怒来竟使九州变色,大阵拦不住他。更兼那位一旦觉醒,可是毁天灭地。眸光冷厉,念动真言,一度黯淡的归藏楼爆发出万千灰色符文。利气劈向顾渊,终于使他周身爆出血花。他跪倒云头,拼尽全力护住迟钰,却是于咫尺成功之际再迈不出一步,只能无望地任人宰割。
      差一点,只差最后一点,他的少君就能回复神体脱离苦海。可此时他的仙力已然耗尽,再无法破开屏障,到底是失败了。
      黑云翻涌,天地同寂。国师嘲讽地看了他一眼,随手甩出一道杀诀便转身而去,轻蔑的态度就像碾死一只蝼蚁。
      可就在此时,归藏楼中却忽然传出一声嘹亮的龙吟!
      国师的面容瞬然失了血色:千算万算,竟漏了那赤衣女仙!果然,还是挡不住吗?国师拂袖,巨蛇立时俯下身,便向归藏楼箭射而去。而他自己,则回身向顾渊杀去。
      他怎么就忘了,这位左相最擅长的,恰是谋算。但此招虽巧,却未免太险。敢以以迟钰为饵,让他中了这调虎离山之计,便不怕他来个擒贼先擒王么?然而未待他回身,一道极其凌厉的仙障便挡住了他四方去路。顾渊拔身而起,手中利刃已穿过国师胸膛。
      "你……居然还有……"
      "倘若不是种种意外都谋划清楚,我就活不到现在了。"顾渊搅动刀柄,让伤口再次扩大,看向天际的淡然眼眸中,第一次有了些许狂热。
      厚云乍裂,金芒普射,归藏楼剧烈震动,在某种强横力量的破坏下土崩瓦解。一条银白的幼龙腾跃而上,万千金色的巨龙幻影亦随之冲出,将阵法撕成碎片。
      迟钰的双眸缓缓睁开,岩浆般炽热的金华翻滚涌动。他推开顾渊,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便有一道金光覆落,转眼便将那周身伤痕尽数愈合。
      而后他抬起头,惊世的面容毫无表情,冷冷掠向那条盘旋的银龙。
      银龙飞速而来,紧紧缠上迟钰,伴随着高亢的龙吟与他融为一体。强势的气机刹那涌现,九天之上梵音隐隐,他的足下步步生莲。霞光万丈,山河震撼,先时凶悍的巨蛇立时匍匐,在神明的威压下不敢抬头。
      那等光芒太过强烈,一旦直祖便将被灼伤。
      顾渊放开国师,看向迟钰额间生出的浅金莲状神印,深深俯下身亲吻对方的足。天生异象,四海潮涌,昭告天下,龙神归来!
      天虞之上,黑衣的男子望着天际变幻的神光,抬袖掩口低笑了起来:"这样都能成就神体,孤的这个侄儿,还真是真命天子的好气运。"
      他身旁的女子俯身下拜:"我推不出他的未来,但昭明入紫薇,天狼佐亢宿,君上务必小心。"
      "好好准备迎接吧。"男子缓缓起身,"龙族的血脉,可是不能流落在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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