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魔头难灭》楚风舟

3、庙会

　　林潇就这么误打误撞地被带回了桐山。

　　一路上明秋都对他颇有微词，背地里埋怨大师兄不该轻易把一个来路不明的小萝卜头带回山门。海清道你可少说两句吧，大师兄想做的事凭你我拦得住么？他若听见你我碎嘴指不定要怎么教训我们呢，说我们欺负师弟。

　　话虽如此，不过海清倒是对林潇挺好，许是兄性泛滥的缘故，看他就像看弟弟，买什么吃的回来都有林潇一份。

　　之后明秋果然不敢再提。林潇对此见怪不怪。海清是副掌门长佩之徒，位排老幺；明秋出身唐安一脉，眼睛嘴巴还有脑子都不太好使，和他师父如出一辙。白宸作为掌门首徒，年岁不大，但胜在入门早，自从十一岁那年跟着段尘回了桐山，就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兄”，无论是辈分还是风头都要远远压过同辈其他弟子一头，未及成年便声名鹊起，想来没少教训其他弟子，难怪明秋不敢再谈。何况长佩本就与段尘感情亲厚，唐安掌管狱法山，不少人都挨过他的戒鞭，海清偏向白宸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临亓在南，桐山居北，相隔千里，路途遥远。恰逢元宵佳节，路经朝梁，海清顺路告假回家，到桐山的日子正好是元月十五，明秋连包袱都没放也匆忙赶回家中。掌门出山拜访故友，副掌门之一在闭关，偌大的桐山难得竟有如此人烟稀少冷冷清清的时刻。

　　林潇依稀记得，上一世在桐山，自己也曾度过一个年节。那时比现在要晚一些，春寒料峭，他独自一人裹在棉被里钻研心法。桌子上亮着一盏油灯，不慎被风吹倒，烧着了羊皮的褥子。那年头他那常年不见首尾的师尊仍旧不见首尾，白宸则随长佩前往塞外求学论道。唯独小师弟回来得早，带了礼物和家里的点心给林潇。

　　礼物是一把长刀，名曰“天吴”，刀柄上纹八首人面虎身十尾的神人图样，青面獠牙，威风凛凛。那把刀林潇很是中意，用了蛮久，只可惜后来在与白宸的一次交锋中刀刃裂开。林潇想办法把它修好，后来却一直没舍得再用，只是偶尔带在身边，装腔作势地吓唬一下老实人。

　　由此看来他很难不讨厌白宸。逼着他向唐安认错有白宸的一份，将他逐出师门有白宸的一份，万剑穿身有白宸的一份，就连断一把刀都有白宸的一份。他和白宸之间，同门情谊称不上 ，血海深仇不至于。他看白宸自以为是的一张脸不舒服，想必白宸看他也好不到哪里去。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两看相厌，拔刀相向实乃情理之中。

　　白宸将林潇的住处暂且安排在鹿首山上。

　　桐山十峰，南北西各有三，由副掌门掌管，鹿首山则属西峰，由“云天子”长佩掌管。还有一峰居中，为掌门居所，谓“合谷”。东口大开，洛水蜿蜒。除了掌门以外，合谷山上只允许各长老、副掌门，以及掌门座下弟子随意进出，可以说是全桐山最清幽的去处。

　　林潇记得很清，合谷山上有一片竹林，竹林间有一石亭。白宸、林潇，与小师弟莫念归，三人尚未势同水火之际也时常去竹林的石亭里共坐，浅酌一壶小酒，或是清茶。白宸与小师弟酒量具不佳，因此到最后往往只剩林潇一人独酌。

　　小师弟年纪小也就罢了，白宸不喝酒就却有些说不过去。林潇常嘲笑他“喝不动酒也干不动活”，白宸也不理他，兀自做自己的事，一派“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气场。他虽是掌门弟子，实际上却由长佩抚养长大。长佩乃梦仙阁老阁主之子，梦仙阁主攻仙乐之道，因此白宸倒也阴差阳错练就了一手好琴术。三人对坐时他弹琴，林潇练剑，剩下一个小师弟，在貌合神离的二位师兄之间跑来跑去，既要负责传话，还要负责活络气氛，累得满头大汗。

　　“师兄师弟一家亲，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们这是何必？”

　　莫念归常这么说，脸上一水的痛心疾首，想来也是故意装出来给二位师兄看的，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一些。

　　林潇略微勾出一丝笑意来。

　　白宸本意是要带他先去拜见其他副掌门以及长老，若有中意的，便直接拜师收徒。林潇以“今日不好打搅各位前辈”为由谢绝了白宸的好意。对此白宸不好说什么，于是扔给他一本入门的心法，随后便任由他一头扎进房间，睡觉或是读书去了。

　　林潇躺在床上，数了数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一切都还有改变的机会。

　　他又想起小师弟了。然而小师弟今年大约十五未满，尚有两年才入山门，难得算是在林潇入魔后还愿意给他好脸的人物之一。林潇记仇，也记恩，所以在后来屠了唐安满门，也愿意报念小师弟的恩情，至少这一世护他平安无虞。

　　……话虽如此，如今看来却还是有些为时过早。

　　那本心法被他从左手抛到右手，又从右手抛回左手，上上下下反反复复。林潇心想这可怎么办才好，段尘常年云游四海不见踪影，多出来的这两年岂不是只有他和那个苦闷如木头桩子一般的大师兄在山上修行。他要怎么给这根木头桩子找点麻烦才行。

　　正想着门便被敲响了。

　　“谁？”林潇问。

　　“……白宸。”

　　那清清冷冷的调子穿透门板飘了进来。

　　林潇一骨碌滚下床：“什么事？”

　　“今日元宵灯会，山脚有庙会，你……去不去？”

　　林潇怔住。

　　半柱香后，他无声地咧开嘴角，道：“去！师兄等我。”

　　这声师兄喊得太过轻巧熟稔，仿佛之前已经在内心过了一千遍。白宸一路被这个油腔滑调的小萝卜头左一句“仙师”右一句“仙师”地喊了过来，此刻小萝卜头骤然改了称呼，还叫得如此顺耳，倒叫他有些不太适应了。

　　“我在前面那棵桐树下等你。”白宸的音调没什么起伏。

　　他向来如此，哪怕内心想一百句，嘴里也只说一句。操心在心里，行动却显得淡漠。所以一直是受人敬重的“大师兄”，全桐山的“大师兄”，最可靠的“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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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山脚下，往东五里便到了最近的村庄——“桐庄”，据说原本是供桐山子弟歇脚喝茶的驿站，后来越做越大，也有人领了亲属家眷过来定居，渐渐地就变成了“桐庄”。

　　白宸时常下山采买药材，置办年货，因此这里的商户大多都认得他。也有过年没回家的桐山子弟，不管年纪，总之见面惯例喊一句“大师兄好”，喊完才发现今天白师兄的屁股后面缀了一只干干瘦瘦的小尾巴。小尾巴个子不高，加上那一头胡乱支楞的乱毛也只到白师兄的肩膀，五官没拉开，看起来尖嘴猴腮的，小里小气，打起招呼声音倒是洪亮得很。

　　“公子今日怎么有空下山？来看庙会啊？”

　　卖猪肉的王妈身材略有些丰满，笑眯眯地看着白宸，眼纹都皱出来了，擦擦手，切了好大一块酱肘子给他。

　　“不可，不可。”白宸有些受不住这热情，忙推回去，婉言谢绝。

　　“今儿过节，你就收着！”王妈瞧了瞧林潇，“这是……”

　　“阿妈好，多谢阿妈。”林潇嘴皮动得比白宸快，这会儿已经利索地接过纸袋里的大酱肘子，“看着真香……”

　　白宸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眼珠一压道：“放回去。”又对王妈拱手，“新入门的师弟，不大懂规矩，让您见笑。”

　　林潇被他这一巴掌拍得有些震惊，一个激灵向后趔去，嘴角抽了抽。看起来这动作的杀伤力堪比白宸在战场上对他送了一束花，对他说，“其实师兄是爱你的”，令他毛骨悚然。

　　兄友弟恭也得有个过程啊，师兄！林潇的心脏上下翻腾。

　　好在白宸没注意到他这些微妙的小动作。

　　他仍专注于和王妈推辞，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不可。”“不行。”“您稍等，我把银钱给您。”自然讲不过长年混迹街坊邻里的生意人。

　　林潇听得有趣，隔岸观火，不亦乐乎，很快就将刚才的那一巴掌抛到脑后。有他在旁边时不时煽风点火一把，接下来商贩们送花生的送花生，送糖人的送糖人，卖糖葫芦的大爷摘了两串糖葫芦下来，白宸统统塞到林潇手里。

　　林潇就喜欢看他这个手忙脚乱的样子。

　　他提着猪肘子，糖葫芦，年画，糖人……亦步亦趋地跟在白宸身后。一会儿弄丢个钱袋，一会儿把纽扣掉到河里，一会儿又把白宸故意挤兑到路边的水坑里，说是不小心。

　　白宸自然不信他的鬼话。

　　那天怡红院里灯火全熄，放眼望去漆黑一片。白宸点起一个火折子，入目便是一双冷厉如鹰崽的眼睛，直勾勾地锁着白宸。

　　火光映在那双鹰目里，葳蕤摇曳，一瞬间居然叫白宸从心底里泛起一阵恶寒。后来他问林潇，可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自己，结果被林潇用一通天花乱坠的乱夸糊弄过去——从那时起白宸便对这个看似貌不惊人的少年心存疑虑。

　　这样的人，不成大器便入魔，心有远志，也易受蒙蔽。相遇即是缘。明秋说他不该把此人带回山中，白宸却觉得自己恰好要将林潇带回山中。既然带回来了，那么他便是白宸的师弟。白宸是师兄，惯例尊老爱幼，只不过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绊子，他胸怀宽阔，不屑于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庙会人多，你这样蹦来蹦去，撞我事小，踩到其他人事就大了。”

　　“好说好说，我小心就是。”林潇笑道。

　　“这样，我牵着你。”白宸伸出一只手，“防止你闯祸，也免得你走丢。“

　　“这怎么使得？”林潇仍旧在笑，“第一次见庙会，难免有些激动。既然师兄操心，我安分些就是，一定把你跟紧。何况十六岁的男儿，不说有六尺也有五尺半，还要师兄牵着手才能走？传出去是要被耻笑的。”

　　“……也好。”白宸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他点点头，收回手去，犹如雁过无痕。

　　林潇的目光在在那修长有力的指缝间停留少顷，咬了一口糖葫芦，这才转向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