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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人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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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做了一个噩梦。
他的梦从来都是血腥的,阴暗的,总是有挥之不尽的已经死亡的面孔,这是第一次,盖聂以一张满脸是血的情况来入他的梦。
卫庄颤抖着手去摸那张脸,却是笔直穿过了那张脸,竟是没有实体的。
盖聂的眼神依旧是沉静的,温柔的,从那如刀削一般的、满是坚毅的唇中呢喃出的是一遍一遍的呼唤,重复着那两个字,“小庄……”
不知为何,同样的两个字,从盖聂口里喊出来,总是给卫庄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一度十分害怕听到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从盖聂口中喊出,便如同一道利刃,可以瞬间劈开卫庄无论武装的多么坚实的外壳,直达他的内心。
可是这一刻,卫庄却是满眼满心的恐惧,盖聂死了,他该怎么办?
卫庄猛然坐了起来,从噩梦中惊醒,当心传入脑中的感觉竟然是下面那个地方似乎又有液体渗出,他骂了一声,重新靠回床头,这才发现天色早已暗下来,房内没有其他的呼吸声,盖聂不在,也没有其他人在。
在此时,房门被推开,张良擎着油灯进门,“我刚才似乎听到惊叫声,卫庄兄,你可还好?呀,你这……”
卫庄满头满脸的汗。
卫庄从张良手里接过布巾擦汗,“盖聂呢?”
张良默然。
卫庄擦汗的动作停了,“他……发生了什么事?”
张良道:“我说了,你莫焦急,你的身体……”
卫庄不耐,“啰嗦,快说。”
张良道:“盖先生他……至今没有回来,我正与逍遥先生商议上山寻找。”
布巾在卫庄手中瞬间变形,他的脸色难看起来,“你是说,他去黛眉山采碧血玉叶花,至今没有回转?”
张良欲言又止,“是。”
卫庄狠狠闭了闭眼睛,“我刚才,梦到他死了,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张良心头猛然一跳,强笑道:“怎么可能?那可是剑圣盖聂,这天下,谁能杀了他?”
卫庄道:“嬴政拥兵百万,富有天下,手握天下第一剑,不也死的十分轻易?他,从来不是惜命的人。”
张良道:“暂时还不需如此悲观,卫庄兄想吃些什么,我去命人准备了,然后……”
有马蹄声快速传来,在这样的暗夜尤为清晰。
张良心中一动,出门去看,一个劲装汉子快速上楼,见的人是陈玄,那汉子在陈玄耳边说了什么,陈玄缓缓笑起来,在暗夜中,那笑的冷森森的白牙与如野兽般闪动着光芒的眼睛让张良心中格外的不详。
陈玄挥退那个汉子,朝张良走过来,“卫庄先生是醒了吗?可还好啊?”
张良站在门口,转头看了眼卫庄,他此时才发现窗棂开了一线,一只翠鸟正从卫庄指尖离开,从窗口飞出,他眯起眼睛,那是……
张良看向陈玄,“刚才的,是什么人?带来了什么消息?”
他的声音有着不自觉的紧绷,恍如野兽,直觉般的嗅到了危险。
陈玄的表情却十分放松,甚至于有几分不自知的得意,“我的下人,送来了一个可喜可贺的好消息,好消息便该所有人共同聆听,张侯爷,要不,把所有人请来,我当场宣布?”
为怕卫庄遇险,他们宴会的地方本就在走廊拐角,这片刻功夫,逍遥子和无名、天明他们也走过来了。
天明十分好奇,“什么样的好消息?”
卫庄忽然道:“杀气。”
张良朝他看过去,卫庄闭起眼睛,道:“有许多人朝这里来了,那是……死亡的气息。”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他们都是高手,如果卫庄听到了,而他们没有听到,那就说明,不是卫庄的听力出了问题,而是他们变迟钝了。
逍遥子最先发现不对,“我的内力……我……”
陈玄再也压制不住得意,哈哈大笑,“不愧是鬼谷纵横传人,不愧是昔日纵横天下的流沙主人,只是,形同废人的流沙主人又能如何呢?”
张良示意,让无名和天明往卫庄房内退去,“陈玄,你在酒菜中下了药?”
陈玄道:“宫廷秘药,无色无味,便是最高明的医师都不会察觉的药,此药是陛下亲赐,专门为了对付你们这些江湖人的,怎么样,留候大人,感觉如何啊?”
丹田之内空空荡荡,却是直到现在使用内力时候才发觉,何等厉害的秘药。
张良怒道:“陛下亲赐,少来胡言乱语,陛下怎么会……”
陈玄大笑道:“留候张良,你算尽天下,怎么就算不出自己的结局呢?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便是第一大功臣萧何也已经泯然众人矣,你张良又凭什么得到陛下厚待礼遇?陛下要我提了你的人头回去,你觉得想象不到吗?”
张良指尖剧烈颤抖起来,“这不可能……这怎么会是真的……陛下他……”
卫庄蓦然道:“子房,到我这里来。”
张良浑浑噩噩的看过去,恰好看尽卫庄冰冷沉静的目光,那目光如一盆清水兜头朝张良泼下,他猛然一摇头,这一刻,刘季会不会害他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该怎样闯过这一次危机。
卫庄病卧于床,身体处于崩溃的边缘,绝对不可以再让他动手,而他们,却因为大意,误中了陈玄的诡计。
这一刻,屋顶,窗外,走廊,已经布满了黑色衣衫的罗网杀手,一把把森冷刀刃闪着逼人寒光,而他们,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
张良抬手,朝着自己的右脸狠狠甩了一巴掌。
陈玄大笑起来,“留候张良辅佐陛下夺天下的光辉事迹早如传说,被传得神乎其神,却原来,也不过如此,张良,死在我手里,是不是觉得很冤枉啊?”
卫庄加重了声音,“子房,过来。”
逍遥子撑住门口,张良立即朝卫庄靠了过去。
卫庄朝着张良的耳朵悄声呢喃,张良的脸色忽然微妙的变了。
陈玄得意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到了黄泉路上,便是想说,估计也没人听得见了。”
张良忽然沉静下来,袍袖一展,挡在卫庄身前,道:“陈玄,刚才你说有一个好消息,何不说出来让大家高兴高兴啊?”
陈玄道:“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对你们嘛……你们不是一整日都在担忧盖聂吗?你们猜的没错,他遇到了袭击,并且,重伤之下被打落山崖……”
天明和无名同时跳了起来,“什么?你再说一遍。”
陈玄得意笑道:“那可是一千多米的黛眉山啊,从山崖摔下,只怕是尸骨无存了。”
无名瞬间红了眼睛,恶狠狠朝他冲了过去,“你少胡说,我爸爸那么厉害,他才不会……”
逍遥子抬手挡住无名冲过来的身体,陈玄道:“小公子,我承认你爸爸很厉害,天下第一剑嘛,可是再厉害的剑客也不过是一个人,三十六名罗网高手,六剑奴中的四位,是不是已经足够招待你爸爸了呢?”
无名觉得手脚冰凉,心头却是热血四冲,“你……你……”
陈玄道:“如果还是不够的话,加上越王八剑中的惊鲵剑如何?盖聂便是被惊鲵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坠落山崖的,你觉得,他还能活吗?”
无名眼前一片血红,恶狠狠道:“坠悬崖这种事对我爸爸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一年前他不就是坠落山崖、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吗?结果他不还是好好的?你这个坏人,我劝你还是赶紧逃的好,等我爸爸赶回来,必然要将你碎尸万段。”
陈玄大笑起来,“这么天真的小公子,还真是有点不太舍得杀啊,不过嘛……”
他一挥手,忽然冷下脸,“未免夜长梦多,动手。”
张良道:“且慢。”
陈玄挑眉,“你还有话说?”
张良道:“是的。”
陈玄眯起眼睛,“优势尽在我手,你们已经是将死之人,我为何听你啰嗦?”
张良道:“我们已是将死之人,不过几句话而已,你有何惧?我靠一张嘴为陛下谋得天下,你便不好奇我要说些什么?”
陈玄眼珠转来转去,“听听也是无妨,你说。”
张良道:“陈素火烧鬼谷,陛下震怒要诛陈氏三族,你为族人主动请缨,前来与纵横二位谈判,这些必然是真的。”
陈玄道:“没错。”
张良道:“你在阳平西北三十里的驿站病倒,不能前行,却是假的,为的就是等六剑奴以及更多的罗网高手前来应援。”
陈玄呵呵笑道:“现在才发现么?确实如此。”
张良道:“黛眉山罗网的进攻与六剑奴的伏击也是你安排的,伏击失败,你便以一副无辜受害者的面孔出现,算准了纵横二位不会殃及无辜,与你为难。”
陈玄道:“妇人之仁,本是大忌,原来,纵横二位也不能免俗。”
张良摇头,“纵横二位哪一个不是双手沾满鲜血?可他们从没有错杀过一个无辜之人,这是为人的基本底线,他们是值得敬重之人。”
陈玄冷笑,“可是,盖聂已经死了,你们也马上要死。”
张良道:“盖先生去黛眉山采碧血玉叶花,这件事并没有避着你,所以,你有足够的时间来布局,趁盖先生势单力孤之时下手。”
陈玄道:“没错。”
张良道:“又利用我们的焦虑心理,假意设宴相请,却在酒菜中放入王后吕雉交给你的大内秘药,待盖先生的死讯传来,便向我们发难。”
陈玄道:“没错,便是……你套我的话?”
他脸色忽然一变,冷笑,“没错,是王后给的药,王后有令,将纵横二位与留候张良一网打尽,我若提了三颗人头回去,便是天大的功劳……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奈我何?”
张良道:“陛下命你和谈,和谈不成便杀你族人,王后却命你杀人,许你高官厚禄,你看起来也不像个笨人,就没有看出其中微妙?”
陈玄惊疑不定,“怎么说?”
张良道:“你以为,你在王后跟前立了大功,王后便可以在陛下跟前为你求情,你既救了族人,又得了高官厚禄,是一举两得之计?你或许还在为此得意?”
陈玄道:“难道不该?”
张良摇头,“不仅你的死期到了,你的族人只怕也无一可以幸免,陈素所为惹得陈氏灭三族,你的所为,却要害陈氏灭九族,真是一对好兄弟啊。”
陈玄大怒,“怎么说?你说清楚。”
张良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王后的所作所为皆在陛下洞察之下?”
陈玄见得指尖一片冰冷,“你是说……”
张良道:“你也是朝廷之人,岂不闻天下权柄只可以由一人掌握?你、以及整个陈氏成了王后手里的一杆矛,被王后使用着刺向陛下,陛下焉可不怒?你觉得,这天下还有你陈氏的立足之地?”
陈玄大怒,“你……少来危言耸听,你们这些儒生最惹人讨厌的便是卖弄一副口舌,我这便令人拔了你的口舌,看你还兴风作浪?来人!”
张良道:“我说的是不是危言耸听,你难道不知道?当此时机,你若收手,我还可以在陛下跟前为你陈氏说说好话,要不然的话……”
陈玄打断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杀了你再说,动手,先把张良给我捉了。”
从窗口,屋顶,门口,大量的罗网杀手闯入,逍遥子也算纵横江湖,张良阅遍天下,天明与无名年纪虽小,见识都不算浅,数人各握名剑,此时此刻,却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在两只手握住张良手臂的瞬间,一抹红光闪过,卫庄手持鲨齿,已挡在众人身前,“你们,是当我死了吗?”
张良一颗心霎时揪起,“卫庄兄……”
卫庄侧头道:“你们,退到我身后。”
张良咬紧牙关,不再多言,与逍遥子一起把两个孩子护在中间。
陈玄冷笑,“拼死挣扎的戏码才是最有趣的,很好,大家听着,这些人的人头我都要,谁砍下来了便有重赏,他们已无反抗之力,卫庄不过是个花架子,威风不强装出来的,还不动手?”
罗网诸人你看我我看你,打定了主意一拥而上之际,忽然一抹橙色光芒从远处笔直射了过来,恰好射在卫庄身前三尺处。
那是一柄娟秀雅致的剑,属于一个罗网每个人都知道却几乎都没有见过真容的人,惊鲵。
罗网众人大惊后退,瞬间骚动,那一瞬间,惊鲵剑裹挟着的凌厉剑气与气势,让他们这些杀人如麻的杀手也不由为之胆寒。
陈玄喝道:“是谁?出来。”
有人道:“想要人头是吗?我这颗人头被悬赏多年,有价值的很,就怕你,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