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形世界》卞九欢

5、chapter5

　　汽车路过繁荣的景象。

　　还没有知道灾难即将发生。

　　这时，高落忽然在车上大叫了一声：“着火了！”

　　他这一喊，一车子疲惫的人忽然被他惊醒。

　　见没有人理他，高落像是个被人忽视的孩子似的，一把抓住了坐得最近的谢迟，叫道：“你看，林子里着火了！”

　　谢迟顺着高落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树林正在燃烧。

　　陈宇鹤回头望了后面乱叫的小孩一眼，神色之中带着些许不耐烦，像是在看叫嚣的小狗。

　　他淡淡地说道：“他们在焚烧苹果树林。”

　　语气之稀松平常，仿佛看到人们焚烧垃圾。

　　高落最爱吃苹果，一听到这个，心里登时大痛。

　　他着急地指着眼前的树林说：“马上就要烧到这边了！这边的苹果才刚成熟啊！”

　　由于这一年的气候混乱，苹果到了六月份才成熟。

　　树上大多还是青色的果子，无数的青苹果中，只有少数几个鲜红的果实。

　　与此同时，雪还在下。

　　陈宇鹤说道：“前几年的时候几家果农大商为了竞争，恶意将有病的树苗卖给了果农。果树一旦染上这种树木病，就会像人类的传染病一样蔓延。现在附近的果农都遭了殃，种了十几年的果树必须烧掉，不然剩下的果林也会被蔓延，都不能结果了。”

　　说到这里，他又嘲讽地笑道：“世界断粮前的第六天，还有人在焚烧食物。”

　　车子从燃烧的果林外远远地开走了，开出去好远之后，高落还在看着那片焚烧的果林。

　　他坚持说他可以闻到烤苹果的香气，一路留恋着那种味道，直到车开得很远，再也见不到了。

　　很快，他们登上了飞机，离开了从小到大生存的大陆，前往那片世外桃源。

　　那个传说中的“沼泽”。

　　到了沼泽的机场之后，陈宇鹤拉了一把谭安，对谢迟说道：“有人会给你们集中营的通行证，跟着他走。”

　　见两个孩子都用不屑的神情望着他，佣兵又漠然说道：“现在你们会觉得集中营不好，等到六天之后，饥荒正式降临之时，你们就会感激我。”

　　谭安似是想要说什么，又被陈宇鹤拉住。

　　陈宇鹤看着他那副不舍的样子，神色之中颇为带了几分不屑和嘲讽。

　　陈宇鹤说道：“要走快走，不要婆婆妈妈给我丢人。”

　　即便是他这样说，谭安还是一把甩开了他，拉过了谢迟，说道：“你来。”

　　他把谢迟拉到一边，没有让高落跟过来。

　　谢迟知道他要说告别的话。

　　他看着谭安，头一遭这样打量他。

　　明明才三十多的年纪，黑发之中已经掺了几丝白发。以前冷血的军人，变成为了书店和家庭操劳的店主，比起身边那位昔日同僚的佣兵，他语气里的婆妈气让他像个告别孩子的母亲，一点不像个即将做佣兵的人。

　　谢迟说道：“谭先生，你不要自责了。我很感激你能把我们送到这里来。”

　　谭安说道：“有些话，我不能和高落说。他年纪还小，好多事情不懂。”

　　谢迟想，小吗？比自己小两岁而已。

　　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九岁，都是不小也不大的年纪。

　　谭安说道：“小迟，你要好好照顾弟弟……”

　　明明是告别的时候，应该很感激才对，可是一听到这句话谢迟就很烦躁。

　　有完没完？这句话说了多少次？

　　他就那么不值得信任，要一个抛弃他们两个的人嘱咐一遍又一遍？

　　既然不相信他，把高落交给他干什么？你自己不是很可靠吗？带着他走啊！

　　谢迟说道：“你这么不信任我，你自己带他走好了。”

　　谭安急了：“不是不信任你……”

　　谢迟甩开了他的手，说道：“谭先生，我和高落不一样，我对你没那么深的感情。我对你只有感恩之心。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是感恩你的。但是我也希望你知道，集中营是我选择来的，不是你逼我来的，你不用对我有愧疚。我能看到自己的未来，这里对我最有利，我才选择来的。你要走，就走吧，不用摆出这幅姿态来惺惺作态。”

　　谭安显然被他的话刺痛到，嘱咐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了。

　　两个人沉默良久，谭安才说道：“战争刚结束那段时间我精神不正常，对你很不好，教导不力，对你也常常动手，我很抱歉。”

　　谢迟耸了耸肩：“也不怪你。我那个时候确实很胡闹，惹了祸你打我也是应该的。”

　　已经是告别的时候了，心里已经不记恨什么了。

　　谢迟见他还有话要说，也不想再和他耗下去了，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终于，谭安开口了：“我联系了谭家。我的继母进门之后一直没能多诞下子嗣，他们现在需要一个继承人。过后谭家回来集中营接人的。”

　　谢迟看着他犹豫的神情，不明白他为什么犹豫。

　　如果谭家能来接人，那不是最好的吗？谭家怎么也会比集中营好，对吧？

　　他和谭安对视了，看见了那双愧疚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谭安要说什么了。

　　谢迟问道：“一个继承人。一个？”

　　谭安说道：“小迟，你年纪大，能照顾自己了，可是高落他年纪小，脑子又傻……”

　　见他还想拉自己，谢迟一把推开了他。

　　他知道，他一直就知道。

　　虽然他已经早就长大了，压根不需要谭安来照顾自己，甚至他根本就没把谭安当成过亲人，被他抛弃也不会有多难过，可是现在有一个得救的选择，而他没想到的是谭安会这么残忍，要到面前来告诉他，这个机会是高落的。

　　哪怕是真的让他选，他也会把机会给高落。

　　哪怕是谭安就这么默不作声偷偷把高落送走了，再把他送去集中营，他也不会有什么抱怨，毕竟集中营是他选的，他看到了这里的前景。

　　但是他受不了的，唯一受不了的，是谭安要到他面前来告诉他这个结局。

　　谢迟再也不想绷着了，他推开了高落，说道：“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在我们两个之间做选择？我就没把你当成过我的亲人！高落把你当成亲人，我没有，我的路是自己选的，你听得懂吗！”

　　谭安看着他失控，急了，说道：“不是这样的，小迟，你误会我了，你听我解释……”

　　谢迟说道：“你这样婆婆妈妈装可怜给谁看？我又不是被你丢去集中营的，是我选的！我能看见你看不见的未来，我能看见这个集中营的前景，你看不见！你不要在这里再演戏，演那出我们两个被你抛弃，你又很愧疚的戏了！你走吧，你这样真的很烦你知道吗！”

　　见谭安还要再说什么，谢迟再也受不了，一把拉住高落就向分发通行证的地方走去。

　　高落本来不想走，他还想要告别之前要他的谭安哥哥抱一下，然而谢迟走得快，一把拎住了他书包上面的带子，直接拎包似的，把他提溜起来就走了。

　　佣兵和昔日的亲人消失在视线中。

　　谢迟没有回头。

　　高落被他一路拎着走，问道：“你和谭安哥哥吵架了吗？”

　　谢迟说道：“他是你的谭安哥哥，不是我的谭安哥哥。”

　　说完之后，他松开了被拎着的高落，说道：“你的谭安哥哥说，让我一直照顾你。我会一直照顾你的，知道吗？”

　　高落背着包，有点郁闷地说道：“我知道的。”

　　他吭哧吭哧背着那个沉重的包，几次偷偷抬眼来看谢迟，见谢迟还是冷着脸，又说道：“我不想要你们两个吵架，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谢迟说道：“你们两个是亲人。我不是。”

　　高落见他这样说，伸手去拉他，被他一巴掌打掉。

　　手背挨了打，高落有点疼，委屈地低着头跟着他走。

　　过了一会儿，高落偷偷抬头砍了他一眼，又小声说：“你是我的亲人。”

　　谢迟本来还怒气冲冲向前走，听到他这句话，心里那块坚冰，仿佛被人融化了一点点。

　　但是他没有回答高落的话，只是指着面前排队的人群，说道：“你知道为什么要来集中营吗？”

　　高落傻乎乎地抬头，茫然问道：“因为集中营里有吃的？”

　　谢迟解释道：“因为集中营里有我们需要的一切。”

　　“我的预知中看到，九号集中营的管理相当混乱。布兰登做企业的管理多年，他深知一个地区的生产要精简化，所以除了九号集中营之外，其他的所有集中营都只生产一类产品，比如说食品加工在一个营，作物种植在一个营，这是为了节约成本。而九号集中营在最开始没有指定生产任何东西，所以所有多余的设备，都被送到了这里。”

　　在没有尽头的冬天里，所有的集中营为了尽可能的节约热量，都建造成一个巨大的银色山丘。

　　谢迟牵着高落，站在九座巨大的银色山丘面前，仰头看着山丘顶上灰色的天空。

　　明明应该是夏季，雪花却从头顶飘落。

　　谢迟说道：“相信我，这里以后不会是折磨我们的集中营。”

　　“反而会成为我们第一个生产基地。”

　　“在这样的末世里，资源能让人存活。”

　　“谁掌握最多的资源，谁就能掌握最大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