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欢》六曲屏山

13、艺术家（3）

　　T高的入学手续并不复杂，江彬撑着云川白底水墨画的雨伞，只跑了趟校长办公室和教务处就办完了。

　　这位校长是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中年大叔，虽然也姓黄，但是与之前那个老黄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人。

　　Q高的那位老黄，是一只浑身散发着农家乐气息的土豆，而T高的这位却是一个儒雅的饱学之士，江彬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心中响起一个声音：都说水乡养人，看来这边的人确实被滋润得温润如玉。

　　所谓谦谦君子，不过也就如此了吧。

　　熨烫得极其板正的黑色西服西裤，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黑皮鞋，搭上他鼻梁上的黑边眼镜，整个人由内到外给人极其干净舒服的放松感。

　　新校长简单介绍了一下这边的学校，随后提出了一个特别严肃的问题：“江彬同学，你也许并不了解我省的高考制度，放眼全中国，也只有J省单独设置了一个小高考。所谓的小高考，具体你们老师会跟你说，我只是告诉你，因为这个小高考的原因，你必须留级一年，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江彬诧异地看着新校长，“来之前我确实听说过这边的高考制度很不一样，但是至于严重到必须留级吗？”

　　“这是当然，高二下学期没多久就是小高考，那几门科目，你在Q市未必都学过，就算学了，侧重点也不一样，考纲也是天差地别。最关键的是，你们那里，那几门并不会干扰你们正式的高考总分以及录取，但是在J省，这几门都是要命的。按照你原来的成绩，你基本上是稳上B大Q大的，可要是这几门卡你个ABC的等级，别说是B大 Q大，你说不定连本科都上不了，明白吗？”黄校长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也不想你这么好的苗子被小高考卡得连大学都上不了啊。”

　　“这样吧校长——”江彬说着站了起来，“我想先看看你们小高考的真题再做决定可以吗？”

　　“看真题也不管用啊，时间太短了，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过年之后两个月之内必定小高考，你自己算算，留给你准备的时间满打满算都没有三个月，你拿什么考？”新校长极其耐心地解释着，桌案上蹲着一座喷着水的貔貅，让这间打了空调的房间腾起小范围的水雾。

　　隔着水雾，江彬相信这位黄校长并没有危言耸听，可是，他不甘心，就这么比胡山海他们低下去一届，到时候那帮孙子还不知道怎么笑话他。

　　可要是执意闯关小高考，他也未必就有十足的胜算。

　　铃声响起，下午的第一节课结束了。

　　黄校长看着江彬为难的样子，叹息一声：“也好吧，就让你先看看真题，你在这里等一会吧。”说着，他拿起桌上的老式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喂，老刘，过来一趟，把去年的小高考全套真题全部带过来。”

　　接下里的一整个下午，江彬就独自在黄校长的办公室里埋头做题。

　　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高估自己了。

　　在原来的省，这种主修课之外的科目只需要会考及格就行了，而在这里，却需要达到A或者A+才有被重点本科录取的资格，否则，就算你正式高考的科目是全省状元，也是白搭。

　　江彬做的很快，因为有很多都没有什么印象，有些甚至是在原来的学校不必学的。

　　铃声来回响了好几次，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上课时间还是下课时间了，因为他看着空白了一大片的卷子，人生第一次尝试到了折戟沉沙的挫败感。

　　又一道铃声响起，黄校长推着办公室门走了进来，怀里夹着一套高三语文的教材。

　　放下教材，他坐在了江彬对面的沙发上，点了一根烟。

　　“怎么样，没骗你吧？”修长的手指掸了掸烟灰，名儒一般的中年男子，脸上露出了几许怜惜的神色，“现在起，就算你废寝忘食，就算这几门科目的老师全都围着你转，你也只有两个半月的时间准备，何况你还有主课要学，即便如此，你还是坚持要试试吗？”

　　“我想试试，我的家庭不允许我多浪费一年时间在校园里，我必须咬牙上。”江彬合上试卷，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黄校长摇摇头，再次掸了掸烟灰，随后冲门口喊道：“老刘，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一身黄色职业套装很好地衬托着尚未走形的身材，要不是鱼尾纹太过明显，真看不出来已是半老徐娘。

　　她抱着一只巨大的纸箱子，江彬忙起身迎了上去。

　　“黄校，看来你让我准备的东西没准备错。”说着，刘主任把箱子交给了江彬，“这是黄校让我给你找来的小高考科目的全部教材以及五年来的真题，包括本校以及每年全省模拟联考的全部测试卷。”

　　江彬的双臂猛地一沉，他看着沉甸甸的大箱子，惊叹于这位女教师的臂力。

　　黄校笑着拿起桌上的卷子，递给了刘主任：“你看看，他现在能打个什么等级，好让他知道自己差距有多大。”

　　刘主任接过卷子扫了几眼：“虽然留白的地方比较多，不过他答过的题全都是对的，目前来看，应该勉强能够得个D。如果是D的话，那就只能上个职校了。江彬同学，你要加把劲了啊。”

　　把卷子放在这只超负荷的箱子上，刘主任笑眯眯地拍拍江彬的肩膀：“你可是T高有史以来第一个敢不听黄校建议知难而上的学生，不要让大家失望。”

　　江彬谢过两位之后，抱着超载的纸箱子离开了校长办公室。

　　雨还在下，走廊上的穿堂风吹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好冷。

　　从这里到他的教室，还有挺远的距离，箱子沉得出奇，他只能走一段路就把箱子搭在窗户边上歇一歇。

　　路过一个闲置的多媒体教室时，见教室门开着，便下意识地往里面扫了一眼。

　　冬季的风是那么的彻骨，然而坐在窗边拿着画笔速写的人却看起来一点都不畏寒，他甚至只穿了一件衬衫，即便开着空调，可那窗口的风岂是等闲之辈，换做是江彬，怎么着也得加一件毛衣。

　　黑色的长发随着窗口呼啸的风轻舞飞扬，将一个艺术家的气质演绎得淋漓尽致。

　　白衬衫，白运动裤，白运动鞋，这个人，怕是个浪漫主义者吧。

　　像是感知到了身后的目光，那人忽地转过身来，看清门口的人后，冲江彬微微一笑，脱口道：“别动，站那别动。”

　　说着他又转身看向画板，手中的画笔唰唰不停，前后不到一分钟，他已经丢下画笔，整个人像一只弹簧，从凳子上跳起，走对角线向江彬的位置冲了过来。

　　“卧槽你怎么抱了这么大一只箱子，这是干嘛，收破烂去了？”云川打趣道，“来来来，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是让我来吧。”

　　江彬猛地侧开身，避开了云川的手：“不用了，多谢。”这个人怎么这么嘴贱呢，帮忙就帮忙，非得埋汰别人一句才痛快是不是？

　　况且，到底是谁弱不禁风啊，江彬垂下眼角，看了看比自己略矮几公分的云川，切，矮子。

　　云川扑了个空，有些恼了：“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你看看你手这么凉，还抱着这死沉死沉的箱子，还站在门口吹冷风，知道的是你路过被我的画作迷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冷血动物对同学见死不救呢。”

　　“谁要死了？”江彬蹙眉反驳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谁要死了？当然是你啊，你看看你这手，这是人的手吗？冰得跟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冻肘子一样。”云川没好气地说着，作势又要来抢箱子。

　　他本就比江彬矮了那么一点，江彬又抱着一个巨大的箱子横在他面前，他想做点什么还真费劲。

　　江彬再次闪开：“我说了不用就不用。这点重量而已，我这个冻肘子完全可以应付。”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云川真的生气了，他站在门口，瞪着那一双天然上挑的狭长凤眼，坏笑道，“行啊，你这个冻肘子有本事在这里站着别动，超过十分钟算我输。”

　　“幼稚。我为什么要跟你赌这种无聊的事情。”江彬睨了他一眼，抱着箱子就要离开。

　　云川见状乐了，双臂抱在胸前，倚在门框上看着江彬那倔强的背影，数到：“一，二，三，破——”

　　话音刚落，江彬手中猛地一松，向前迈出的右脚顿时被坚硬的书背接连砸中，痛得他咬牙向后猛跳一步。

　　云川在身后乐得哈哈大笑：“江彬同学，好玩吗？我本来想喊你进来换个好点的箱子呢，是你自己死傲娇不肯听我把话说完的哦。”

　　江彬黑着脸捡起地上的书本与试卷，箱子的底部因为吃不住这么重的压力，彻底烂了。

　　现在这段走廊里满地都是试卷与书本，一地狼藉，简直糟糕透了。

　　不过他可不想求这个云川帮忙，这个人最嘴太贱了，就算是好心，办的也是坏事，他最讨厌这样的人。

　　想了想，江彬解开了外面的风衣，抬手抖了抖，随后铺在了地上。

　　云川却已经提着一只塑料滚轮收纳箱走了过来：“喂，你真是有钱任性啊，拿风衣擦地？可以啊。”

　　江彬没有理他，埋头整理着地上的书本试卷。

　　云川一把摁住了他的手：“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可爱呢，老老实实接受我的帮助不好吗？你又不会少一块肉，我又不要你谢我。真没劲。”

　　说着，云川冷哼一声从江彬手下抽出那件风衣，走到他身后俯身给他披上：“听我一句，这边的气候你们北方人绝对吃不消的，你看看你的手凉成什么样了，要是感冒发烧再耽误个几天，你还想不想参加明年的小高考了？还是说你真的愿意留级一年，做我的学弟呢？嗯？”

　　江彬心中一惊，他怎么知道小高考的事的，下意识的，不愿意接受他这带着嘲讽意味的帮忙，于是他一把摁住了肩膀上的手。

　　这一下，江彬彻底怔住了，他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冰凉至此，在云川热得发烫的皮肤温度的对比下，他的手，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冻肘子了。

　　云川反握住他的手，向后一拽，贴在了自己胸口：“你看看，我穿衬衫都比你体温高。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南方的湿冷属于魔法攻击，你这个习惯了北方物理攻击的人，身上一点魔抗都没有的好吗？你要是再这么胡闹下去，不高烧住院算我输。”

　　江彬冰冷的掌心贴在云川滚烫的胸口，像触电一样，他吓得立马抽了回来。

　　云川在他身后哈哈哈大笑：“你还真是个不可爱的人啊。算了，赶紧把衣服穿好吧，我给你收拾这些乱糟糟的课本。”

　　说着，云川已经走回江彬前面，三下五除二清理着现场。

　　一科归一科，教材在下，真题在上，模拟题再往上，排布均匀，不多时，超大尺寸的收纳箱就被装满了。

　　云川回头看了眼傻愣在原地的江彬，走过去俯身拍拍他的后背：“嗨。起来了，傻了？”

　　“没……没有……”江彬站起身来，“谢——”

　　谢字还没说完，紧接着就是一声闷哼。

　　蹲的时间久了，双腿已经酥麻到仿佛过电一般刺激。

　　歪歪扭扭地他下意识地要扶住点什么，不想，一手摁在了云川的胸口，还条件反射地揪住了人家的衬衫。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了，江彬回头看了眼生无可恋的云川，猛地缩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