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欢》六曲屏山

12、艺术家（2）

　　雨一直下，直到江彬吃完一顿并不痛快的午饭，雨势依然没有减弱的趋势。

　　似乎老家的山水有着神奇的疗效，白雪难得地自己抱着江灿，意识清醒地赶江彬去学校。

　　这真是连太阳从西边出来都不可能办到的事情，结果却真实的发生了。

　　江彬感到惊奇，不过，如果在这里受一点外公外婆的气真的可以让老妈好转，他没什么不能承受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的底限从来都是为他们定的。

　　他被白雪推出门外，迎着风雨撑开伞，一眼看到了站在青石板上撑着雨伞的云川。

　　他似乎在这里等了挺久，久到他已经闭上双眼打盹，整个人晃晃悠悠半梦半醒的，很是让江彬大开眼界。

　　听到动静，他立马睁开眼，清澈的眸子不染纤尘，那里面像是住着精灵，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魄。

　　他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人，与烟火人间无关。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艺术家吧。

　　江彬见惯了为了应试教育埋头苦读的掉书袋，对云川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异类还是有着本能的好奇的。

　　见人家明显在等着给自己带路，江彬当即迎了上去：“忘了自我介绍了，江彬——”

　　说着，他伸出手。

　　云川抬起雨伞，阴沉的天空十分吝啬光线的倾洒，在这并不美好的雨幕里，他盯着眼前这个穿着朴素的少年静默不语。

　　刚在车上顾着生气，他完全没有注意，自己的这位新同学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现在，他终于愿意承认：这是一个天生的学霸。

　　这个人由内而外给人一种“老子读了很多书肚子里很多墨水，你丫要是不服就来一场文斗试试”的嚣张感。

　　可偏偏他又把这嚣张的感觉内敛了进去，看起来还挺有点温良恭检让的样子的。

　　云川知道，这都是假象，假象不可信，所以，这伸出的手，是挑衅，还是示好，他自有判断。

　　“啪”的一声，云川的手重重地拍在江彬的手上，掌心对着掌心，虎口对着虎口，交握。

　　握住这只手的瞬间，云川不由得一个激灵“不是吧，你手怎么这么冷？”

　　“冷吗？我觉得还好。”江彬淡然收回了手，他讨厌握个手要等半天的人。

　　So，他对这个云川的印象，要打折扣了。

　　两人并肩而行，脚下的青石板又湿又滑，江彬总有一种如履薄冰的错觉，快到路口的时候，一阵狂风肆无忌惮地袭来，将毫无准备的江彬掀得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踩上一块又厚又滑的青苔。

　　手中的雨伞毫无尊严地被掀了个底朝天，江彬自己也已经是倾倒之势，这一下丢人要丢大发了。

　　然而江彬并没有摔倒，一个温热的手掌覆在了他的手腕上，及时将他拽着，手掌的主人调侃道：“你不是吧，路都走不稳了，水土不服吗？还是被上午的车祸吓倒了？”

　　“……”江彬推开他，扶着拐角的路灯站好，低头看了眼已经溃不成形的雨伞，干脆走开两步，将雨伞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里。

　　头顶响起雨水敲打的声音，密集而欢快。

　　江彬不用看也知道，这是云川来当救世主了。

　　要不是这丫说话太难听了，他还愿意口头感谢一下，然而现在，他不愿意承受这份带着嘲讽的好意。

　　推开雨伞，江彬就这么走在雨里，视线里已经出现了不少的商铺，他宁愿重新买一把。

　　云川看着江彬倔强的背影，忽然笑了，喊道：“喂，你不是在哭吧？”

　　哭你妹啊！江彬懒得理他，这人的脑回路有问题。

　　加快了脚步，他很快进了一家日用百货店，买了把黑色的长柄雨伞。

　　推开店门，一眼就看到阴魂不散的云川，江彬不想再跟他废话，撑开雨伞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江彬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环顾四周，这里的建筑都长一个样，只除了下面门面房的装饰有所不同，剩下的真是一致到出奇。

　　他有点乱向了。

　　天公也不作美，不然他还可以借助阳光与阴影判断方向。

　　不过其实，就算他判断对了方向，他也不知道学校具体在哪，他的手机在半路就停机了，现在也用不了导航。

　　怪只怪他忙着搬家，忽略了移动公司的余额提醒。

　　眼下怎么办，往回走是不可能的，找云川帮忙也是不存在的，他推开了右手边商铺的店门，用标准的普通话问道：“大爷，请问T高怎么走？”

　　老大爷已经没牙了，说话本就含糊不清，加之他说的是地地道道的本土方言，跟普通话的发音南辕北辙，江彬问了好几遍，愣是没听懂。

　　只得转身，再去找下一家店。

　　手握住门把，不等他推开，店门就被从外面拉开了。

　　这位长发飘飘的艺术家，正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江彬。

　　四目相对，艺术家看着江彬那满脸强作淡定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

　　直笑得江彬原本淡定的脸逐渐变得羞恼，偏偏他又笑得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江彬的脸色瞬间黑了。

　　一把搡开小人得志的云川，江彬一言不发去了下一家店。

　　没想到，下一家店的老婆婆虽然牙口齐全，说的话却依然咿咿呀呀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位婆婆，您能讲普通话吗？我是外地的，我听不懂你们的方言。”江彬尽可能地用标准发音一字一字地说道。

　　“好了，你不用问了，她不会说普通话的。这里属于吴越方言大区，这里头还细分了好多不同的子方言区，有的地方隔了一条河都互相听不懂，更何况你一个外地的。你记住了，老一辈的除非是特别有文化的，基本上都不会说普通话，就算会那么一点，那发音也是带着八九分方言味儿的，你照样听不懂。”云川推门走了进来，他终于笑够了。

　　一把拽住江彬的手，云川笑着用方言跟老婆婆说了句什么，随后领着江彬走了。

　　江彬的脸色难看极了，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大概只有一句话可以精准概括：哔了狗。

　　要说阴雨天造成的短暂乱向他还可以忍，可是这方言的天差地别造成的交流障碍，确实让他游走在了暴躁的边缘。

　　他自认是个情绪管理特别成功的人，没想到，才来这里不到一天就要破功了。

　　真是服了。

　　无语扶额，江彬再次甩开云川的手，他不要他嘲讽的帮助，他今天宁可不去报道了，也不要再见到云川了。

　　可是云川却不打算让他顺心随意，狗皮膏药似的再次凑了过来，手往他臂弯一揣，胳膊挽着胳膊，强行带着江彬向学校走去。

　　江彬心里那个卧槽，这人还会霸王硬上弓的。

　　他还没来得及拿伞，他刚买的伞啊擦。

　　云川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就是不给他回头的机会，哼着曲子撑着伞，生拉硬拽地把江彬拖到了一条桥上。

　　“看——”说着，他指了指左手边，“那是我们来的方向，你记住了，那边小吃店和日用百货店比较多。”说着又指了指右边，“这边，是学校门口的商业街，以书店和辅导机构为主，服装店什么的那就不用说了，学生经济你懂的。最主要的是正对校门口的公安局，最好认不过，所以以后要是迷路了，找公安局就行了。”

　　不等江彬说点什么，他又拽着江彬转过身去，看向原先背后的方向：“这边，左手边是学校，右手边的是小吃店五金店。你要是放学还是不认路，你就在教室门口等我。”

　　“你不是跟我一个班？”干嘛还要在教室门口等？

　　“我是艺术特长生，有些课不用上。”云川浑不在意地说道，“比如我姐的课，反正回家她可以给我开小灶，我在学校就跑出去写生了。”

　　“……”江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特长生的世界似乎真的无拘无束，挺让人羡慕的。

　　不过，他才不羡慕呢，他不需要无拘无束，他只需要……

　　不，江彬默默低头看了眼挽着他胳膊的手，他羡慕，太他妈的羡慕了。

　　“哦，也就是说你是个游走在规则之外的特殊分子，我懂的，毕竟艺术家嘛。”江彬满不在乎地说道，视线随着大河延伸出去好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