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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萍水相逢 ...

  •   平旦刚至,天还是昏黑的,福轩便已开始准备梳洗,徐徐阁的下人就他一个,总要早些起来做事。九皇子自六岁就卧病在床,现在五年过去,十一的人看着还不如七岁的小十三。师傅那里早就不去了,平日里也就只是备些书册消耗时光。可惜就如今商怀璟的地位,连要些新书,都难了。
      这皇子居本就人少,生母尚在或母妃尚在的皇子多是居住在其母的住所中。这皇子居中的人便皆是年岁已大却还未得了封地,不适合再于母妃同住或多灾多病已无前途被放弃了的,九皇子商怀璟,明显便是那后者。
      到了卯时,还散着清冷的阳光洒下时,商怀璟就从睡梦中醒来。其实也不算睡梦,他从很久以前,就从未真正睡过一次觉了,总感觉这只是一个折磨自己的既定形式而已。
      门外福轩听见动静,端着温水就进来为小九穿衣洗漱。不需要出门,衣服也无甚繁琐的,也就不到两刻钟,一切就弄完。早膳早早就备好了,清淡白粥配着两个小菜和两个菜包,看看那小菜,福轩记得,昨日文桦宫那边的宫女的膳食便是这两道。看着自家主子面无表情的吞咽,心中早无波澜,只是略感悲伤罢了。
      用过早膳,九皇子便躺回塌上,将轻薄棉被卷上三卷支在腰旁斜躺着,随手从床头小柜中取出一本《周生》无甚意思,不过满篇看了知道了也没用的大道理,纸页早就已经脱了原先护着的一层薄膜,满是糙屑,随手翻翻放回柜中取出一本军书,翻来翻去,不过是些早就背都能背下的东西,无趣极了,倒也只能习惯的看下去。
      一个时辰,福轩进来过一次填了些水,揉了揉有些看疼了的眼睛,胸腔一直都有那种被堵塞的感觉,太医说了不可开窗再引来不干净的东西,这屋子便一直这般昏昏,虽有烛火每日也会被福轩清扫,却还是令人清冷。
      放下书卷,叫福轩带他出去走走,左右没几天活了。尽兴一点也罢。推开那掉漆陈木门,院内无人,嘶哑叫了几声也没有人应。如今不过刚过清晨时刻,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脚下有些飘虚,扶着门框,看见一旁放着的木棍笤帚。略微一顿,便是无所谓的拿起那木棍笤帚漫步走着。
      要说这皇子居,也不尽是他那种破旧老楼。这浔阳城是靠着一座山建的,皇子居便是在这山的一边。一出他那小院,四周丛木都还映着深绿,枝叶摇曳。忽然想起如今也不过九月末,不过是他那院里的枯败老树总让他以为如今是不是快要过冬了。顺着小路走着,这边宫女太监也少,现在正好是讲课的时间,这一路上也没什么人。本还惬意着,突然一旁灌木中声响突然大了起来,一个不注意,一个浑身是血的白衣人就钻了出来。商怀璟躲闪不便直接被那人撞在了石子地上,突然的冲击顿时让他胸闷难忍,猛地咳了起来。
      带着荡起的土尘让商怀璟感觉嗓子仿佛被沙石割裂一样,虚捂着口鼻,手中湿润,本就混着那白衣人身上的血,如今更是艳了一些。一旁白衣人,不知是在躲着什么,拉起还趴在地上的商怀璟,直接手掐咽喉,狠声问到。
      “哪里有能藏身的地方,说!不说要了你的命!”
      谁料那手中孱弱少年涨红了脸,却嘴角微翘,全然不怕这威胁似的。看着手中少年,不,应该仅仅算是个孩童,身上衣料粗糙,手中还握着把木棍笤帚,想是哪的小太监,白初水松了手劲,那孩童声音沙哑,带着咳嗽,轻声说道。
      “皇,皇子居内,弯道颇多,你且顺着……咳咳,顺着前面这条一直左拐便是。”那孩童声音缥缈,带着难以想象的沙哑,却无比淡定。细小脖颈还被白初水握在手中,闻言虽心下疑虑颇多,但还是瞬间撕裂身上抢来的白色血衣,扔在前方一道岔口处,转身向着手中孩童所说的方向,运起踏云步迅速遁去。由一手掐着脖子变成一手掐着脖子一手绕过膝弯抱在怀中的姿势。因为身体从小便孱弱从未学过武,没想到如今倒在这白衣人怀中感受了一回这疾风过身的奇妙滋味。
      带着寒意的秋风因速度过快灌入口鼻,本就因尘土变的敏感无比的喉管撕裂般疼痛,铁锈味充斥口鼻,孩童在少年怀中双手捂嘴,咳嗽不断。
      那血衣少年似有所觉,低头看向怀中幼童,瘦弱不堪,粗略打量便可看出是个久病不愈的,指甲发青,因是中毒已久,细闻能闻出来还带着点回楼香,哟,若要真是还是个高级毒药。可那娃娃面上却又无甚思绪,眼神倒颇为有情,如此想来,他当是看错了,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只是个小太监……
      此时,徐徐阁外,一血衣少年正挟持着一身量不及五尺的幼童,藏身于这围墙旁的一壮年槐树上。路上怕这小童的咳嗽声引来什么人,又用牙齿在左手拇指上撕裂一个小口,叫那小童吞下。自身血液虽带毒,但那好歹也是用各种灵补和毒物混着的,方才看这小童指甲发青,便想是被人毒害,这毒血入口少量正好算是补物,两者相克,片刻那小童便止住了咳嗽。如今在这树上,看那院中。不算小,却着实破烂。在这辉煌浔阳城里就像是混进来的一片贫民窟一般,与院外绿茵相对一片昏黄凄惨的很。
      商怀璟还被那少年掐着脖子,不过力道松了不小。如此还在惊叹那少年刚给他喝的,血?到底是什么,一瞬头脑就清醒不少,喉间也舒服多了。再看那院中,原来福轩还没有回来。这倒是奇怪了,这都快一个时辰了。这福轩就算是找那人复命也断不会走这么久的。
      少年见院中破败无人,便想是个好地方,一跃跃入院中,这院中虽破烂不过却是干净,原来还是有人住啊,也不知这里住的是什么不得宠的皇子,这般可怜。
      看那小童虚弱,便也没了挟持的心,虽然自己如今也不算好,想控制一个病弱小童也绝不在话下。便卸下了手,蹲下与之平视开口问,
      “这里住的,是哪位皇子?这般惨淡......”
      语气轻快,商怀璟还被那从三丈多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还吓的不轻,听到少年发问,一笑
      “住在这里的是九皇子商怀璟,确实是个惨淡的。”
      小童带着不符合的沙哑嗓音回答道,这回答着实出彩,逗得他不禁捂着笑了出来。
      “你这娃娃,可真是有趣,这小皇子都能被你这样议论也确实是惨淡了。”
      商怀璟看着眼前少年,即使身负重伤,面上笑容也是那般灿烂,瞬间感觉这天地间的光彩都集到这一人去似了。又看向那人左手食指,道
      “我知道哪里有针线刀器......”
      “那可真是太好了!若是能有酒!”
      “有的。”
      白初水道了声谢,起身,像是这屋子的主人家似的,推开掉漆陈门,入了室内。那孩童向着另一个屋子跑去。
      这是个两层小阁,配着一个小池塘,阁的一侧正好就是那十丈大槐,大枝大叶笼罩了半个院落。后院还有个小池,不过早无人管理,之上落叶水质颇杂,和这小院一样尽显一股破败感。打量这阁内,只能勉强说一句,该有的都有而已,没上二层,随意进了那皇子内居,白初水实在是不喜这屋内带有霉潮的气味,便把那阁上的窗子都推了开。如今日头正好,这屋子其实朝向不错,暖阳晒入的感觉很好。又看四周,没想到这内居之中也是无甚华美之物架子上倒是满满的书册,走近看去,《周生》,《乾坤命记》,《金兵玄书》......甚至还有厨艺总结......这书上无甚灰尘,又多有磨磋痕迹。那这皇子倒是真的......兴趣很广啊。
      大概看过一遍,屋外便传来那小童的声响,娃娃体虚,脚步声不大,听着还有些飘,白初水便出去看看他。果然,小小个人抱着个近他半身的酒坛子,腰间挂着把大菜刀,左摇右晃的,生怕这破落地方再出个命案,他便上前,弯腰抱过那酒坛子,摇摇,听着还有小半坛。
      “针线屋内有,床榻小柜里就有。少侠是在这里办事还想着出去?”
      那小童开口问道,白初水便有了意思。
      “不知小娃娃你,是什么人?这般有趣?”他仿佛是进自己家一般的直入后室。商怀璟跟在后面,见他卧在床榻上去拿里边的针线。
      “说我有趣公子还是第一人。我是谁少侠想是早已便知晓了吧。”小童去那书架前挑书,看着要选一本厚实的大文章,却是一顿,转手拿了一旁的《妙厨食谱》。白初水看他拿着那食谱,随意坐在圆木凳上,想要倒口水喝不料那茶壶中的水早以是冰凉,便又放下手去。
      “一开始拿个笤帚还真是不知,不过现在,你,是这小破院的主人,九皇子......是也不是?”等等笤帚......手握菜刀,白初水撕开缠在左手食指上的布条,果然,其中血肉模糊,黄白相间。看了揪心,便又掀开那酒坛子,还行,就是很普通的秋酿,好在还可用一二,就举起猛灌一口,从老爷子那顺来的救命玩意时效不过一天,如今都过去半天了,真不知这剔肉之痛能不能撑过去。
      听小童没有回应,便是默认了。他定下心神,因自幼善酒,这点果子酒对白初水也不过是一个心理安慰。他右手手持菜刀,以难以想象的刀工细细剃掉指上腐肉,因着药效和微微酒劲,这腐肉去的并不艰难,又将那断指上的腐肉剔除,用那秋酿浸泡一二,拿出走到商怀璟边上拿起桌上茶壶,清凉寒水透过指尖。商怀璟就看着人前少年郎用针线蹩脚的将那断指随意缝上。他不禁肉痛。
      “你这样是不想要这跟手指了吗?”
      白初水看着那九皇子眉头微皱的样子,也不知在乐什么,嘴角带笑说着。
      “左右也是要不成了,先做做样子,运气好的话等出了这里说不定还能接上。”
      “你今日喂我的,是什么东西?”如今看着氛围正好,商怀璟不禁问出。
      “血啊,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拇指还疼呢!对你没坏处的!”调笑似的晃了晃那斑驳的左手,这副样子真看不出他是哪疼,只看出他皮痒的紧。
      像是被少年不羁作为逗笑似的,那嘴角弧度带了三分真意,“你究竟是什么奇人物,这硕大浔阳城说的像是你家后院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
      少年顺势来了商怀璟面前,也撤出一张圆凳坐下,抓住那小娃娃瘦弱的一只手扶上手腕。
      “不是你说!小爷这次是被人逮了,要不是运气不好,我来这小破城都十七八九次了!”
      全然一副少年意气,若非两人样貌身量相差实在过大,当真会认为这小娃娃才是这不羁少年的长辈。
      商怀璟嘴角带挑,孩子气好看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虽知这人不过是瞎说胡话,也未道出身份,他也不紧追逼问,毕竟,在这浔阳城中能萍水相逢一逗趣人物,真是,一种令人感激的救赎。
      可是稍过几息,那少年放下手来时,面上却已经隐了先前调笑,眼睛死盯商怀璟,一字一字问。
      “你是知道的吗?”
      “不知少侠所言何事?”
      “这下毒之人,心思着实歹毒,竟是用的绝日石。一次过量,死,一次少量,瘫,唯有一次一粒,日日不间断,才会使得人体虚衰败,越到后期,越是痛苦,五脏衰竭,生不如死。”
      “不会死吗?”眼前少年心中怒火,却看这小童一脸平静,不由更是烦闷。
      “不会,所以历来都是中毒之人,最后瘫痪在床,奢求着一切人来了结那人的性命。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吗?你为什么不去说?”
      “我只知自己中毒,却不知是何种毒。说与不说,与我又有什么区别?”
      看着面前小童一脸从容,白初水不知如何对答。是了,他是一位失利的皇子,一枚弃子。在这浔阳城内,无人在意的一条命,从不珍贵。
      “我现有急事相办,等......”
      “去吧,能在这浔阳城内与你这等奇人来一次萍水相逢,想是老天还是多有垂怜与我的。”
      等我回来将你治好。
      这句话白初水没有说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那些自己傲然的武功,江湖资历,父亲的滋心教导,全然没有任何用处。若是小童突然病好,他便又会遇上另一遭祸端,若是不去医治,等待他的只有痛不欲生。在这浔阳城内,这小童又是如何活到如今。
      突然安静了下来,也不知还该说什么。小童随意翻着那《妙厨食谱》,白初水深深看了他一眼,将酒坛菜刀归了原位,只轻声道谢,与再相见后,才从一旁偏门掠出。
      白初水走后,那小童只盯着那少年离开时的的方向,也不过盯着半刻钟,小童依旧嘴角带笑,只不过其中温度早已消失。
      萍水相逢......不过萍水相逢,真的,只不过是一次萍水相逢而已。老天你待我还当真是,不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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